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故人来(十)
江秋渔的下巴枕在林惊微的颈窝处, 她仰头望着远处的那只白鸟,眼眸眯了眯,眼眶里又氤氲出了一层水光。
“清蘅君,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林惊微刚才还一副没有认出她的模样, 现在却又赖着她叫阿渔, 江秋渔的肩膀还疼着呢,神色也有些懒懒的。
若是不调动灵力疗伤,那个牙印怕是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更别说其他的了,后颈锁骨到处都是,这让江秋渔怎么见人?
江秋渔松开了手, 林惊微的衣袖已经被她攥得皱巴巴的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仔细看清楚, 我究竟是谁?”
林惊微用自己的侧脸胡乱蹭着江秋渔, 她越发收紧手臂, 简直像要把江秋渔完全嵌进自己的身体似的,丝毫不给江秋渔挣扎的机会。
这人抱着她的手臂都在颤抖,就像绝望的溺水之人所做出的最后的挣扎一般。
她在祈求江秋渔别走。
一阵清风掠过湖面, 吹动一池荷花, 也吹起了四周的轻纱, 水榭内闷热的气息被风吹散, 唯留醉春风的酒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林惊微不答话,仿佛真的已经陷入了梦境之中。
她轻轻拍着江秋渔的后颈, 片刻之后,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抬手覆在了江秋渔的头顶, 嗓音微哑, “阿渔, 你的耳朵呢?”
她揉了揉江秋渔的头顶,想要把那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找出来。
江秋渔一个激灵,整个身子都颤了颤。
林惊微突然摸她的脑袋,她差点儿没控制住,当真如了林惊微的愿,露出那两只雪白柔软的狐狸耳朵来。
匆忙之下,她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颤意,“没,没有耳朵。”
林惊微捏她的后颈就算了,突然拍她的脑袋做什么,就算想要rua狐狸,也得等江秋渔变回原形才行。
然而此时此刻,两个人尚且没有说开,江秋渔怎么可能当着林惊微的面变回狐狸原形?
她抓住林惊微的手腕,再次强调道:“没有耳朵,别乱摸我的脑袋。”
狐狸脑袋是能随便摸的吗?
林惊微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恐怕暂且她都看不见大白狐狸了。
她仗着自己在装醉,又有血引长眠做借口,稍稍释放出了内心的思念,嘟囔着冲江秋渔撒娇。
她的阿渔好乖,也好软。
不是幻觉,而是她心心念念的人,的确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被她拥入怀中。
这二十年里,她没有一刻不想这样做,林惊微忍了太久,她能控制自己只咬了一口,吸了几口桃香味,便已经算得上十分克制了。
她的那些心思,太多太沉重,如巨浪般汹涌澎湃,林惊微不敢全部释放出来,她怕阿渔嫌弃她,害怕她。
江秋渔走后,林惊微亲手布置了魔宫,里面的每一样物品都在诉说着她对阿渔的思念和渴望。
还有那几颗鲛珠,林惊微一度想把它们扔了,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阿渔会不会喜欢。
林惊微捏着江秋渔的后颈,漫不经心地想,她做了几个阿渔最喜欢的小铃铛,等阿渔变回白狐狸的时候,就可以戴着她做的铃铛。
这样,即便是在很远的地方,她也能听见独属于阿渔的声音。
江秋渔只觉得后背一凉,好似有人在偷偷地惦记她,想对她不利。
最想欺负她的人就坐在她的对面,把她紧搂在怀中,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她的脖颈,嗓音沙哑地哄她。
“阿渔,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江秋渔不说话,她知道林惊微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这人已经沉浸在了幻境中,此时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林惊微轻抚着江秋渔的后背,眼神越发深不可测,她的眼眶还残留着一圈薄红,语气卑微可怜到了极致,“阿渔,那杯合卺酒里,没有血引长眠,你别怕。”
江秋渔闭了闭眼。
她知道。
从她在秘境中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林惊微并未将血引长眠喂给她。
这人真是,二十年了,都还在纠结这件事。
江秋渔忽然想起来,林惊微决定替自己去死的时候,特意为她穿上了嫁衣,还将秘境中打扮得同当日的新房一模一样。
是否在林惊微心里,她们成亲的那一日,便是她最快活的时候。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所以她给江秋渔穿上了嫁衣,被血引长眠影响后,心里念念不忘的,也是成亲那一日的画面。
江秋渔想起来,林惊微今日似乎戴了一枚玉佩。
她将林惊微腰间佩戴的那枚玉佩取了下来,握在手心里仔细查看。
一只圆滚滚的九尾狐狸正憨态可掬地躺在她的手心里,跟她的原形长得一模一样。
林惊微把狐狸玉佩戴在身上,就好似江秋渔从未离开一般,这枚玉佩被她把玩过太多次,触手温润光滑。
江秋渔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枚玉佩,林惊微松了胳膊,手掌虚虚揽着江秋渔的腰肢,目光安静地凝视着她的眉眼,眼尾的湿红越发明显。
眼前的场景仿佛跟以往无数次的幻境重叠在了一起,林惊微数不清有多少次,她便是这般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江秋渔的虚影出现在自己眼前,一颦一笑,都仿佛是她的阿渔回来了。
可惜,梦终究是假的。
即便林惊微拼尽全力,凌厉的魔气将周围的宫殿都轰成了碎片,却仍旧无法挽留那一抹绯色的身影。
她伤痕累累,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朝江秋渔奔去,嗓音哭到沙哑,祈求江秋渔别走,可江秋渔还是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林惊微时常分不清日夜,伏岐殿内空荡荡的,阴森昏暗,看不见一丝光亮,其他人不敢靠近,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宝座上,耳边静到听不见任何声响,唯有自己的呼吸,紊乱不堪。
她只能靠身体上的疼痛,才能维持清醒。
林惊微无数次想,她的阿渔那么怕痛,一点小伤口都会痛到红眼睛,被浮月流光一剑穿心的时候,阿渔该有多疼?
她满身是伤,就连尾巴都断了,那时候,阿渔该有多痛苦?
林惊微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她在替江秋渔报仇的同时,也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江秋渔不在,林惊微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究竟有多浓,也不在乎自己的衣衫上有多少血迹。
方才席间,林惊微清晰地注意到了江秋渔的目光——阿渔在看她那只受了伤的手。
她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手藏起来,不让江秋渔看见那些狰狞的伤口,可最后,林惊微还是忍住了。
她甚至故意露出自己的伤,好让江秋渔瞧个清楚。
那一瞬间,林惊微的心里有种报复般的畅快感,可随后涌上来的,却是强烈的恐慌和酸楚。
阿渔会不会觉得她这样很难看?
她不再是阿渔喜欢的那个霁月光风的仙君了,如今的她,比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还要狰狞可怕几分。
一想到这件事,林惊微便忍不住抿了抿唇,深红的眼眸里划过了一抹暗光,那只扣在江秋渔后腰上的手掌紧了紧,生怕怀里的人再突然消失不见。
江秋渔回过神来,将玉佩递给林惊微,“清蘅君,这只小狐狸还挺可爱的。”
林惊微低笑了一声,眉间的阴郁之气淡了几分,依稀能瞧见从前那副沉默且温柔的模样。
“阿渔,你可以在我的心口上再绘一只小狐狸。”
这样,她就能把阿渔装进心里了。
江秋渔愣了愣,林惊微这二十年里去进修了?
情话说的比以前还要好听,且精准地拿捏住了江秋渔的喜好。
她的视线里充满了探究,盯着林惊微看了好一会儿,林惊微是真的醉了,双眼迷蒙一片,脸颊被醉意熏得通红,她在看江秋渔,却又好似透过江秋渔,在看以往那几千个日夜里的孤独和思念。
江秋渔盯着她看了良久之后,才笑了一声,“清蘅君,你误会了,我哪有那个胆子,敢在你的身上绘画?”
林惊微闻言,垂在一旁的手指紧了紧,哪怕是她喝醉了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阿渔都不愿意承认,是她回来了吗?
见到江秋渔之前,林惊微的心里有无尽的贪念,恨不得把江秋渔锁起来,再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可等江秋渔真回来了之后,她又心有顾虑,怕江秋渔遭受算计,怕自己保护不了阿渔。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江秋渔再次从自己身旁溜走。
思及此,林惊微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嘴里含糊地念了一句,“阿渔……”
她当真不要自己的脸面了,竟耍起酒疯来,像稚子一般抱着江秋渔不撒手,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
“阿渔。”
“阿渔不要走。”
“阿渔,好想你。”
江秋渔:……
这人真的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清蘅君吗?
凤桉醉的彻底,还在一旁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在她心里威严冷淡,高不可攀的师姐,是如何厚着脸皮搂着姑娘家的腰肢,不许别人挣扎的。
江秋渔用手推着她的肩膀,“林惊微,你冷静一点。”
她的长发微乱,衣襟也随着林惊微的动作而敞开了些许,肩膀上的那个牙印越发鲜红,还残留着干掉的血迹。
林惊微不搭理她,薄唇在江秋渔的耳侧胡乱蹭着,呢喃一声比一声委屈,越发像被抛弃的小狗。
“阿渔,别不要我……”
江秋渔无可奈何,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任由她欺负自己。
洛希月也正是在这时,站在了离水榭十米远的地方。
赵舒寒将她安排在了桃月馆内,方才她正准备休息时,忽然闻到了一股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酒香,这股味道香醇浓厚,仿佛是醉春风的香气。
洛希月推开木窗,却没看见人影。
正当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时,脑海中的系统忽然叮咚一声,【请宿主立即前往指定地点,阻止反派伤人。】
洛希月心中一惊,“大反派出手伤人了?!”
那为何外面如此安静,并不曾听见旁人的呼救声。
系统不搭理她,发布了这一条任务之后,便又消失在了她的脑海中。
洛希月根本不想去阻止反派,见到林惊微之前,她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长相,轻松攻略林惊微。
见到林惊微之后,她才知道为何旁人只是提起她的名字,便面露惊恐,不敢多言。
这人根本没有心,即便是面对与自己的白月光长相相似之人,也毫不心软。
更何况,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跟他的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听说她叫霜霜。
虽然系统反复强调,霜霜并不是携带系统的任务者,但洛希月还是觉得,她的身份并不简单。
更何况今晚,她还从系统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大秘密!
原来,她并不是头一个做这个任务的宿主。
听说在她之前,还有九个人携带替身系统,想要凭借与白月光相似的脸,攻略林惊微,可她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洛希月问系统:“那些任务失败的宿主去哪里了?”
系统沉默半晌,【你觉得呢?】
洛希月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明白了系统的意思。
怪不得林惊微瞧见她时,脸上毫无惊讶之色,该不会前九个人都已经死在她的手上了吧?
洛希月只要一想到,林惊微并未失去有关前九个宿主的那一部分记忆,便两眼一黑,深觉自己的未来黯淡无光。
已经有过九个宿主去攻略她了,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何况是心思缜密的大反派?
系统这不就是让她去送死吗?
系统安慰她,【你不一样,你是这十个宿主当中,跟白月光长相最相似的那一个,况且你现在的身份也是狐妖,说起来,你还得叫白月光一声姐姐。】
洛希月:“我有那个命叫她姐姐吗?”
她对攻略大反派这件事更不抱任何希望,可系统的话也不能不听,洛希月咬咬牙,只好壮着胆子出了桃月馆,按照系统的指示,一路来到了湖边水榭。
远远地,她便看见轻纱后有好几道人影。
洛希月顿时停下了脚步,“林惊微不会已经把人杀了吧?”
【没有。】
真的没有吗?
看起来怎么不像?
就在她努力想要看清轻纱后的画面时,林惊微也抬了抬眸,毫无感情地瞥了她一眼。
江秋渔耳尖,听到了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她用力推着林惊微的肩膀,“有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江秋渔有种自己偷摸背着别人跟林惊微私会,却不小心被外人发现了的刺激感。
如果现场没有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的凤桉的话,或许还会更像一些。
林惊微被人打搅了好事,心里顿时涌上了无尽的杀意,她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狐狸,江秋渔面颊酡红,眼睫上挂着点点泪珠,可怜的不行。
今日已经将她欺负的够狠了,林惊微也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免得阿渔被她吓坏了,不肯再亲近她。
她顺势松开了手,转而捂着自己的脑袋,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饱含痛苦之意。
林惊微那张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看上去更加苍白,唇边还能隐约瞧见一点儿血迹。
她眉头紧皱,神色虚弱地看着江秋渔。
江秋渔趁机从她怀中退出来,收拢自己的衣襟,重新扎好腰带,将那些不能见人的痕迹遮好之后,才转头看向水榭外的洛希月。
“洛姑娘?”
洛希月被这一声略有些熟悉的嗓音惊醒,不知从哪儿吹起一阵风,遮挡视线的轻纱飘起之后,洛希月总算看清了里面那几人的面容。
“卧槽!”
她下意识地一句国粹冒了出来。
“怎么会是霜霜?”
这个人真的不是携带系统的任务者吗?
为什么她总感觉霜霜做的事情,正是她想做的?
江秋渔扬了扬唇角,“洛姑娘,更深露重,你不在房间里休息,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洛希月呆了呆,在她那双含笑的眼眸的注视中,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我晚上吃太多了,出来消消食。”
她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这位霜霜姑娘明明只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却总能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洛希月竟有种面对老板时的紧张和无措感。
江秋渔没想到这个人的胆子这么小,她不过随口问了一句,洛希月就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怀疑地转头看了看林惊微,该不会是这人背着她偷偷威胁洛希月吧?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林惊微正一手捂着自己的额头,脑袋低垂,眼睛不知道看向了哪里,一副痛苦迷茫的模样。
江秋渔轻笑了一声,行吧。
就在江秋渔转过头的下一瞬间,林惊微掀起眼皮,目光森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洛希月。
或许她应该像对待前九个人那样,让洛希月也变成她剑下的亡魂。
洛希月抖了抖身子,“霜霜姑娘,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还有清蘅君,以及不知道是谁的女子。
后面的话,洛希月没敢说出口。
“我也吃太多了,出来消消食。”江秋渔挥了挥衣袖,没再看身后的林惊微,她冲洛希月笑了笑,“正好,我逛的差不多了,洛姑娘请自便,我先走一步。”
洛希月:!!
“诶!”
别走啊!
不要留她一个人面对大反派!
江秋渔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足尖轻点,身影化作一阵白雾,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江秋渔走后,林惊微不再故作茫然,她冷冷地看向洛希月,右手抓过石桌上的酒杯,二指用力,将酒杯捏成了碎片。
与此同时,洛希月听见她毫无情绪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好的!”
她转身就走。
“霜霜姑娘走了,大反派应该不会再伤人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吧?”
系统:【……】
在她身后,林惊微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些人怎么配跟她的阿渔相比?
若不是暂且留着洛希月还有用,早在她顶着与阿渔相似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林惊微便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她的脑袋,丢进无尽深渊里喂魔兽。
就像前九个宿主那样。
不过,即便林惊微已经打算先留着洛希月的这条命,她也仍然十分厌恶对方的那张脸。
清风暂歇,四周想起几声蛙叫。
林惊微安坐在石桌前,捻了捻自己被碎瓷片划伤的指尖,不甚在意地想,不如找个机会剥下洛希月的这张脸皮好了。
她怎么配,跟阿渔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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