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骚气满屋
省国资委下面管着四五十个省属国企,加在一起千亿规模也有了,这些企业涵盖各行各业,种类繁多,国资委是他们的大股东,大东家,国资委一句话就能决定企业一把手的任免,所在下面企业眼中,省国资委每个人都是需要巴结的领导。
请客未必就是求办事,哪有临时抱佛脚的道理,都是事先撒网,处关系交朋友,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交朋友是门学问,易冷初来乍到,办公室门朝哪都没摸清楚,老曹就来示好,还约饭,说明此人很有眼力价,做事稳准狠,反观其他同事,对新来的副主任客气有加,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议论他呢。
新的一把手,没从原单位带秘书和司机过来,却从外地企业招来一个社会招聘的副处级干部来当办公室副主任,这里面信息量太大了,足够机关干部们消化几个月的。
老曹就不一样了,他主动出击,看准黄主任不是机关干部出身,带着一股企业里的草莽气息,便先下手为强,交朋友约饭。
省府大楼空间有限,国资委占了半个楼层,只有副主任以上才有独立的办公室,处长们都在大统仓里办公,易冷的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个新来的年轻人,名叫管宓,据说是去年考进来的高材生,整天学领导穿着行政夹克,年纪轻轻老气横秋。
管宓后面是一个姓潘的大姐,主任科员,老资格,老公是副厅级干部,所以办公室孙主任都不敢管他。
易冷初来乍到,就领教了机关单位办公室政治的精彩。
他是新人,虽然挂了个办公室副主任的领导职务,但属于借调上来的企业干部,如果说这些行政编制的干部是正经日本鬼子的话,那他最多是个皇协军,哪有皇协军领导鬼子的道理。
不是每个人都像老曹那样人精,潘大姐就后知后觉,试图拿捏新来的黄副主任,她径直走过来,将一份材料摔在易冷面前:“下班前把这个搞好,孙主任要用。”
“拿回去。”易冷头也不抬的回绝,“或者你让孙主任亲自来和我说。”
潘大姐本想欺负一下新人,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她也不发飙,她有素质,冷冷吩咐管宓:“小管,你来搞。”
小管是次新人,不敢忤逆,只好忍气吞声把材料接过来,整个处室,就他一个人干活,孙主任和其他及格副主任是领导,各管一摊,老曹是不求上进的老油条,潘大姐是老资格,就连新来的黄副主任都是如此豪横,可不就他一个人背起了所有。
“黄主任,尝尝我这个茶叶。”对面的小管觉得老黄顶撞了潘大姐,似乎个自己形成了同一阵线,他神神秘秘摸出一个小纸包,“是福建考察团来咱这带的礼物,发改委的同学从他们大领导那儿拿了一小撮,给了我一点,你品品成色咋样。”
“那我有福了。”易冷接过茶叶,手心里可怜巴巴的几根,但这是领导开过光的,珍稀程度蹭蹭往上涨。
小管看看周围,悄悄将手上写好的稿子递过来:“黄主任帮我看看,我都改八遍了,孙主任还不给过,您是老法师,帮我把把关。”
这是一份关于混改中工作亮点的报告,满眼都是公文中常见的词汇,中规中矩,看不到亮点,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易冷不是文职出身,写材料对他来说完全陌生,但是人家小管一脸虔诚,还孝敬了几茎好茶叶,怎么也得指导两句。
“文风可以稍微活泼一点,把这几个词汇换成相同意义的成语,来个排比……”易冷胡乱指点了几句,小管将信将疑,拿回去改了。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所有人都没走,因为大领导没走,办公室也没走,谁也不敢先挪窝,再说了,手头的材料还没写完呢,六点钟的机关办公室里,安静如常,只有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老曹收拾东西,冲易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正准备走人,陆主任的秘书过来说,领导请黄主任去一下。
易冷只能先去陆天明办公室,领导正在奋笔疾书,用钢笔写稿子,写的很投入,看来也是个写材料的高手,写完之后将手稿交给秘书:“小李帮我打印一份出来。”
然后陆天明起来踱步伸懒腰,问道:“来机关工作有什么心得体会么?”
易冷心说我才刚来好不好, 能有什么心得体会。
有时候领导发问,并不一定是问你问题,而是一个设问句,你答不出来,领导帮你解疑答惑,这是个套路。
但易冷并不打算让领导得逞,他想了一下说:“我第一天来机关上班,总体感觉氛围和老单位差别不是太大,简直过犹不及,总的来说就是文山会海,牵一发动全身。”
陆天明似乎饶有兴趣:“你说说看?”
易冷说:“江尾造船厂是老牌国企,办事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比方说要上一个项目,假设轻型玻璃钢游艇项目吧,如果是民营企业,找几个人考察一下,觉得有市场,技术上能做到,就直接上设备生产了,但是换做我们厂,就得先做可行性研究报告,董事会过会,立项,招标采购图纸方案,总工办出工作计划,财务部门出预算,人力资源考察人选,成立工作小组,做安全风险评估,建立台账,筹备召开动员大会,到这儿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民营企业的产品都出来了,市场也被占领了。”
陆天明说:“你继续。”
易冷说:“省国资委十四个处室,副厅级以上就有十个人,各管一摊,如果绕过他们做事情,等于架空别人,如果不绕过他们,且有的等,您的任期之内,不一定能做成事情。”
陆天明点点头,深以为然,他虽然是一把手,但没有高配到副省,又是从下面企业上来的,这些副主任未必服他,机关里也没有心腹,想做成事情真的太难了,人家都不需要阳奉阴违,只要每个流程慢一点点,就能拖到你退休。
“我觉得我们要做主要是战略布局,政策规划和引导,企业之间的重组,国有资本的进退,尽量交给下面去做,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不能任何事情都等靠要,当然了,也不能生米煮成熟饭再来请示汇报。”易冷不等领导发问,就把自己的答案说出来了。
“小夫妻之间分分合合,吵架打架,做婆婆的少插手就好。”陆天明一点就透,黄皮虎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通过省国资委主导重组是不切实际的,就得让下面人自己推动。
“小黄,你对自己是什么定位呢?”陆天明又问道。
“我是小姑子,是婆婆的眼线,是老公的妹妹,是老婆的闺蜜。”易冷大言不惭道,“如果婆婆能给我点权力,那我就更加如鱼得水了。”
陆天明说这有两盒茶叶是书记给我的,你拿着,忙去吧。
易冷拎着茶叶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大办公室,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茶叶放在小管桌上:“陆主任给的,反正我也不大熬夜写材料,用不着喝茶,你留着吧。”
小管瞳孔在收缩,他认得这是福建代表团给省领导送的伴手礼,这拿出去可太有面子了。
易冷和老曹出门了,这俩货走后,办公室里就嗡嗡一阵议论声。
管宓说:“黄主任不太会写材料啊,我看他应该是从来没写过材料。”
潘大姐说:“我就说嘛,这家伙就是个混子。”
电梯间里,老曹把提包挂在臂弯里,一手端着保温杯,一手从腰带上摘下车钥匙,那是一串各种各样钥匙的组合,大众车标非常醒目:“车辆出入证还没办下来吧,坐我车。”
省政府位于近江市的核心位置,下班时间堵得要命,老曹把他的帕萨特开出来绕了一圈,进入某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早有人等在电梯口,将两位贵客领到大楼顶层的私人会所,饭局还要等一会儿,毕竟其他人下班赶过来需要时间,先掼蛋吧。
不知道啥时候近江流行掼蛋,从民营企业到政府机关都玩掼蛋,吃饭前掼蛋更是成了惯例,好像不掼蛋这顿饭就等于白吃了一样。
七点钟左右,人基本到齐了,今天请客的是江尾来的朋友,江尾城市银行的蒋行长,陪客的有银保监会江东监管局金融稳定处的一个处长,近江师范大学舞蹈系的一个女教师,人不在多,在于精。
这是一场典型的处级干部宴席,不像厅局级那样拘谨,不像科级之间的聚会那么肆无忌惮,大家都是手握实权的社会中坚力量,彼此都能用得上,搭建起关系网是双赢的事情。
就连活跃气氛的舞蹈老师都很上档次,谈吐高雅,身份不俗,比凌三燕这种医美人士高端多了。
当然了,聊得好了,也是能带走的。
不管任何级别的聚会,本质上都是资源交换,都是一场买卖。
第一次接触,不可交浅言深,大家都寒暄着,客气着,说着不疼不痒的场面话,易冷注意到人数和餐具不一致,似乎还有一个人没到,就问老曹还等谁。
“屠总马上到。”蒋行长替老曹回答,“屠总可是国内知名的青年企业家,岁数不大,事业很大,而且多才多艺,是我认识的企业家里高尔夫球打的最好的。”
说曹操曹操到,屠文虎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近江太堵了,看来要换直升机通勤才行了。
看到易冷的一刹那,屠文虎的面色僵了一下。
蒋行长介绍:“这位是国资委的黄主任,跟陆主任一起上任的。”
“黄主任,久仰久仰。”屠文虎伸手和易冷握手。
“听说屠总高尔夫球打得好,改天切磋一下。”易冷说。
屠文虎的脸难得的红了一下:“黄主任说笑了,我只是入门水平。”
舞蹈老师说:“屠总上回在深圳观澜湖球场,打出了创纪录的好成绩,一球上果岭,屠总,把视频拿出来给黄主任看看。”
易冷也说:“是啊,看看嘛。”
“今天只喝酒,不谈球。”屠文虎笑道,努力掩饰着尴尬。
“我带了好酒。”蒋行长拿出了矿泉水瓶子,“大家尝尝是什么年份的茅台。”
“屠总是懂酒的,一尝便知。”老曹也跟着烘托气氛,大家都没发现黄主任和屠总之间似乎有些龃龉。
“酒你们喝吧,我不能违反中央八项规定。”易冷将自己面前的白酒杯倒置,非常不给面子。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蒋行长看着老曹,心说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人来,弄的大家都不愉快。
“我们身为党员干部,要自觉加固八项禁令的精神堤坝,鱼翅燕窝不能碰,高档酒水不能沾。”黄主任继续义正严词。
“当然了,朋友之间的聚餐不属于公务宴请,你们也不是我的管理服务对象,属于正常社交,但是高档酒水还是免了,喝点啤的吧,再把菜单拿来,我去掉几个菜。”
都说客随主便,易冷却喧宾夺主,叫服务员拿来菜单,划掉了几个主要的菜,又加了一个家常菜,无非油炸花生米拍黄瓜之类。
“拿一箱淮江啤酒,一半冰一半常温。”易冷说。
服务员看看蒋行长,后者无奈只好点点头。
“要不换淮江特曲吧,不超标。”老曹忍不住道,“现在啤酒太淡了,没感觉。”
“也行。”黄主任很给老曹面子。
一桌两万标准的宴席被黄处长大笔一挥,五百块钱就打住了。
“屠总最近忙什么生意呢?”易冷问道。
“各行各业都涉猎一下,房地产,证券股票什么的,还请黄主任多提携。”屠文虎很低调。
“还是实业好,稳妥。”易冷说,“可别跟着别人乱炒股,买空卖空,扰乱市场,最终必将倾家荡产。”
“黄主任是有什么消息么?”
“没有没有,喝酒。”
易冷嬉笑怒骂,宴席的气氛被他掌控,大家都是体面人,只能陪他一起吃拍黄瓜喝啤酒。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捉对厮杀,易冷和身边的舞蹈老师喝了一杯,问她主修什么舞蹈,是民族舞还是芭蕾舞。
“小时候学芭蕾,现在学校里教拉丁舞。”舞蹈老师身材傲人,今天出席场合,穿的是裙装和高跟鞋。
“给我们来一段吧。”易冷说。
“我倒是想,可是没有舞伴啊。”舞蹈老师媚眼如丝,她就是叫来陪客的,不管那些客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她只负责美丽,只负责风骚。
“巧了,我会一点恰恰。”易冷当场脱了行政夹克,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来,还特意将扣子解开,露出一个大大的V来,西裤非常合身,没扎腰带,黑皮鞋锃亮,舞蹈老师一看,这是练家子啊,登时眼睛就亮了。
蒋行长眼头活,立刻安排服务员放音乐,会所包厢面积极大,木地板质量极好,舞蹈老师和黄处长一下场,整间屋骚气弥漫,充满了荷尔蒙和欲望的气息。
屠文虎悄悄拿出了手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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