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放逐
“你这是……？”卫伉一旁的副将唰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程万里喊道。
两边的将士们开始交投接耳，议论了起来。
“将士们！”程万里走到卫伉面前，拿起了桌案上的一杯酒，转过身对着所有士卒说道。“这杯酒，我要敬给那一百名士卒，是他们以身诱敌，把匈奴人引入我们的包围圈，直到死前也没有放弃抵抗。”
说罢，他一把将酒洒在地上。
“在这其中，老子最要敬的，就是百夫长林胡儿。”程万里无视在座其他人的表情，从腰间一把掏出那条带血的缰绳，握在手中并高高举起。
“将军！”他转身走到卫伉面前，跪了下来。“请您为林胡儿追请哀荣，他才是这场战役最大的功臣，没有他，我们不可能大破匈奴……”
“程万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副将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一个箭步冲了出来，揪起了对方的衣领。“醒醒！你喝得太多了！”
在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尴尬，众人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随后便齐刷刷看向了坐在上座的卫伉。
一直未出声说话的卫伉看向了程万里，缓缓开口道：“林胡儿和上百位兄弟为国捐躯，本将自然会一同上书陛下，善待其家人，相应抚恤的钱币也会——”
此言一出，原本骚动的会场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可随后程万里的一番嘶吼再次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不是钱的事，他们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卫伉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你！”副将一脚踢向程万里的后腿窝，使其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他们知不知道，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卫伉也冷冷地看向了程万里，过了许久，他站了起来。
“这次能大破匈奴，不单单是某个人的功劳，而是全体将士的功劳！卫伉不敢独居其功，这杯酒，我先敬阵亡在战场上的汉军亡魂，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愿意为了大汉的胜利付出自己的生命！”说罢，他仰起头一口猛吞，三两口之后酒杯就见了底。
卫伉将空酒杯对向面前的将士们，现场没过一会便爆发出了欢呼声。
“卫将军威武！大汉威武！”
程万里跪在一旁连连喊着，“他们是不知道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然而他的呼喊却被潮水般的欢呼声淹没，最后他被一旁的副将一个肘击，整个人跪趴在了地上。
过了半晌，卫伉将视线落到了被钳在地上的程万里，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千夫长程万里，酒后口出狂言，扰乱军心，从即日起革出军队！”
说罢，他朝前走了几步，环视四周的将士们，“朝廷的赏赐不日便会送到受降城，到时候诸位兄弟都有份！”
“好！”众人欢呼了起来，没有在意跪在地上的程万里，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胜利，他们现在是胜利之师，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场合重新翻开那些血淋淋的旧账。
副将见卫伉稳定住了局面，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连忙将程万里连拉带拽带离了现场。
“你们几个，下去吧。”副将对着手下几人说道。
“诺！”几个身影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程万里仰起头，他的脸颊有些红肿，刚才被拽在地上一路拖行，竟生生擦伤了脸。
“怎么？不服气？”副将神色复杂地看向对方。
“我只是想给林胡儿，还有他手下的那百来号人讨个说法。”程万里梗着脖子说道。
副将见他这样，噗嗤笑出了声。
“万里，你曾经是我手下最得力、最可靠的人，如今怎么也变成了这副样子？你可别忘了，当初我向将军推荐去迎接左大都尉的人，可是你！”
说罢，他一步步朝对方逼近。
“如果当初前去接应的人是你，你或许能带着手下的弟兄逃出匈奴人的魔爪，将他们彻底引入我们的包围圈。可是你在得知匈奴人有备而来的事实后退缩了，你最后把你手下的林胡儿推了出来！”
程万里闻言，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击中了。
他抱紧了头，整个人蹲在地上。
“我说得不对吗？万里？”副将双手交错叠在一起，心情复杂地问道。
“对……”程万里的双唇上下蠕动，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字。
“是你和我们说，派一个已经知道真相的人去迎接匈奴人势必会露出破绽。倒不如派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前去，匈奴人必定不会起疑。不是吗？”副将叹了口气，盯着眼前的程万里。
“是……”
“我看着你在出征前欲言又止，又亲自给林胡儿找来了城中最好的工匠打造马具，又看着林胡儿满怀希望地带人出列。从那时起，我和卫将军就猜到了结局。”
副将伸出手，按在程万里肩上。
“你今天大闹庆功会，真的是为了给林胡儿还有那百来人讨个说法吗？还是说，你良心不安，想找个由头给自己来个了断？林胡儿被骗去诱敌一事，一旦在军中传开，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众将士们会怎么看待我们的将军？往后的每一场仗，我们该怎么心安理得地去打？”
程万里此刻已是泪流满面，眼眶通红，他张口说道，“没错，是我亲手把林胡儿推向了匈奴人的屠刀之下，我没告诉他匈奴人诈降的事，我亲眼看着他死去……我想给他收尸，可是却只能找到这条沾血的缰绳，我觉得我不配待在军中……”
“所以你想借将军之手，来给你做个了断是吗？”副将说道。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长长吁了口气。
“你也看到了，将军没有给你这个机会，他把你逐出了军队，这是对你最高的惩罚。”
说罢，副将转过身，面朝营帐的方向。
“你走吧，离开这受降城，朝西边去，不要再回大汉了。过几日，将军便要带着大军回去了，这受降城也将变成一座空城。”
话音刚落，副将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留下程万里一个人在那垂头低泣。
……
数十日后，一道身影在西域的土地上艰难地行走着，自从离开受降城后，此人便沿着西行的道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渴了就喝河边的水，饿了就采些果子吃。
这些日子下来，竟也将一个身材健硕的大汉硬生生熬成了一个瘦削的人。
“扑通！”长时间的暴晒和缺粮少食，让程万里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他痛苦地捂住肚子，汗水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渗出，嗓子干得如同要冒出火星子一般。
“水……”程万里绝望地看着空中火辣辣的太阳，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干了。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当初还不如亲自去迎接那帮匈奴人，即使死在战场上也比现在这个窝囊样子要好。
程万里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就在这时，路过的一对母子发现了他。
“快看，那里有个人倒下了。”老妪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后者见状，连忙飞奔上去，扶起程万里，用膝盖垫住对方的脖颈。
随后，男子从腰间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水袋，慢慢朝程万里口中灌去。
“咕噜……咕噜……呕……咳！”程万里感到唇间传来一阵湿润的感觉，仿佛有一汪清泉注入了自己口中，甘甜无比。
他拼命地吮吸着水袋中的水，仿佛再晚点它就会消失不见。
“慢点喝，慢点喝——”男子对他劝道，一边拿开水袋，隔了一会再送到程万里嘴边。
人在极度口渴的状态下不能喝太多水，也不能喝太快，一不小心就会炸肺。
老妪也走了过来，观察了下对方的状态。
“哟，还是个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面露惊讶之色，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就在这时，程万里恢复了些意识，他定睛一看，眼前站着两个异族人，其中那位搭救他的那位男子面容奇特，皮肤黝黑。
“多谢二位相救……”程万里下意识咳了几声。
“我看你一个汉人，怎么孤身流浪到了此处？可需要我帮你点什么吗？”男子开口问道。
程万里舔了舔依旧有些干裂的嘴唇，脑袋里闪过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我……无家可归……”
男子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敢问足下姓名？”
“程万里。敢问您尊姓大名？”程万里一个起身，跪在男子面前叩谢道。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我和我母亲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男子连忙将程万里拉了起来。
他确认对方没有大碍后，接着说道。
“你可以叫我——苏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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