第二百六十四章 突围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张煌言领着手下的将领在李定国大营中愉快地蹭了一顿饭，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李军大营，双方的气氛一直十分和谐，除了亲眼见到了李定国的徐志彪，眼神中似乎有些失落。

　　张煌言自然一看便知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身为武将的徐志彪自然想要和李定国比高下，但似乎气势上还差了不少。

　　回到了己方大营的时候，天色还没黑，明军各部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营寨搭建，张煌言同样没有征集太多民夫，挖沟筑墙的工作大部分由那些响应而来的潮惠义军完成。

　　这次，明军面对的孙可望，打仗可不差，手中还有数万精锐，张煌言下令各部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每一个营盘都必须挖两道深深的壕沟，筑起坚固的土墙，夜间部署的伏路军也必须保持最高规格。

　　张煌言随即又召开内部的军事会议，和李定国的军议是一回事，明军内部的安排，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种关乎将士生死性命的事情，不可能因为张煌言信任李定国，就疏忽大意，不留后手。

　　当然，周世显往李军军营中送了那么多东西，李定国麾下的大将们几乎都得了好处，应该也不好再对明军使坏了。但该防备的，还是必须要防备，这是为将者的基本素质。

　　“广州城城北依山，城南傍水，无论是观音山，白云山，还是珠江，孙可望军只要不是想要送死，都不可能走这两边，而城西不远便是数百步宽的大河，河上的几座桥梁都有重兵把守，还都是李定国的兵，孙可望军也不太可能往那里撞。

　　所以咱们这边是最危险的，特别是东北角，那里西北一面是山，东南一面是平野，咱们的营地也不设在那边，若是孙可望军从那里突围，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了。”

　　任宣留守惠州，徐志彪自然承担起了主持军议的责任。不过他此时还有些不习惯，总是担心自己会说漏些什么。每次一讲完，脑中便开始回忆刚刚所说的内容是否存在缺漏，这让他看起来反应有些迟缓。

　　“不过，李定国领兵围城以来，孙可望军从未有过突围的尝试，恐怕是打算就此死守了。但如果孙可望军的援兵要进城。大概率也是要走这条通路的，否则便会被李定国半渡而击。相比起咱们，孙可望军恐怕更怕的，还是李定国。”

　　大帐之内的诸将听罢，都点了点头，这和他们预想的差不多，孙可望全军都退入了广州城之后，便一直没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是放火烧毁了周围的山林草木，不让明军围城之后可以轻易获得足够的柴火燃料。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其实白文选一开始是要带着孙可望等军中将领积攒下来的珠宝走的，但被李定国在广州城北面设下的疑阵唬住了。而孙可望也是捕风捉影起来，生怕自己积攒的这些财宝被李定国劫了去，无论其他人怎么说，他都要侦察清楚之后再谈突围的事情。

　　同时，以前有多猖狂，惠州一战折损了半数兵马之后，如今便有多窝囊的白文选似乎已经被打出了心理阴影，随着派出的哨骑被赶了回来，北上的事情便一直拖了下来，一直到了李定国的主力大军进抵城外，白文选还滞留在广州城里。

　　其实，不仅仅是孙可望和白文选，孙军中的其他将领，也大多被李定国的疑兵阵搞糊涂了，特别是广州北面河网密布，又有高低起伏的山峦横布，十分合适李定国打伏击。他虽然对于守城很有信心，但也不敢冒险和李定国野战。

　　而随着李定国领着大军兵临城下，张煌言却还没有来，这下子便是孙可望也不免相信了张李二人在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白文选往外钻，但他们哪里想得到，这完完全全就是李定国想要首先进抵广州城的名声，壮大自己的声势，和张煌言商量好的进军之策。

　　一直到今日午时后，张煌言领着大军到了广州城东面，城头上的孙可望，白文选二人大致侦察清楚进抵的人马数目之后，才终于放心了下来——城外的伏兵都已经现身了，张李二人的耐心终于被耗光了。

　　而白文选正是打算今晚后半夜从城东一侧突围而出，这时候张煌言刚刚下营，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张煌言也不知道孙可望和白文选居然还有那么复杂的心路历程，他听完徐志彪的主持，道：“这其实对咱们也不是坏事，惠州一战缴获了七八千多匹战马，武卫营如今机动性得到了增强，咱们只要把那个通道一堵，孙可望援军一兵一卒也别想进来。”

　　“孙可望援军至少还有一个月才能到，这段时间够咱们挖沟筑墙了。”冯双礼也点头赞同，但话锋一转，又道：“可艾能奇真的会来救援吗？”

　　他有些怀疑这个张献忠小儿子对大哥的忠心。

　　“艾能奇若是不来救援广州，他手下的那些人会如何想？”徐志彪摇了摇头道：“不过，李定国和咱们都在这里，来救援的艾能奇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过来走一遭还是要的，就算他只是来走走过场。”

　　张煌言听了他们的分析，不禁笑道：

　　“志彪说得都不错，看来你已经记得陛下的话了。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所以每次咱们判断敌军会有什么行动的时候，都得考虑后面的政治意图和政治成本。当年皇太极可是这方面的高手，顺治小儿也不差。但是他们都败在了陛下的手下。

　　现在孙可望已经被咱们堵死在了广州城，所以，无论如何，艾能奇的援兵一定会来救援，就算走走过场，也必须要来。而不是坐山观虎斗，艾能奇就算心里真的那么想，也不会那么做。

　　不说广州的孙可望，安南的刘文秀，又会如何看他，他当初可是旗帜鲜明站在了孙可望的那一边。”

　　“来了正好，直接把他们全都歼灭在城外，咱们也不白来一趟了。说不定真的像李定国说的，孙可望坐不住了，出城接应也一起被咱们埋伏，广州城就这样破了。”徐志彪说起破城还颇为兴奋。

　　张煌言倒也没有直接否定，他点了点头，随即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徐志彪会意，又指着地图继续道：

　　“广州城内的情况刚刚李定国已经说过，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以咱们两军当前的实力，若是孙可望，白文选二人不犯下严重的错误，短时间内不可能攻得下广州城。

　　所以，接下来一直到西军的援兵抵达，大的战事应该都是没有的，最多就是一些袭扰哨骑战。但咱们同样不能犯错误，否则极有可能被西军偷袭得手。各部从今日开始，便要时刻保持戒备。特别是今晚，咱们刚刚下营，各处都还存在一定的混乱，孙可望极有可能趁此时机出城夜袭......”

　　各部将领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徐志彪宣读调度的命令，还有关于夜间的部署和应急方案，为了防止西军绕到后方偷袭，张煌言还专门在那个尚未来得及构筑工事的突围通路那里安排了五百骑兵和一个局的武卫营士兵。

　　看着大帐之内蠢蠢欲动的手下诸将，张煌言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虽然他已经多次强调，但这些将领连着打了好几场胜仗之后，心中都颇为骄傲，不少人都想要一举攻破广州城。如果任由这样的思想蔓延下去，最终明军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

　　张煌言一开始其实也是想要拿下广州的，但局势的发展并没有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

　　“诸位还记得陛下说过什么吗？”

　　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以避免打压这些将领难能可贵的进攻积极性之后，张煌言直接走到了徐志彪的位置，然后扫了大帐之内的众将一圈，缓缓道：

　　“咱们打的每一场仗，都必须要考虑长期收益和短期收益，更要站在全局来看得失，断不可以为仗与仗之间是孤立的，没有联系的。否则，一定会出现赢了大战，输了大局的情况，这将是战略上的失败。只有符合战略的胜利，才能带来更多的胜利。

　　所以，当咱们之前低估了孙可望的胆识和判断力，以至于广州这颗钉子目前没能拿下的时候，就该想一下，这如何影响到后面的战略了，后面的战略，又该如何做，才能降低这样的影响。”

　　而听着张煌言提到远在南京的皇帝陛下，诸将都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西军主力被困在广州，粤北两地，李定国是咱们的助力，刘文秀还飘忽不定。这时候，咱们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否则，之后就需要从全国各地调集兵马来应战了，如此一来，咱们就陷入了战略上的劣势，短期内只会更加被动，这对咱们来说，也是十分要命的。”

　　朱慈烺在之前密集的军议中多次提到过这些词语，这些大将对此倒也不陌生，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将军的意思是，咱们若是现在还老想着尽快攻破广州，为此耗费了太多的有生力量，那便是战术上的胜利，战略上的失败。孙可望如今当前连败数场大战，力量不足，实际上已经陷入了被动防御的战略劣势，只要咱们耗下去，慢慢耗光他们的锐气，必能一战而下。”徐志彪简要的总结道。

　　张煌言听了，心中一喜，笑着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陛下不是说过吗？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只不过在广州，咱们是攻的一方，不是守的一方罢了，但意思却也还是那个意思。咱们打广州就是为了打援，消耗西军的有生力量，自然不能贸然攻城，消耗咱们自己的有生力量。”

　　大帐之内的诸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周世显更是恰到好处的奉承道：“陛下的这个说法，真是精妙绝伦，每每想起，都令人惊叹啊！”

　　张煌言看着诸将的反应，微微一笑，也不再啰嗦。他相信这些因为一时的胜利而躁动的将领们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会再被眼前的利益诱惑。他需要统一军中上下的意志，以确保自己定下的战略能够无条件地贯彻落实。

　　而军议结束，各部将领都去调动指挥本部兵马，部署营地之后，张煌言随即又在大帐之内和前来汇报军情的水师统帅郑成功商议了海上的事情。

　　郑家的水师如今已然在珠江口站稳了脚跟，又有琼州府作为水师基地，可以威慑广州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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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如果从保存有生力量的角度来说，白文选也是懂一些的，他如今正带着麾下的三千兵马，以及当初搜刮来的大量金银珠宝从城东炮台下提前开凿好的小门潜伏出城，准备突围北上。

　　他虽然并不认为李定国和张煌言攻得下广州城，但钱自然是拿在自己手里最安全，万一孙可望真的败了，那他和军中大将们的这些家当就打水漂了。

　　漆黑的夜色中，白文选沉着脸，死死地盯着面前，今晚正好多云，星月无光，夜幕之下到处伸手不见五指，本来是突围的好时机。但东北方向的突围通道上，明军每隔几十步便挂着一个灯笼，灯笼的火光虽然不算强，但在安排了伏路军的情况下，却能有效的防止夜袭。

　　不过，若是没有这些灯笼，白文选反而不放心，他白天的时候在城头上看了一下午，已经确定了张煌言人手不足，还没来得及在这个方向挖沟筑墙围堵。现在最多就是那些伏路军为了藏身，在边上挖了一些浅浅的壕沟地窝，并不足为惧。

　　“多派几个老兄弟，把明军的那些伏路兵全都摸掉，张煌言的兵马今天午时过后才到，又一直忙着扎营，那里不会有什么深沟高墙，咱们抓住时机，骑马一冲便能过去。”白文选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对着身边的刘国镇下令道。

　　“末将遵命！”刘国镇拱手抱拳应道。

　　“还有，一会先让空马冲过去，把明军布下的那些陷阱全部探出来，然后前锋再过，把那十多辆马车放到最后，万一被明军咬住了，就用车上的那些金银珠宝拦住他们。”白文选想了想，又补充道。

　　广州城附近的地势决定了白天突围几乎不可能，但夜间也同样危险重重，白文选虽然爱财，但也知道这个时候手下的这些老兵更重要，他宁愿多损失一些财货。只要将来打赢了，再多的钱也能捞回来。他当流寇也有几十年了。

　　刘国镇得令，随即转身带着几个亲卫往身后乌泱泱的大军走去，广州城城下的土墙后很快便涌出了一批高大的身影，他们都是可以夜行的老兵，战力十分强悍。

　　白文选听着甲叶摩擦碰撞的声音，不禁仰头看向了星光惨淡的夜空，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忽然深深叹了口气，嘴里喃喃道：“张煌言，你等着，这个仇，老子以后一定会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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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文选要突围？”张煌言刚刚听完郑成功的汇报，忙活了一天，原本正准备要去休息的，周世显就急匆匆赶来了，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就转身看向了铺在大帐中央长桌上的那张广州城地图。

　　“下官也是刚刚才知道，但白文选突围的具体时间暂时还弄不清楚，潜伏在城里的眼线只是注意到了孙可望军兵马调动的迹象。这样的调动从昨日开始，然间就变得十分频繁起来。”周世显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情报和从眼线口中问出来的话，一字一句分析道。

　　“下官猜测，是因为昨日孙可望的哨马传回了我大军即将进抵的消息，而之所以一直拖延到了现在，是因为白文选害怕遭了咱们的埋伏，他一早便计划好了要趁咱们刚刚扎营，立足未稳的时机行动。若是夜袭的话，他们不需要一个月前就开始着手。”

　　他一早安插在广州城内的军情司密探趁着孙军换防的机会，最终通过城内纵横交错的排水渠逃了出来，但是最终带出来的消息，只有这么一个算得上是特别有价值的，另外一些关于广州城内军心民情的消息用处并不大。

　　孙可望对军队的控制十分了得，便是城中的卫戍军组织也十分严密，军情司在城内收买不到可靠的内应，行事处处受限，一直都十分被动。

　　张煌言看着眼前的广州城地图，脑子正在飞速运转，他的视线一会看向了己方的营地，一会又转向东北方向的山林平野。他原本以为孙可望都要死守广州，却没想到一直失联的军情司连夜传出了这样的重磅消息。

　　情报虽然不准确，但此事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驸马，你说的没错，孙可望和白文选若是真的要突围，必然是今晚，早了他不敢，迟了他就没机会了。说不定，这个倒霉的家伙现在正在城外心惊胆战呢！”张煌言冷冷一笑，立即下令孔温派人去将几个大将都叫来大帐议事。

　　没一会，徐志彪，冯双礼等人就带着麾下的高级军官汇聚在了张煌言的中军大帐之内。

　　原本明军的部署是以防夜袭为主的，如今突然知道了孙可望和白文选可能突袭，各部如何在不惊动西军的情况下完成调动，就显得异常重要了。否则，孙可望和白文选察觉不对，极有可能直接退回广州城去。

　　同时，张煌言虽然同样判断孙可望和白文选要突围，但这会不会是圈套，他也必须要留个心眼。情报终究是不够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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