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 145 章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 网友们并没有很在意凌燃自由滑的小分表。
毕竟赢都已经赢了,分数也符合大家的心理预期,就连很多技术粉都沉浸在裁判们终于做人的喜悦里, 还以为凌是用绝对的实力打动了裁判。
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前例。
华国站、世青赛、e国站上, 凌燃也都是短节目被压分,然后在自由滑比赛上用高难度的节目成功取得绝对的优势,一举得冠。
更何况,这可是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
还是新赛季首秀即,放眼整个花滑史都找不出第二个好不好!
凌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人类新的极限,在他们以为他早已做到最好之后。
甚至超出了大家的想象极限。
用一个单词来形容的话, 那绝对是aazg!
因为新赛季的运动员们纷纷调低技术难度、一度垂头丧气的技术粉们狠狠地被这个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振奋到了。
至于纯欣赏节目的冰迷们, 他们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还有什么能比二刷三刷乃至n刷凌这两套充满东方情调,令人耳目一新的节目更值得关注的事情吗?
尤其是, 凌在节目里真的留了很多小惊喜。
比如说他在节目里的很多表演动作, 都能在华国古代的诗歌里找到相对应的诗句。
最典型的, 还是他以燕式滑行的姿态演绎那句, 一夜之间飞过映照明月、像镜子一样的湖泊。
很多冰迷一下就想到了网上流传的凌在雪山脚下湖泊里滑行的那段视频,再在脑海里把景色考斯腾替换一下, 简直不要太美了好不好。
语言的美是互通的,即使翻译有了差别,但那些美好的词汇一下就打动了不少国外冰迷的心。
“华国的诗歌真的很美, 他们会用很多美丽的词语形容不同的心情,每一句都值得细细品味。”
“很浪漫很美丽的语言, 可惜华国话真的太难学了, 据说他们的诗歌有很严格的韵律, 用华国语读出来的时候就像唱歌一样。”
“+1, 华国真的好难学,同一个句子用不同的语气读出来居然有不一样的含义!我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平时是怎么交流的!”
华国冰迷也在其中凑热闹,“哈哈哈,是很难学,不过学会了再读那些诗词,再看燃神的表演,真的是越品越美。”
他们大华国的诗词和文化,就是这么让人着迷,韵味无穷!
几乎所有的冰雪论坛里,比赛那两天遍地都是求问凌燃节目内容解释的帖子,如果有华国冰迷出没,更是会被逮住求问。
很多华国冰迷都自豪地挺起腰板,觉得凌燃这回真的是让他们狠狠地在冰雪爱好者圈子里出了一把风头。
冰迷们都在为新节目和新赛季的第一个冠军狂欢庆祝,第一个发现凌燃的小分表有古怪的反而是阿洛伊斯的粉丝。
准确来说,是阿洛伊斯的唯粉。
阿洛伊斯跟凌燃交好,还不止一次地在公开场合维护这个抢了自己王座的后辈,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的事情。
但说实在的,对于阿洛伊斯的个人铁粉来说,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倒也不是讨厌凌,主要是觉得他横空出世的时机也太不凑巧了。
哪怕是晚上一年两年呢,偏偏在这个时候升组。
还在阿洛伊斯退役前的最后一个赛季拿到单赛季大满贯,成为成年组最耀眼的新星,以至于让阿洛伊斯退役都退得不够体面,落得个手下败将的称号。
所以即使很多粉丝原地转成了凌燃的粉,但每每想到阿洛伊斯时还是会有些微妙,连带着看凌燃的目光也就多了几分挑剔。
抱着这种微妙的心思,这些人在自由滑小分表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去官网下载了原文件,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紧接着就是愤怒。
裁判组是把比赛当过家家吗?
所以想怎么打分就怎么打分?
这些铁杆冰迷都经历过阿洛伊斯早年被压分的时代,再度看见自己新粉上的小选手也遇到这种不公正待遇的时候,被死去的记忆疯狂攻击,头皮都要炸开了。
怎么回事,我们粉一个你们就压分一个,合着我们欣赏喜爱的选手你们都看不上呗?
大家都是人,你们的审美就非得跟大众背离吗?
是不是一定要逼得凌也跟阿洛伊斯一样抛弃祖国入籍s国,e国或者国,你们才能给他一个公平公正的正常选手待遇?
还要不要脸啊!
阿洛伊斯的旧粉当时就炸了。
他们把小分表和班锐的视频解说剪辑成图文形式,贴到了他们所知道的每一个平台和论坛。
很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自由滑打分的猫腻。
原本还只顾着庆祝和高兴的冰迷们也回过来味儿了。
合着凌燃这次能拿到这个分数完全就是捡漏,两方裁判混战,才能刚刚好把分数拉平。
要不然的话,凌拿到的很可能还是短节目水准的超低分数。
至于为什么是超低不是超高,神通广大的网友们早就扒出了从j1到j9,也就是小分表上的裁判标号都对应的是哪国裁判,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和经历都扒了个底朝天。
给凌燃打高分的裁判是j1、j4、j7和j9,分别来自r国,j国,j国和华国。
华国裁判不用说了,怎么可能不护着自家的崽,r国那位大概也是因为同是亚洲选手的缘故。
两个j国裁判最奇怪,明明在短节目时打分还很低,不知怎的在自由滑时就突然变卦了。
另外打低分的五位裁判基本上都来自国和e国,以及他们的派系国家。
五打四,很明显的差距,凌能拿到最终的分数,没有运气的成分,冰迷们自己都不信。
就是因为信了,才越想越气愤。
“我还以为裁判终于做人了,敢情是只有一部分裁判做人了,之前不做人的那些不仅不做人,甚至还变本加厉了。按照他们的打分标准,凌说不定根本就拿不到金牌!他们没有心!”
“疯了吗,居然想把凌压到连新升组的小选手都不如的地步?”
“不止是节目内容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凌的技术分也悄咪咪降了,明明都是步法进的跳跃,他们就跟没看见一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公平的裁判根本就没有资格坐在裁判席上!”
本身短节目打分的热度就还没有完全降下来,自由滑小分表的事一闹大,整个冰雪圈子都在疯狂地cue滑联。
原因也简单,滑联这几年不断试探运动员和大众的底线后,简直就是在疯狂摆烂。
男单是重灾区,女单也不遑多让,除去花滑四项,就连速滑短道那边都怨声载道,说自打h国的官员上了台,h国的裁判们水涨船高,选择性眼瞎的时候简直多到不能再多。
不少网友都翻起了旧账。
以至于网络上居然掀起了一阵扒一扒滑联不公乱象的热门吃瓜话题。
凌燃一下飞机,就从来接他们的陆觉荣口中得知了现况。
少年默了默,并不是很意外。
他靠着座椅上半闭着眼,听着陆觉荣跟薛林远议论网友们的话。
薛林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伸手摸了摸凌燃的额头,“还特别难受吗?”
凌燃摇摇头,“还好。”
老毛病了,晕着晕着没准就习惯了。
薛林远把车窗又降下来一点,“喝点热水?”
凌燃抿了下唇,是不想喝也不想说话的弧度。
薛林远看着着急,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在心里祈祷这车尽快能开到目的地。
陆觉荣也知道凌燃晕车的毛病,要不然也不能亲自来接。
当然了,他来接还是因为秋季经典赛被压分的事,想问问当事的师徒俩的处理意见。
但现在看着凌燃晕机晕得这么难受,脸白白的,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也就没提这个话头,反而是断断续续地跟薛林远说起圈子的其他事。
“滑联就是铁了心要搞一言堂。咱们队里这次出去的基本上都没讨着好,焦豫前天回来的,从下飞机脸就一直黑着。听说r国的牧野千夜和松山彻,还有几个他们才升组的选手也都或多或少地被压了分。
不止是亚洲选手,背后没有资本捧着的,像跟前俱乐部解约的卢卡斯也拿到了职业生涯里的超低分。
倒是很多新升组上来的小选手,尤其是国那边几个出名俱乐部签约的,都在b级赛上拿到了很不错的成绩。”
薛林远听得直皱眉,“滑联这动静搞得也太大了,他们是生怕自己的司马昭之心,路人都看不出来?”
陆觉荣冷笑两声,“这不是新规则出来了,刚刚好可以趁着新旧交接的由头,把他们看不顺眼的选手一网打尽,要不然也不能突然间就有那么多新人卯足了劲升组。主观审美这四个字就跟万金油一样,不物尽其用怎么能行,新规则可算是叫他们玩明白了。”
薛林远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大口水,“他们也太为所欲为了!”
陆觉荣开着车没回头,语气讥讽,“好不容易力排众议通过了新规则,再加上这些年的黑幕被揭穿也没遭受过什么实质性惩罚,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底线也越来越低了。”
薛林远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接话。
陆觉荣一肚子的怨气,没人回应也还想再说两句,正要开口呢,就听见后座里一路没吭声的少年突然出了声。
凌燃的嗓音听不出失望或者别的情绪,平静地像老僧入定一样,“这一次的压分如果能平稳过去,滑联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缺少了制衡监督的机构,一旦突破底线,只会越来越专横,越来越唯我独尊,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早就在心里把自己当作了这片冰面上唯一的主宰。
这是可以预见到的未来。
但也真是够气人的。
陆觉荣心里一堵,连气都喘不顺了。
但他还得开车。
压了又压,才勉强把注意力转移到方向盘上。
薛林远心里也堵。
但他这会儿更关心凌燃的身体状况,不时地就压低声问凌燃要不要水,有没有想吐的感觉,要不要下车缓一会。
凌燃也习惯了这样的照顾,时不时就点头或者摇头,好在薛林远总能在第一时间就领略到他的意思。
陆觉荣在后视镜里看见这一幕,哪怕心情再不好,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师徒俩也太有默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都相依为命十几年了。”
薛林远就笑,“你怎么知道没有?没准上辈子我跟凌燃就还是师徒!”
他伸手轻轻推了自家徒弟一把,“是吧?”
这句话听得凌燃呼吸一窒,睁开眼就看见薛林远的笑脸。
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但终归,是让他心安的那一张。
凌燃顿了顿,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教练,在这一瞬间还以为薛教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明明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坦白。
少年的脸皮绷得有点紧,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一声。
薛林远立即就笑开了,冲着陆觉荣道,“是吧,凌燃都觉得我说得对!”
陆觉荣摇摇头笑道,“队里属你们师徒俩最黏糊。不过也好,教练跟运动员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关系,再黏糊也正常。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一块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过上好几年,怎么可能不熟悉。不是谁都跟向一康一样运气不好,之前花了好几年养了个白眼狼。”
两个教练又胡乱闲聊几句。
凌燃闭着眼听,感觉他们的声音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j国这一次的比赛波折很多,费的精力和心血一点也不比重要赛事少,再加上晕机和晕车,自己这会儿强撑着没吐出来都是好的。
当然了,估计也吐不出来什么。
从上飞机开始就没有吃东西,胃里空荡荡的,想吐也吐不出来。
下一次要是再参加b级赛的话,还是选个近一点的,不过十站b级赛好像都挺远的,要是华国什么时候能承办亚洲公开赛就好了。
凌燃胡思乱想着,只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又想了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薛林远也是说着说着就发现自家宝贝徒弟已经睡着的,他把折叠成靠枕的小薄被打开替少年盖了盖,动作无比地小心。
凌燃显然睡得很熟,连车在减速带上颠了一下都没有反应,也就是乌黑纤长的眼睫毛颤了两颤。
也就是这会儿,薛林远才能压低声跟陆觉荣说两句真心话。
“老陆,你说滑联这么搞,真不怕寒了咱们这些从业者的心?凌燃为了新赛季付出了多少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其他选手也没闲着,滑联扯着新规则当大旗想把奖牌给谁就给谁,那以后谁还去参加比赛,谁还会把体育的公正精神当回事?”
薛林远越想越难受,“他们这就是在逼他们不支持不喜欢的选手统统退役!”
陆觉荣也有这种感觉,“谁说不是呢。”
两人沉默了会儿,车已经开到了公寓楼下。
h市的九月底已经有了冬的影子,管道工也提着工具箱在宿舍楼里来来往往,检修供暖的管道,预备着下个月的全市供暖。
他们谁都没有叫醒凌燃,而是一起在车里沉默地坐了会儿。
还是陆觉荣先解开的安全带,“不管怎么样,你先把凌燃背回去让他好好休息一天,看把孩子都累成什么样了。至于滑联和比赛……”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冰协那头知道凌燃回来了,打电话说后天会来人开个会儿,让你们提前想想有什么好的提议之类的,会上一起说。总局那边也会派人过来旁听。”
陆觉荣顿了顿,语气无比郑重,“终归不会看着大家伙受委屈的。”
薛林远就知道这是陆觉荣替冰协和总局下的保证书。
不管怎么样,有了这句话,知道祖国始终会在背后支持他们,心里还是好受得多。
他答应一声,盘算着一定要把这话说给凌燃听,就轻手轻脚地在陆觉荣的帮助下把睡着的徒弟背到了背上,咬着牙往宿舍楼里走。
这小子,看着瘦,背起来可真不轻。
薛林远突然希望这会儿霍闻泽要是在就好。
霍闻泽就是看起来瘦,抱起凌燃轻轻松松,连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陆觉荣则是自觉地拉着行李箱跟在两人后面,一直到看着薛林远把凌燃放到床上,才交待离开。
薛林远看了看睡着的徒弟,又看了看时间,也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去了自个儿的宿舍,打算先洗个澡换换衣服。
没人打扰,凌燃一觉睡到天黑才醒。
一般来说下午睡得太久很容易头疼。
但凌燃本来在飞机上就没能睡着,这会儿醒了反而精神奕奕。
他看了眼手机,才五点半,但进入秋冬后,东北的天历来黑得早,这会出门基本上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五点半,还很早,起来收拾收拾,吃过晚饭之后还能去场馆里上一会冰。
凌燃琢磨着,顺手点开通知,就看见了99+消息。
是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
少年懵了一下,然后点开了几个社交软件。
是的,几个。
高中同学、大学室友们用的还是某鹅,队友和教练们这边更常用的是某v。
受网络限制,卢卡斯他们也都知道凌燃回国后登不上他们常用的那些社交软件,干脆就选择了用邮箱联系。
凌燃把几个软件都打开看了一遍,发现大家问的还是自由滑分数的事。
国内的朋友们多是在担心他的情绪。
卢卡斯那些老朋友们则是在邮件里愤怒地发泄怒火。
以卢卡斯的言辞最为激烈,连俚语脏话都出来了。
“见鬼!我这辈子就没拿到过这么低的分数!居然被一个俱乐部才出的小孩给击败了!他的教练教他用投机取巧的办法完成跳跃,裁判们就跟眼瞎一样完全不管,还给他打了很高的p分!
凌,我真的要气炸了!这一次的比赛居然没有拿到冠军的奖金,你知道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雪上加霜,偏偏还不是因为我没有这个实力,而是被裁判们故意抢走的!”
就连西里尔也满腹怨言。
“怎么回事,裁判们是集体失了智吗,还是说他们已经杀疯了?我觉得我新赛季的节目真的很好啊,特意请了很高水平的编舞师来编排,考斯腾也是花费重金请了你的老熟人阿尔贝托来设计……”
安德烈也平静无比地写道,“他们大概是觉得我已经到了退役的年纪,该让路给后面的师弟们。”
邮箱里满满的负能量。
凌燃看得很沉默。
一条条看完后,他最先点开了卢卡斯的回复界面,委婉无比地问道,“如果你遇到了困难,或许我可以提供一部分物质方面的帮助。”
金钱的话卢卡斯肯定会拒绝,但介绍一些代言、冰演的机会,应该能想到办法。
然后又安慰了一下委屈巴巴的绿眼小少爷,“或许是因为新规则刚刚开始实行的缘故。你的新节目很优雅,充满了热情和希望,考斯腾也与节目主题非常契合。”
对于安德烈,凌燃的回答也是同样的简单,“后辈总是会有的,但我相信你不会轻易被他们打倒。”
一一回复完消息,少年才发觉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半小时。
有一点饿。
再不去食堂就没饭了。
想到要饿肚子,凌燃背后的寒毛一下就竖了起来,三两下把自己收拾好,就摘下墙上的外套打算出门就餐。
也就在这时,门锁咔哒一声开了,自打罗泓搬走后就同住一屋的焦豫提着个凌燃很熟悉的饭盒进了屋。
“燃哥,薛教让我给你把饭送来。”
凌燃接过温热的饭盒,然后就看见瘦弱的矮个少年一头扎到了床上,看上去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这个点,焦豫应该还在训练馆练习才对。
同在一个主教练手下几年,凌燃对焦豫一贯勤快的印象很深刻,所以直觉到对方真的不太对。
陆觉荣在车上的话浮现在脑海里:“焦豫前天回来的,从下飞机脸就一直黑着……”
是因为新赛季的成绩不理想吗?
凌燃顿了顿,把饭盒放到桌上,他已经洗过了手,但并没有立即开吃的意愿,即使真的已经很饿了。
但室友看上去也是真的很颓丧的样子。
凌燃把椅子挪到了焦豫床边,却没有立即落座,有点犹豫要说些什么:是直接开口,还是委婉地先试探一下自己有没有想差。
他没有太多安慰人的经验,更不是口舌伶俐的人,说真的,有一点头疼。
凌燃静默了下。
焦豫却躺不住了。
床头有人站着,换谁也躺不住。
他心里难受,也猜到凌燃大约是想安慰自己,就坐起身,吸了吸鼻子,“燃哥,你先吃饭吧,我听薛教说你一天都没吃饭了。”
怕凌燃还担心自己,焦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然后拉着凌燃往桌边走,“真的,燃哥,我没事,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能说自己难受,那基本上问题就不算太大。
凌燃勉强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桌边,焦豫坐在他对面。凌燃迫不及待地把饭盒掀开,满满一盒就都是他最喜欢的食物,青菜上还卧着一排剥好的虾仁。
不是寡淡无味的营养餐。
看来是因为晕机的缘故,薛教特意给自己加的餐。
少年的眼一下就亮了。
他看看对面的焦豫,“你吃过了吗?”
如果没吃过的话,他不介意分享给对方。
焦豫看了眼,“我在食堂吃了点。”
凌燃示意他把桌上洗干净的碗递给自己,“我再分一些给你,这些虾仁很新鲜。”
不用尝就知道的新鲜。
颜色鲜亮,独属于虾仁的鲜美味道更是一打开盒盖就飘了出来。
焦豫也有点馋。
这么大的小伙子,正是一顿饭能干好几碗的时候,怎么可能不馋,但他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燃哥,还是你吃吧,我晚上不能吃得太多,要不然发胖了就会影响跳跃。”
话是这么说,但他咽口水的动作一点都没停。
凌燃想了想,挑出了其中最大的一颗,“只是尝尝应该不会发胖。”
不管怎么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一顿美食也会起到很大的缓解情绪作用。
受薛林远心情不好时动不动来一顿小鸡炖蘑菇和撸串的影响,凌燃对这个理念深以为然。
他在桌子上找了找,还真叫他找出了一根独立包装的牙签,撕开纸包装,把那颗最大最红的虾仁串了起来,递给了焦豫。
焦豫犹豫了下,也就接了过来,“谢谢燃哥!”
他捏着牙签一点点地咬,比最重视仪态的绅士淑女都要秀气,像是生怕吃完了就没有了,又像是在细细品味。
凌燃也没说什么。
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好意思地冲焦豫笑了下,就开始低头扒饭。
吃得很香,也很认真,白皙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发旋里的呆毛一颤一颤,却没有发出什么咀嚼的突兀声音。
焦豫同样低着头,吃得也很认真。
两个在新赛季刚刚参加完第一场比赛,同样被压分的少年就着暖融融的灯光,坐在桌边一起吃虾。
有那么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是薛林远推开门后见到的第一场景。
他默了默,故意咋咋呼呼地把抱在怀里的橙汁给两个小孩一人倒了一杯,“刚榨出来的,一人一杯,多的可没有啊。”
鲜榨的橙汁不好加热,这个天喝凉的对胃不好,尤其是对凌燃这种刚刚晕机的胃不好。
薛林远是怕凌燃醒了没胃口,才专门跑到食堂拿了几个橙汁回去榨好了送来,但看看凌燃已经干掉一半的饭盒,又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
但榨都榨好了,他又用体温捂了半天,想了想还是拿了出来。
凌燃的眼登时就更亮了。
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才继续扒饭。
薛林远就坐在少年身边,眼里眉梢都是笑,“慢点吃慢点吃,你大哥送来的还有,我都留着,要是不够我过去再给你热一点。”
凌燃看了看饭盒估计了一下,“差不多够了。”
已经是这个点,焦豫的状态又明显不对,他晚上打算留在寝室里看看高数和大物,也许还能顺带着完成工图习题册。
薛林远也不催,“明天再去上冰吧,你今个儿状态也不好,没必要赶着去。”
凌燃就点点头。
师徒两人交谈着,语气跟平时一样。
焦豫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出声,“燃哥……你不难受吗?”
明明都是被压分,你还是现今花滑男单的最高水平,却被压到跟伊戈尔他们一个水准上,你不难过吗?
焦豫自己都快难过死了。
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上冰,一直迟到早退,被教练找过去谈了几次心都没能缓过来。
凌燃抬眼,“难受的,我一直都有晕机的毛病。”
焦豫动了动嘴唇,想说自己问的不是这个。
凌燃却先笑了下,他还是第一次调侃人,没想到焦豫真的就信了。
咳咳,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成就感。
薛林远也笑,“你逗他干嘛,焦豫人实在,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师徒两人都在笑,焦豫一下就被笑懵了。
还是凌燃先开得口回答刚才的问题,“有一点难过的。”
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精心准备的节目,第一次在冰面上拿出来就能做到,背后的辛勤与汗水可想而知。
可偏偏就是拿不到公正匹配的分数。
怎么可能不难过。
偏偏被暴雨龙卷风封在住所的那几天,没办法上冰,连老朋友都见不到,心里的郁闷找不到出口,只能靠做题和学习来打发时间。
那时候凌燃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装满负能量的气球,只差一根针就能扎破的程度。
如果不是周围人都在关心他,发来很多很多的安慰消息;薛教他们一直在照顾他,想尽办法逗他开心;闻泽哥更是冒着灾害天气来送项链绳,只是为了让他能习惯和安心……
凌燃收回跑走的思绪,又摸了摸锁骨上的柿子,才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焦豫。
“但是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看了看身边的薛林远,再看看饭盒里有人专门送来的饭,轻轻笑了下,“只会让关心我们的人平白跟着难过和担忧。”
薛林远心里一酸,但脸上还是笑着的,安抚性地把手搭到了徒弟的肩膀上。
这个道理焦豫当然懂。
他毕竟也有十七岁了,外表看上去是比实际年纪小,但在国家队能待上几年,并且一路坚持走到现在的,心理素质当然是很强大的。
也就是这次的打击实在是太大,才会有点受不住。
被有同样遭遇却扛了下来,还在自由滑上漂亮的一记反杀的凌燃安慰,那些委屈和难过就彻底藏不住了。
焦豫抽了抽鼻子,眼就慢慢红了。
“燃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就是,我觉得有点不甘心。”
他往凌燃身边挪了挪,见少年还是用那种温和明亮的目光看着自己,忍了又忍,冲过去一头扎进了凌燃怀里,双手也抱住了对方的腰。
凌燃被撞得踉跄一下,跟薛林远对视一眼,薛教就自觉地咳了下,“我出去抽根烟。”说完就出去,还顺手轻轻把门带上。
小孩子的事情,当然要小孩子们自己说,自己这个做大人的,在这里杵着他们也不自在不是。
薛林远很自觉。
凌燃:“……”
这个借口也太敷衍了。
薛教他自己压根就不抽烟的好不好。
但焦豫显然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还在一抽一抽地忍住不肯哭出声。
说实话,凌燃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了,头一次遇到的时候还会有点无措,现在么,甚至能很自然地拍拍焦豫的背,用的还是最安抚的力度。
运动员一路走来的路上,从来少不了血汗和泪水。
凌燃自己这辈子是没哭过,但上辈子也没少哭。
所以他很能体谅朋友们的心情。
尤其是,以他的心理年龄看焦豫,阿德里安他们,都是小孩子,自然就更宽容几分。
但再想想焦豫哭泣的原因,他心里对滑联的不满就又多了几分。
焦豫在薛林远走之后蓦得放松下来,话也变得多了。
瘦弱少年抽抽噎噎的,吐字还是清晰的。
“我是真的很不甘心,燃哥!论天赋我不够出挑,明明个子矮有优势却一直是个低空转速党。我在省队的时候,因为跳不高,被教练劝退过好几次,如果不是拼了命地控制体重和练习,终于出了四周,肯定不会有进国家队的机会。”
没想到焦豫还有这样的经历,凌燃默了默,突然就有点理解为什么焦豫才来的时候,总是一副怯怯弱弱的神态。
他没有打断焦豫的话,只当自己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焦豫的话匣子难得打开,越说越顺畅。
“我以前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全靠热爱撑着,心里也打算好了,能练出来就练,只要国家队不赶我出去,我就一直滑下去!所以能被选过去参加奥运会,我真的很高兴,真的,我那时候特别特别地感谢你和明哥,我知道是你们千辛万苦才抢到了三个名额,我才能有机会去参加奥运会。”
他强调道,“真的,燃哥,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的!”
凌燃望进焦豫闪着泪光的眼,认真纠正他,“但是第三个名额是你自己通过选拔赛拿到的,它原本就属于你。”
他和明清元只不过是在替华国争取第三个名额,真正拿到这个名额的是焦豫自己。
这句话一下就让焦豫的嗓音都哽咽了起来。
他眨巴着眼固执无比,“但我还是很感激你们的。”
像是怕凌燃打断他,焦豫的语速一下就快了起来,“参加过奥运会之后,我膨胀了好多,以为自己真的能接过明哥的担子,以后就站到你身边,跟你一起组成华国新的双子星。”
他的脸红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我还想参加以后的比赛,我也不想这辈子只在国内打转,就算我是经常被冰迷认为是五毒俱全的低空转速党,我也已经很努力地去纠正和改错了,我的跳跃绝对没有存周之类的毛病!”
焦豫的跳跃能力,凌燃是见识过的,他还惊讶过。不过这点惊讶,在见过瘦瘦小小的焦豫穿着密不透风的发汗衣,努力奔跑减重的时候就变成了肯定和认同。
所以这会儿才会硬着头皮坐在这里,任由对方扑到自己怀里哭着诉苦。
凌燃学着明清元的样子摸了摸焦豫的头,语气刻意放得很温和,“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也相信你以后一定能跟我一起去参加国际上的比赛。”
焦豫听了这话却更伤心了,“可是我在雾迪杯上连冠军组的自由滑都没有进去,排在我前面的有好多都是才升组的新选手,他们年纪更小,还有国籍优势。我的分数被压得很低很低,燃哥,你懂吗,我现在就觉得我一个休赛季的准备都像是个笑话!”
“我真的不甘心!燃哥,我真的好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能拿到那么高的分数,有的选手摔了好多个跳跃,节目分却只比我低了一点点。凭什么我们华国人就拿不到高的p分!燃哥你那么厉害,凭什么也要被他们压分!”
“我真的好不甘心!特别特别的不甘心!不甘心死了!”
焦豫一遍又一遍地幼稚重复着,死死地抱住凌燃的腰身。
少年的腰身很细,抱着很舒服,哪怕是焦豫这种瘦瘦小小的身材都能轻易地把小臂交叠在一起。
凌燃却有一种差点被抱得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但他也没有提醒焦豫,只是在对方一句又一句自虐的不甘心里,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谁会甘心呢。
哪个运动员没有胜负欲,哪个运动员不想自己的努力都被分数和冰迷认可,谁会甘心自己因为体育之外的因素丢失掉梦寐以求的奖牌和荣誉。
不说别的,自己前世最后一次参加奥运,以半分之差输给米哈伊尔,只能拿到银牌的时候,真的只是因为柔韧性才差了那么一点点吗。
未必吧。
凌燃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前世今生遭遇过的种种不公正待遇。
但他始终很清醒。
等焦豫的委屈不甘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又拍了拍对方的背。
“后天冰协和总局会来开会。”
焦豫懵了一下,抬头望着他。
映入眼帘的,是凌燃黑曜石一样微微带笑,熠熠生辉的眼瞳。
他点到即止,“到时候或许有应对的办法。”
凌燃也不确定总局和冰协会不会同意。
只能说,真的是一个很大胆,但也许会很有效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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