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妖域夺魂(十四)
符文是从花凉雨手持的符书中飞出的, 那静美的画面中,花凉雨却毫无反应,仍以纤纤十指翻着书。
看来符文代表意识主人的恶意, 是冲他们这些入侵者而来。
三人对视, 都没见过这般符文样式,亦不知道如何破解,很可能是万符宗不外传的秘法。
漂浮在空中的金色符文突然由哭脸变为笑脸, 发出细碎笑声。
空气扭曲, 几人灵池内的灵气仿佛被吸走一般从双肩迅速流失, 神魂遭受撕扯。很像在船上被假的龙女凝视之感, 但要猛烈得多。
楚临风蓝发飘飞, 大喝一声, 拔出苍阙之剑便砍,符文却像鸟儿从剑刃上闪开,又幻化成数只蝴蝶,扑向人脸。
它贴近时,带着股死亡的气息,要抽干人的生气。
沈溯微在灵气散逸前,将这没见过的符文抄绘在灵蝶上, 袖中手指一点将灵蝶送出。
随即尺素剑自沈溯微手背灵巧地转了一周, 握于手中。剑凝寒霜, 将符文从游吟身前撞开。
游吟看着眼前剑影如电。沈溯微没用灵力,全用劲力,这把剑却同他仿佛合二为一般,迅疾猛烈, 可见剑术之高。
游吟被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震慑, 方感到元婴与金丹的差距。
好在沈溯微道“无需动用神通, 拖一会儿。”
再神通广大的符,都需要借助天地灵气,效果强势却不持久。几人在灵气耗光之前,抵抗住其效用便有胜算。
楚临风开始从胸腔凝聚剑气,金色的剑气凝珠向四面疯狂喷射,打碎几个符文。
果如沈溯微预料,约有一刻钟,那张牙舞爪的符文渐渐黯淡,消弥于天地。孚绍与花凉雨的人影也不见了。
三人立在寂寂空庭中,游吟已经隐隐力竭。他喘着气,复杂地看了沈溯微一眼。沈溯微面色尚可,正将灵气传给他。
金丹和元婴的灵池相差也太大了些。
夜雾飘过眼前,对面走来三名修士。
两名黑袍的潜龙弟子搀扶一名灵越弟子,三人脸上挂彩,正是方才散伙的杨洛、沈寂等人,面色都不佳。
楚临风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杨洛颓然道“到处都没有出口。”
“还出什么出。好不容易来了,自然要杀他个片甲不留,急着走有什么意思。”楚临风高兴道,“一起走吧!”
沈溯微没有意见,几人便结伴而行。沈溯微走得慢了些,落在后面。游吟感觉沈溯微扯了扯他的后襟,传音道‘再窥一眼。’
游吟陡然抬眼。窥……窥什么,窥这三个人吗?
这个要求令他毛骨悚然。
他暗使窥字诀,心底寒凉地看到,前方唯有楚临风一人的混沌的骨骼身形走动。其他地方,唯茫茫金雾而已。
‘他们、他们不是人了……’
什么不是人了?楚临风耳廓微动,疑惑地转身,其他三名弟子也跟着转过来。却见沈溯微立在庭中,衣摆随风飘动,长剑和双眼都带着杀气“楚临风,过来。”
这三人之前去找出口,想必是没能走出去,折在此地。
游吟心想,若刚才他与沈溯微两人没能抵挡住符文的攻击,恐怕也会被这样封印在雾气中,成了蜃物一般的存在。
夜雾之中,那三名修士身上变得透明,若隐若现浮出血红的符文。
他们缓缓朝符文看去,似乎意识到自己身死,面上露出了扭曲的神情,忽然砍向自己同伴。
他们化为蜃物,修为仍存,这可是三个元婴!刀上烈焰,转瞬逼近了面庞。
徐千屿蹙眉看着灵蝶上的符文。
作为弟子间唯一一个符修,她迅速翻开符书参照,确认这符文她也没见过,便将它抄在纸上,给身旁的蓬莱弟子传阅,大家也都摇头。只有云初迟疑“似乎……是一种凶险的封印符。”
看来只能回去请教花青伞了。
徐千屿不知道那边将此符文传来是何意,甚至来不及附上其他说明,她却仿佛感知到了极为紧急的情形。
她引气入体两周,将灵池填满,再次以意识出窍,在妖域中徘徊,将四周灵脉收入眼底。
探索一下妖域,看看有什么线索。
随后,她在沙坡后的大地上,真的看到一枚同样的血红色符文,隐蔽地镶嵌在灵脉之间。
徐千屿心中一动,立刻起身“我去远处看看。”
虞楚见她神色凝重,忙道“你要去哪儿?别处可没有灵气,我和你一起。”
云初道“我也同去。”
徐千屿扫了云初一眼。她想到云初似乎认得那符,且她有防备,叫云初跟着她,比让他留在同门之间更安全,便叫苏鸣玉照料好其他人,她带虞楚与云初走向符文所在之处。
几人合力扒开地上交织的植物枯根,一枚斗大的血色符文出现在沙地上。
徐千屿开始刨沙,虞楚蹲下帮她。
云初道“你在干什么?”
徐千屿丢下沙“我想将被封印的东西放出来。”
她怀疑花凉雨丢失的意识,封存在下面。因为坠入漩涡时,花凉雨说她的意识“在下方”,一可指海下的妖域,二也可理解为地下。但无论她刨多深,下面始终是沙,符文如幽影据守在上。
“这符文解不开的。”云初觉得她白费力气,“你都说没见过了,应当是万符宗的秘法。万符宗当年便以符术著称,妖域主人出身万符宗,修为高深,能将伥鬼封在纸人内。你一个半桶水,如何同他相斗?”
没有木牌,无法传信,他只得将徐千屿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等待师父联络。
徐千屿没有说话,剑尖搭在这枚似哭似笑的符文上,沿着脉络轻轻比划。她的符是花青伞教的,花青伞算起来还是孚绍的师姐呢。
徐千屿向来自信,她觉得自己也不差,肯定还有办法。
画符要义,是一笔勾连天地灵气。她初次画出漩涡状的聚灵符,那一笔通灵的感觉永生不忘,从何处绘至何处,也是无师自通。
她闭上眼,心想倘若让她来画这枚符文,要如何画,才能引来天地灵气。
云初看着盘坐在沙地中的少女,她双目紧闭,手中握剑在沙地上一次一次地画动。风吹乱沙上剑痕,亦将她肩上的两根细细的小辫子拂动。
云初瞧着她,入定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灵动。
忽然之间,天上威压席卷而来,云初与虞楚面上变色。
只见一枚一模一样的金色符文出现在旁边,风沙如雾骤起,徐千屿睁眼,眼珠如琉璃珠一般黑亮摄人。
幸而徐千屿停手,沙中符文被吹散,那股威压瞬息而消。
她感觉到了,应该就是这样。
虞楚的视线跟着徐千屿站起身,不知她要做什么。徐千屿手握木剑,面无表情地抵住地上那枚符文,从尾至头,倒着画回去!
一股巨大而浓郁灵气,如水光沐浴她身,轰然而起,如鱼龙游走,归于天地间。地上血红的符文剥落成风沙,散于空中。
徐千屿被灵气轰了一脸,体内灵池几乎要涨破。
这般催喂,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想要伸展四肢而不得,中间淤塞出一个解不开的结,越揉越圆,运转成丹丸状。灵池也扩了一周。
升阶了吗?
徐千屿不能确定,但感觉灵池扩充后周身舒畅。
沙坑中隐隐现出一名躺着的女童的身影。
云初打量着渐渐清晰的人影,双目微瞠“你是那个预知眼,孚菱纱?”
怎么,不是花凉雨的意识吗?
孚菱纱,这名字还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徐千屿不及看她一眼,先将破符之法写在灵蝶上,伸手放飞。
满脸血的游吟看见灵蝶,觉得这个林殊月有些过分了。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发信?
但沈溯微激战之间,仍然伸手将灵蝶挟住,面上一怔。
对方的回信,也只有一枚符文而已。
但这枚符文不是以意识写就,而是以灵力箭头画就的,他根本不必看,只消指腹一摸,便已经将灵力运转的方向深谙于心,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片刻间,尺素剑上流过水光,他豁然改变招式,剑上挽花,“噗噗”数声,符文一一消解,巨大的灵气团轰然爆开,几令人睁不开眼。
三人干涸困顿的灵池,皆被充分补给,身上光芒迸出。楚临风的剑气变得像闪电一样亮,直接将眼前蜃景炸开。
封印符破,三名弟子的魂魄自水雾中剥离开来,十分惨烈他们面上布满血痕,有人垂头不语,有人咬牙握拳。
元婴弟子变成了鬼,一朝修为散尽。但鬼还能做鬼修,总比殒命此处强,他们得了自由,仍然道谢“只求能杀了孚绍,诛尽妖魔。”
游吟心内叹了口气,道“到芥子金珠中来吧,若我们能出去,将你们带回宗门。”
楚临风将剑竖握在手中,难得肃然,朝已经变成鬼的同门深行一礼。
沈溯微垂睫,抚摸着灵蝶不语。
上面唯有一枚符咒而已,别无他言。
风吹动他漆黑的鬓发。在那默契中,有一丝熟悉。有一瞬间他几乎幻想,发信之人是徐千屿。
他抬眼,同游吟道“再窥。”
游吟“还窥?一日只能五次。”
他现在充分明白,沈溯微不停地给他传输灵气,便是为了支撑他的窥字诀,将他当三人共有的眼睛使用。
不过这一窥,确有发现“金雾的范围缩小了。”
沈溯微点点头。看来楚临风打破的蜃景不能复原,给孚绍造成了实在的伤害。那么这处蜃景,便总有消灭的时候。
他一定能出去,不至跌入前世的境地。
远处有说话声传来,三人便向院外走去。
孚绍仍然不束发,衣袍过分宽大,看上去已有十五六岁了,是个瘦削清俊少年,只是一双眼睛仍是阴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孚绍偏着头,苍白的脸颊上留着通红的指印。
“我教你封印符,是让你这样用的吗?”花凉雨的声音带了些冷意。
龙女生得美丽,裙配珠贝,手挽披帛,平素巧笑嫣兮,平易近人,但若发起怒来,仿佛浑身的鳞片都竖起来,也颇有威仪。
两个苍白的纸人,掉落在地。花凉雨道“你和这两个修士有何过节,要断了他们的性命?”
花凉雨从来没有打过孚绍,她袖中手指蜷了蜷,很是后悔“你若不服,你如今修为尚可,可以同我动手。”
她说着,拔出头上金簪握于手中,神情认真。
孚绍一动不动,眼内没有半点神采,半晌,舔了舔唇角渗出的血。
他说“我不会打你。”
花凉雨一怔,反倒有些无措。
孚绍又转过眼,盯着那根簪子半晌,道“师姐,你是不是缺一个进攻兼防御的本命法器?”
花凉雨神情已趋柔和,恼怒道“与你无关,我自己会找来。”
“你如今只有筑基,打不过金丹便是打不过,用封印符害人有辱门风。幸而我来得及时,没有酿成大错,你日后……”她弯腰去捡那两枚纸人的时候,听到了啾啾的鸟叫声。
孚绍向她伸出的掌中,有一只金灿灿的幼鸟,翅如朝瑰,尾拖云霞,眼睛还没睁开,扑棱着翅膀。花凉雨神色一凝“这是,小凤凰?”
凤凰为罕见妖族,隐于山林,据说其妖丹大补,引得不少心术不正的修士捕捉猎杀。
花凉雨审视着孚绍,面上露出后悔之色“你是因为救它,才与那两名金丹弟子起冲突的,是吗?”
孚绍似乎没什么兴趣解释,只将掌心一倾“我想若你在的话,肯定要捡回来当师妹。送你。”
但那凤凰雏鸟两爪不住地刨着孚绍掌心,不愿意下去,显得极为惧怕。
花凉雨见此景,便是一笑“雏鸟依恋第一眼见到的人,它定然将你当成爹爹了。”
孚绍骤然听到“爹爹”二字,没有说话,看向师姐带笑的脸庞,脸上忽然浮出一片薄红。
“它还未长成,没法入道给你当师妹。不如你先养着,给它起个名字吧。”花凉雨望着孚绍掌中的生灵,目光复杂。
凡物有了名字,便不忍心轻易杀死。从细微之处入手,必能扭转其心性。
孚绍无谓道“我想想。”
二人又如往日坐在石阶上,孚绍练习画符,花凉雨在旁指导。
风将花凉雨的裙摆送在他膝上,孚绍睫毛微动,有些走神“方才斗法,师姐裙子挂破了,我给你补补吧。”
“是吗?”花凉雨拉起裙摆,果见破处,便道,“你竟会刺绣。”
孚绍笑了一笑,没有说话,指间捻出一根银针。
这是平日里缝制人皮的针,亦是令几个女鬼避之不及的针,在他手中娴熟地引线,倾身绣出几朵小小的菱花。
绣完了,花凉雨爱怜地抚过他的脑袋,转了一转,裙衫飘动。
龙女的裙子是鲛纱所制,风吹过时如水光波动,其上的几朵菱花,更如闪闪发光的银鳞。
一时令廊亭生辉。
“那个名字,我起好了。”孚绍说,“就叫孚菱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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