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第 246 章
像是按下的暂停键又被人拨动, 随着高足红蛛的死去后盈满耳廓的风声渐渐变小，呼啸声下窸窸窣窣的响声开始聚集。
藤檀熟悉这个声音，她之前在河边，刚才在这里, 都听见过。
藤檀深吸气, 突然问特修斯：“你为什么要进来？”
特修斯一愣，没懂藤檀为什么这么问, 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饿了想找个地方生火吃饭, 看这洞穴挺好, 就在洞口点了把火, 烤东西的时候看里面有东西在闪, 所以就进来瞅了瞅。”
结果谁知道这一瞅差点把小命都搭进来。
特修斯现在后悔得要死，习惯性的就想和尚宁吐苦水，一张口才发现面前的是藤檀，特修斯立刻噤声，被藤檀带偏的思路重又回到正轨, 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焦急地开口：“我……”
“你不用说。”藤檀打断他，露出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微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特修斯：“……”
他小心翼翼地说：“要是不想笑可以不笑。”
他觉得藤檀这笑得很是渗人。
藤檀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自己把特修斯叉掉。
高足红蛛虽然平常是以家庭为单位生活，但在繁衍季节, 雌蛛生产虚弱，在雄蛛需要时常出去捕猎不在家的情况下，这些家庭会大量的聚集在一起，共同寻找一处洞穴，让处于生产期的雌蛛住进去，其余雄蛛轮流出去捕猎, 互相照应，以保证雌蛛和幼蜘的安全。
也就是说，这个洞穴很可能是一个正在繁衍的高足红蛛族群大本营。
怪不得这其中一只小红蛛连血液中的腐蚀性都还没进化完全，应该是才出生没多久。
像是在印证藤檀的想法，凌乱的窸窣声慢慢变小，灰黑色的洞穴内红色的暗光明灭，让藤檀无端想起了之前在莫里斯星的利迪街里看到的那种拖着即将罢工的灯丝艰难运作的老式灯泡，闪烁的灯泡在密集的明暗交替中最终亮了起来，猩红的光拥挤的两在头顶，仿佛一个信号，一簇簇光源次第亮起，山顶，石壁，洞穴深处，杂乱排列，密密麻麻。
藤檀转头，看着已然呆滞的特修斯，十分认真地感叹：“你运气可真不错。”
她扭回头，深深叹出一口气：“这还是栋公寓楼。”
一碰碰上硬钉子，一惹惹上一整窝。
特修斯焉头耷脑，动了动嘴，嗫嚅道：“对不起。”
藤檀挑眉，对特修斯竖起了一个点赞意义不明的大拇指。
还维持半木乃伊形态的特修斯虫子一样扭了扭，默默埋下头飞快解着身上的蛛丝。
单知道自己运气差，竟不知差到了这个地步。
足肢摩擦声渐渐消失，风声又占据了上风，红得能单拉一个色谱的复眼直勾勾地盯着藤檀和特修斯，寂静无声，却也压迫十足。
特修斯一动也不敢动，背上全是冷汗，藤檀放下还在噼啪作响的长刺刀，在背包里掏了掏，把仅剩的手.雷全部拿了出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开始清点。
清点完了，藤檀这才发现正拿着长刺.刀自力更生的特修斯手指有些颤抖，她想了想，打算轻松一下气氛。
“你要报个平安吗？”
特修斯：“……”
心里的小人双手拉脸疯狂呐喊，但现实是特修斯失去表情管理，一格一格地僵硬转头，机械回答。
“报什么平安？”
藤檀回忆道：“我记得跟你在一起的尚宁……”
“能不能麻烦先把我弄出来？”特修斯哑着嗓子艰难出声，脑回路跟着藤檀跑到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我马上报！”
虽然也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平安可报。
*
公频里尚宁还在不断地狂吼呼叫特修斯，杂乱地脚步声哪怕在背后漫天的枪声中听起来也异常清晰，然而特修斯的频道已经断开许久，只剩滋啦的电流声回答着尚宁的呼唤。
场地区域的缩小让第一天的交战比预计的更加猛烈，尚宁不听同组的另一位学长的阻拦，执意要抄近路穿过战圈去找特修斯。
“你现在过去没用啊！”韩洋一把按住尚宁，拉开地图怼到他面前，指着上面画出来的区域，“这儿、这儿、这儿！全是流弹，你是觉得自己有金钟罩铁布衫吗？！”
尚宁咬着牙：“我要……”
“要个屁！”韩洋打断他的话，“还没到地方呢，你人头就送出去了！”
韩洋看着跟头犟牛似的拉不住的尚宁，眉头皱得棱角分明。
特修斯是他们队里的“幸运儿”，被单独扔出去的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全力奔跑能赶上的几率也不大，换句话说，特修斯出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韩洋心里焦躁不已。
但关键问题就在于，尚宁和他们对于比赛的看重程度完全不同。
只是出局还好，但听特修斯在公频里喊的声音，看起来情况很不好，而且尚宁和特修斯的关系不同于普通的队友，对于前者而言，特修斯的安全，远比一场比赛重要得多。
虽然在找尚宁和特修斯组队的时候他就预见了这一点，但还是低估了尚宁在特修斯的事情上的固执。
韩洋安抚尚宁：“不用担心，出了问题腕带会发送求救信号给救援队，特修斯不会出事的。”
“不。”尚宁不断地点击列表联系特修斯，“我担心万一出现特殊情况没能出发救援信号，特修斯就危险了。”
队友列表里可查看的状况显示特修斯目前应该没有问题，但尚宁仍然无法安下心。
特修斯身体不好，哪怕开玩笑也从不轻易把“死”字挂在嘴边，所以韩洋根本不知道特修斯吼出来的那一句话让尚宁心中有多么的惊悚。
正常出局无所谓，但尚宁担心就担心在万一不是正常情况出局。
尚宁手背绷紧，看着腕带上那个红色的按钮，眼睛一暗，伸手就要去戳。
韩洋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尚宁：“你干什么？！”
“特修斯现在很危险！”尚宁躲开韩洋的手，语调急促凌乱，“他无法触发求救信号，我按下的话可以联系救援队先去他那边看一看。”
可是这样做，队伍会直接出局两个人。
韩洋叉着腰，烦躁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是一个团队！你一出局积分倒扣我们都得完！”
他不想因为不明的情况再搭上去队伍里的其他人，虽然这话听着有些冷血，但毕竟整个队伍积分一体，少一个人积分倒扣，很容易和其他队伍拉开差距。
尚宁梗着脖子不吭声，他也知道这一点，但两个人最关心的事从最根本上就不一样，哪怕现在把这些学长得罪一圈，他也不能让特修斯出事。
韩洋见尚宁根本不听，深呼吸按下心里想把尚宁敲晕的想法，按住战术耳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对面先一步开口。
“我过去。”
韩洋一愣：“连钟你……”
连钟叹气：“我理解。”
“招他们进组的时候我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连钟的语调平稳镇定，“我是队长我得负责。”
韩洋捂住额头，脑子一阵晕眩，觉得自己真的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上这么些队友。
这是竞技比赛啊，又不是什么情感大舞台！
隔着公频，连钟也察觉到了韩洋的气愤，他缓慢开口，语气认真：“我认为队友比积分更重要。”
韩洋气得想摔耳麦。
TMD他不知道队友重要吗？！这话说的像是他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韩洋喘着粗气，良久都没有说话，在连钟以为韩洋大概气得不想开口时，韩洋泄了气的摆烂声传来：“去去去！TMD全都去！”
韩洋愤恨咬牙，憋到最后还是没忍住交代了一句“注意安全。”
一直没说话的尚宁抬头，眼睛通红的道了声谢。
另一边的连钟轻笑着说了声没事。
“距离不算很远。”连钟说道，“应该……”
“滋——”
公频里突然窜起的刺啦声打断了韩洋和连钟的交谈，尚宁眼睛蓦然睁大，电流声在几人紧张的心情中由大变小，特修斯的声音和着电流声清晰起来。
尚宁嗓音嘶哑，迫不及待地喊道：“你怎么样？！”
特修斯的声音断断续续：“没、没事。”
尚宁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缓缓放下：“你那边情况如何？”
特修斯顿了顿，听着尚宁焦急嘶哑的声音，看了看身后的高足红蛛，又看看身边帮忙扒蛛丝的藤檀，咽下到嘴边的话。
“我很好，哈哈。”特修斯干笑了两声，顿了顿，语气轻松，“不用担心。”
韩洋松了口气，尚宁还不放心，正想继续追问，特修斯先一步堵住了他。
“你和学长他们好好待着，万一我出局了，你得加把油把我倒扣的补上。”
藤檀看着特修斯关掉公频，实在是好奇，手上动作加快：“你和尚宁是亲兄弟？”
特修斯：“……不是。”
藤檀侧眼：“嗯？”
特修斯对藤檀还能分出心神关心八卦感到无比惊奇：“……但胜似亲兄弟。”
藤檀没眼力见儿的还想再问，特修斯赶紧截断她的话回归正题：“我们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藤檀在周围复眼的注视下缓慢起身，语气倒是显得很云淡风轻，“得想办法啊。”
“什么办法？”特修斯站起身，就只耽搁了一点时间，已经有高足红蛛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洞口，准备堵住她们的路线。
两个人能完好无缺逃出去的概率几乎为零，特修斯撑在石壁上的手用力得关节泛白，轻声道：“我出局，拖一阵等到救援队来带你出去？”
藤檀挠了下脸，惊奇地看向特修斯：“这什么办法？你们怎么老想着自爆找外援？”
而且要是这样，她算出局还是没出局？
特修斯一愣。
显然藤檀的你们指的是尚宁。
比赛开始前签署的比赛协议中有一项告知了比赛的危险性。虽然到处配备了救援队，但是仍然有可能会发生各种意外救援队来不及赶到，就比如刚才特修斯的情况。
高足红蛛全面围剿，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人要想逃跑难度太大，指不定小命都得丢半条，当然是求救更为稳妥。
滕日佳扣下的指尖悬在半空。
其实特修斯和尚宁的想法，就是大部分被扔到星兽聚集区的学生在遭遇星兽袭击后的做法。
这就是军部担心的另一个问题。
——物极必反。
军联系统内长时间的无伤恢复状态让学生们潜移默化地漠视生命，所以军部开始更多的关注实战这一块。这次比赛也算是一次实验，不会手下留情的星兽、无法重登恢复的伤口，给了成长在温室的学生们当头一棒，让他们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直面了生命的脆弱与残酷。
而如此强烈的冲击下，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类是学会正视自己，一类则是变得畏缩不前。
有人迈步成长，也有人停滞犹豫。
当参赛的学们开始犹豫畏缩时，就会下意识地寻找依靠，寻求安全感，而后方的救援队，就是第一选择。
滕日佳瞥过手边的小屏幕，那上面实时滚动着出局的人数，其中有一些，是在腕带身体检测状态并没有下降多少时，自己按下的按钮。
滕日佳垂下眼帘。
说到底，让才进入学校没多久的孩子过早体会“战场”的残酷无情并不是什么好事。
季风站在滕日佳身后，叹息道：“揠苗助长也好过真刀实枪的拿命过一遍才知道。”
……
特修斯说了自己的想法给藤檀，但是藤檀很不满意。
“能自己解决就靠自己。”藤檀手一挥，“找什么救援队！”
找救援队就是自认出局，“战死”可以，要是自己认输，苏观知道了会把她头拧下来，齐鸿影知道了会笑她一整年！
藤檀掂了掂装着手.雷的背包，估摸着炸开的威力：“年轻人，要学会自立！懂得抗争！”
她仰头，漆黑的洞穴像是择人而噬的深渊，仿佛无处不在的复眼是凝视人类的恶魔，藤檀看着自黑暗中包围而来的高足红蛛，像是说给特修斯，又像是说给自己。
“不争一下，怎么知道没活路？”
“那现在哪儿有活路？！”特修斯咬牙，掏出身上的手.枪握在手里，“一起跑？”
虽然看样子跑出去的概率也不是很大。
藤檀无情地把不大的概率全部摁死。
“跑什么？我们跑不掉的。”
高足红蛛幼崽的血洒了他们一身，从头到脚全都沾满了幼蛛的气味，成年的高足红蛛能追她们到天涯海角。
“那怎么办？”
特修斯彻底搞不懂藤檀在想什么了，跑跑不掉，打打不赢，求救又不干，那难道就在这儿等死？！
藤檀笑了笑，露出了一个特修斯十分熟悉的表情，跟她当初悄无声息地炸地图时一模一样。
“当然是全部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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