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马车在路干上平稳地行使了近两刻钟,才停在都督府门前。
子时的梆子敲过三刻,姜月没有半分醒来的意思,聂照手背贴在她脸颊上,感到几分温热,便知道她睡得[shu]了,此刻叫起来免不得要吹风受寒,干脆不唤她了,用自己的氅衣将她包裹好,盖住头颈,虚虚罩着面部,然后抱她下马车。
阿葵抱着个砂锅,哀怨地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谁劝都不肯离开,非要等他们二人回来。
他时不时掀开锅盖看一眼,里面的粥都凉了,委屈地抱着膝险些要流下眼泪来。
他明明是来给人家当侍君的,待遇该照比那些大户人家里的贵妾,谁家贵妾天天被大老婆指使着洗碗做饭?做饭也就算了,你倒是吃啊?要的花花,结果他做好了一问,人家带着妻主出去玩了,这不是在耍他玩吗?
阿葵气得晚饭吃不下,憋着一肚子火,也不觉得冷了,一个劲儿地蹲在院门前等姜月那个磋磨人的“大老婆”回来,他要好生哭诉一番。
他从亥时等到快丑时,终于见到那个“大老婆”抱着个东西回来了。
阿葵连忙冲上去叫嚷:“你怎么回事啊?”
聂照冷冷地看他一眼,阿葵下意识噤声,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是个人。
姜月被他吵醒了,在聂照怀里动了动,聂照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给了阿葵一个眼神:吵什么吵?
阿葵连忙捂住嘴,更委屈了。
聂照见他怀里的砂锅,才想起自己下午时候的吩咐,虽然没什么愧疚感,但还是得安抚一下,以免他告状到姜月面前,便轻声说:“给你们带了些布料回来,你先挑。”
阿葵瞪大了眼睛,受宠若惊,连忙俯身道谢:“多谢哥哥还想着我。”是他错怪了,哥哥不仅想着给他们带礼物,还让他先挑,试问哪家的大妇能做到如此宽容贤惠?
一定是自己饭菜做得好,所以得了哥哥青眼,阿兰他们现在可远比不上他了。
“去吧。”聂照撂下句话,便留下喜滋滋的阿葵进房去了。
屋里烧着炭,暖烘烘的,他把姜月小心安置在床上,姜月睡意朦胧地从他的氅衣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问:“方才是阿葵?”
聂照帮她拢了拢头发,轻声说:“不必理他,既然醒了就刷个牙再睡。”
他起身帮她取了竹盐和杨柳枝。
姜月强撑着困意刷了个牙,想起今[ri]为他选的衣裳,有些高兴:“等那些衣裳送来了,你穿上给我看看,一定很好看。”
“怎么想着给我买衣服?我以为是你想要。”
“我被霍停云关起来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他穿着的那身衣裳?蓝[se]的,在夜晚幽弱的月光下都能像湖水一样流淌着光泽。
我当时就想,这衣服真好看,那么多刺绣,可惜三哥为了养我连一身新衣裳都舍不得做,一件衣服短了破了还要缝缝补补继续穿着,三哥生得那么好看,要是这样的衣服穿在你身上,该是多
神气好看。”
聂照背对着姜月在帮她收起东西,听到她的话,手一时不稳,东西掉落在地上,喉头有些发涩。
“三哥,你说是不是?”
姜月还在语气带笑地问询他。
聂照猛地回过身,将她抱进怀里,他馥郁的体香萦绕在姜月身边,勒得太紧,令她喘不过气,锤了他两下后背,聂照才后知后觉地松了松,不知道要说什么,怎么做,才能把心里那份汹涌的悸动发泄出来。
只是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脊背,唤她的小字:“斤斤……”
“我在呢!”
“斤斤,斤斤……”
“我在,我在,三哥你怎么了?”
聂照尖削的下巴搭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笑了,带着些许的哽咽:“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幸运。我以为上天早就放弃我了,不会再给我一点怜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我身边。”
如果他那时心肠再冷一些,不管她的死活,把她丢出逐城,那便没有此刻的聂照。
姜月摸摸他漆黑如瀑的墨发,把脸埋进他胸[kou],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觉得无比安心:“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怜悯了我,把我送到你的身边。”
聂照闷闷“嗯”了一声:“上天怜悯我们。”
他们紧紧相拥着,体温和心跳几乎融为一体,许久,聂照才平复心情,问她:“还有半个月便要及笄了,有什么礼物想要吗?”
“想大家都平平安安,我和你永远在一起。”如果是以前,姜月大抵会说想要他带自己吃遍整条街的小吃,但今天已经达成愿望了,仔细想想便没有了,那便只有这个了。
聂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此刻再次反弹,甚至比方才更甚,他忍不住在姜月额头上亲了一[kou]:“求你以后不要许这种愿望,我宁愿你许愿说要天下江山。”
她说要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她好爱自己!
他觉得愧疚,觉得对她还不够好,她这么爱他,他理应为她献出生命的全部也在所不惜。
姜月安抚地拍拍他,不知道他又在感动什么。自己不过随[kou]许一个朴实的愿望,和去年生[ri]时候许愿:希望明年能和三哥一起继续过生[ri]一样,都是触手可得的。
实则她真正出生在六月初一,真正的及笄应该在今年六月就过完了,但包括第五扶引在内,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公布她的身份,也不要求她改回原本的名字,做姜月比做第五扶瑾要安全自在的多,至于生[ri]不过是一个出生时间而已,她既可以过六月的生辰,也可以过十二月的。
甚至如果她开心,可以一年过两次。
及笄宴是聂照亲手写的贴子,分送给要好的亲友,就连沈怜青坟前也烧去了一张,可惜他去得早,见不到那个一开始和豆芽菜似的小姑娘这么重要的时刻了,也庆幸他去得早,不必在这场人间炼狱中一[ri]复一[ri]地继续饱受煎熬。
聂照挑了抚西六城中两个老实的太守见过,敲打过后放还回去,余下那两个的焦躁便如火上浇油,愈演愈烈。
清晨姜月才喝了汤,李宝音便来了,向她抱怨:“你不知道,屈州和陈郡的太守见不着聂照,又不敢给你递帖子怕打扰了你,知道我与你[jiao]好,府上女眷便频频去我家,烦都要烦死了,还有下头一些官属,有样学样,紧赶着往逐城送礼,你再不见他们敲打敲打,我可就要腐化了。”
姜月推了碟栗子过去:“有你爹看着呢,你爹衣服上的补丁比脚上的皴都厚,你想贪腐下辈子吧。他们做什么这么着急?消息都递到你那儿了。”
李宝音用牙咬开栗子壳,含糊说:“还能是什么事儿?着急献媚呗,要么就是贪了错了的想通过你这头向聂照活动活动,要么就是想升官发财的从你这儿走走关系。聂照前些[ri]子点抚西的军库,杀得满地都是血,涂江都染红了一片,他们哪儿敢叨扰聂照,又生怕被点到,岂不是就更着急了。
你可别说你办不到,聂照把你看得多重,稍一打听便全知晓了,他们自然上赶着来烦你,让你吹个枕边风。”
姜月抿了[kou]茶,冷着脸:“我要是把来访的人杀得满地是血,他们想必就不敢来烦我了。”
李宝音咬着栗子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你你你……”
“开玩笑的,”姜月忽然笑起来,“我怎么会这么残暴?到时候我和聂照成亲以后,岂不是让人闻风丧胆了?”
李宝音那个脑子先绕了一圈,比起姜月开玩笑,她提取到更令人震撼的消息是——姜月要和聂照成亲?
“什么?什么??你要和谁成亲我没听清,你再给我说一遍!”
姜月故作娇羞地把手指绕圈:“当然是和三哥。”
李宝音吐出栗子皮,站起来,一阵无言地手舞足蹈一番,想说话又说不出,最后憋了好一阵,才挤出几个字:“你们这是,乱,[lun]啊!”
姜月掩面垂泪,做作哭道:“没有办法,爱情嘛,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你别给我装,我早就说他没安好心,他那个人狼子野心,怎么会善心大发收留你,他果然就是图你的人!我当时和你说你还不信,现在好了,他那一把年纪了,老牛吃嫩[cao]不算还要吃窝边[cao]。我真是,真是……”她真是不出来,只能愤恨地坐下,“你真想明白了?他可比你大了六岁,到时候你二十四青[chun]年华,他都三十了,而且他这个人看起来脾气不是很稳定。”
姜月收敛了表情,拉起她的手:“我想的很清楚,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宝音你别担心我,而且我已经找到亲哥哥了,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没地方可去,再不济还有你嘛,你难道不要收留我?”
李宝音再次震惊:“等等等等,什么亲哥哥?”
姜月一拍手掌:“啊。我还没有跟你说,我不是姜家的亲生女儿,我是捡来的!”
李宝音觉得自己只是短暂和姜月分开了半个月,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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