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阳光从大开的房门照射进来,  落在仰躺于地的青年脸上。

        但他的眼睛却落在屋檐的阴影里,呈现出一种很深的蓝色,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情感,只是冷淡的倒映着眼前的一切。

        五条悟瞳孔微颤的直视着那双眼睛,  感觉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让他难以自制的感到一阵窒息。

        为什么会这样?

        雪发少年情不自禁的攥紧了瑛二的衣服,  感到眼眶一阵阵酸涩,  身下最熟悉的面容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

        ——从小到大,伏黑瑛二都是最宠他、最护他、最爱他的那一个。他对他的态度完全称得上愈求愈予,注视着他时眼底永远写满了温柔。

        他帮他学习术式、掌控咒力,  教他识文断字、爱憎分明,让他知道了世界的广阔、强者的胸襟。

        这样一个自幼年时便占据了他生活的一切,日夜陪伴在他身边的、无比璀璨耀眼之人,  让他怎么能不喜欢,不依恋?

        那个人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献给了他,让他早已潜移默化的习惯了那种近乎于毫无底线的纵容,可是现在,  此刻,伏黑瑛二却对他说——

        他愿意为他献出生命,却唯独不能成为他的恋人。

        “你这个……”

        白发少年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苍白,  嘴唇不稳的颤抖着,似乎一时间连声音都无法顺利的发出来。

        但伏黑瑛二却似乎已经理解了他未尽的言语,微微柔和眉眼露出了稍显黯然的微笑,抬起手轻抚上他的面庞。

        五条悟雪色的眼睫颤了下,  通红着眼眶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不要哭,  少主。”伏黑瑛二温驯的躺在他身下,  双眼安静的注视着他,  看起来几乎有些悲伤,“让您哭泣绝非我的本意,在我心里,没有人比您更重要。”

        五条悟被那样流露着温柔与悲哀的眼神击中了。

        他的眼睛睁大了些许,倔强的抿着唇和青年僵持了半天,终于还是抵不住对方专注温暖的眼神,颇为泄气的放开了他的衣襟。

        “……你只会说这种话来哄我。”

        他闷闷不乐的这样咕哝着,却没有拒绝伏黑瑛二的手,蔫耷耷又莫名很乖的坐在他身上,任由对方给自己顺毛。

        几近凝固的气氛因为他态度的软化而松动下来,伏黑瑛二无声的呼出一口气,力道很轻的揉了揉少年的头。

        “我并不是在哄您哦。”他这样温柔道,“在您面前我从不说谎,因为您拥有我最诚挚的真心。”

        “……!你这家伙……!”

        那样直白的言语让少年气恼的红了脸,不太当真的瞪了他一眼,用自己特有的、被青年娇惯出来的亲昵语气抱怨道:“既然你不想让我哭的话,那就痛快的接受我啊——你明明知道的吧?我对你的……我、我对你……”

        他突然超逊的结巴起来,很显然,就算可以在怒极的时候口无遮拦的说出许多羞耻之词,可一旦到了这种坦诚表白心迹的关头,青春期的羞赧和纯情仍然会让他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那种青涩的可爱让伏黑瑛二忍不住笑了几声,却没想到立刻引来了少年恼羞成怒的怒瞪:“你还笑!——不准笑!快点答应我!反正你心里早就猜到了我要说什么吧?!”

        伏黑瑛二笑声一停,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少主……”

        “不要叫我少主!叫我的名字啊!”五条悟皱眉不满的抗议着,“你明明昨天就叫了不是吗?”

        这种地方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啊。

        伏黑瑛二无言望天,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委婉的说出“真相”:“那只是为了给您注射抑制剂才……”

        “你这个混蛋!!”

        那样的“诚实”果然又一次激怒了心高气傲的少年,他微微一愣后怒吼着扑了过来,湿漉漉的蓝眼睛却能让人看出他很伤心,“果然我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个——!!”

        后面的话,伏黑瑛二没能听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独处和有些不妙的发展趋势,五条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身下原本温和宠溺的望着他的青年突然收敛了笑容,露出了令人心下一寒的幽暗眼神。

        “什么事?”他用不含半分感情的、几乎令五条悟感到陌生的声音问道。

        “【那里】刚刚有了异动,瑛二大人。需要现在就向您汇报吗?”

        纸拉门外响起有些耳熟的声音,那是……

        五条悟慢半拍的想起来,那好像是看守他的庭院大门的护卫,平时在他经过时总会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少主”。

        只不过他从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人的脸。

        这个护卫刚刚说什么……?异动?哪里的异动?

        没等少年出声询问,伏黑瑛二就突然将他从身上抱了下来,跪坐着向他行了一礼:“失礼了,少主。”

        “诶?”五条悟惊讶又不解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冷不丁对上了他……不,他的灵魂的眼神。

        ——那双眼里没有他。

        这样的认知突然浮现在五条悟的脑海中,让他在那一瞬间彻底愣住。

        双眸深不见底的青年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异样,他神色难辨的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接着全身忽然一僵,瞳孔微缩的注视着那只翩然飞到他眼前的蝴蝶。

        ……一只蓝色的,翅膀染血的蝴蝶。

        在这个过程中,五条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眼睛。拜六眼所赐,即便不是正面的角度,他也依旧看清了【瑛二】此刻的眼神。

        他情不自禁的感到全身发寒。

        ——在倒映着血迹的蓝眸中,他看到了海面下的深渊,以及那其中无尽的冰冷。

        那双深海般的眼睛在那一刻是如此浩淼无垠,仿佛蕴藏着无数可怕的秘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包裹住了他,对他作出了无声的警告——

        警告他抱着最后的敬畏站在圈外,不要再试图对那双眼中的未知做任何探究。

        2003年2月,距多年后震惊世界的「涉谷事变」十五年前,日本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经历了一场令其“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的大事件——

        日后穷凶极恶的“术师杀手”,天生零咒力的【天与暴君】禅院甚尔,在斩杀了同族近三分之一的咒术师之后,携卷着大量咒具叛逃出了家族。

        这是禅院家千年以来最大的丑闻,昔日凭借对术式的研究在御三家遥遥领先的名门就此元气大伤,实力和底蕴都一落千丈,一举沦为其他两家的笑柄,差点被日本咒术总监部从御三家除名。

        对于禅院甚尔行此惊世骇俗之事的原因,日本咒术界一度众说纷坛,有人说他是为了钱,有人说他是为了自由,也有人说他只是因为肉体跟其他人不一样、所以精神大概也有什么问题……

        但不管原因到底如何,“禅院甚尔是个无心又嗜杀的疯子”这件事,倒是在事件发生之后便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仅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禅院甚尔绝不是什么嗜杀的疯子。

        这个某种程度上非常自卑又非常单纯的男人,他是为了一个人——一个看到了淤泥里的他,也让他看到了阳光的人——才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舍弃了姓氏和未来,义无反顾的踏入看不见前路的黑暗的。

        天与暴君并不是没有心,他只是将自己千疮百孔的一整颗心,都献给了那束拯救自己的光而已。

        2003年2月,东京五条家本宅外围。

        萧瑟的冬雨斜斜洒落,氤氲了地面上蜿蜒爬行的血迹。

        陈旧无人的废屋中,衣着单薄的黑发青年像雕塑一样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一根暗红的三截棍,呼吸微弱的低着头。

        他身下已经积蓄了满满一滩血液,身上也有几道骇人的伤口,甚至有着不少诅咒侵蚀的痕迹。

        如此严重的伤势,让人很难相信他居然还活着。

        拥有强大肉体的青年就这样一言不发的靠着墙,数着血液滴落的声音艰难的维持着清醒,即便双眼都已经失去了焦距,也仍旧固执地不肯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忽然混入了一串脚步声。

        因失血而双目无神的男人过了几秒才有了反应,他眼中逐渐流露出凶狠的精光,握紧手中的武器、像负伤却仍旧机警的猎豹一样收缩了瞳孔,神色凶悍冷厉的盯紧了唯一的入口。

        脚步声近了,来人目标明确的接近了他藏身的小屋,匆忙的脚步声在门前戛然而止,随后在男人骤然绷紧全身准备暴起的反应中——

        “哗啦!”

        破败的木门被用力推开,尘土飞扬中,青年高大的身影箭一样冲入屋内,急切的声音仿佛能驱散一切绝望:“甚尔!!”

        禅院甚尔瞪大了眼睛,灰暗的眼底一瞬间透出了光。

        他的嘴唇颤了颤,发出嘶哑微弱的呼唤:“瑛二……”

        “甚尔!!”

        在原地团团转了一圈的伏黑瑛二终于看到了他,连忙急切的扑过来,期间甚至狠狠撞上了腐化变矮的房梁:“——疼!”

        禅院甚尔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见状忍不住放软了眸光,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动人神情。

        “你小心——”

        “甚尔你怎么样?!”伏黑瑛二总算扑到了他身边,顶着红红的额头焦灼而迅速的将他打量了一遍,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居然伤的这么严重……我马上给你治疗!”

        蓝发青年放下手里的刀,伸手附到他胸口最严重的砍伤上,刚想释放咒力催动术式,禅院甚尔就忽然伸手拽下了他的脖子,闭上眼深深吻住了他。

        伏黑瑛二一愣,接着用力扣紧了他的后脑,倾身上前给了他一个无比强势的拥抱,以及万分温柔的吻。

        在浓稠的血腥气和莹莹的绿光中,禅院甚尔身上的伤势迅速愈合,只剩下惨白的脸色还昭示着他此刻仍然糟糕的状态。

        但他依旧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笑了起来,揽着伏黑瑛二的肩膀将头靠进了他的颈窝,用沙哑的声音调笑一样的说:“怎么办啊,我现在没有家可回,也不能再姓禅院了。”

        伏黑瑛二任由他给自己的治疗捣乱,一边镇静的继续催动术式,一边默默地搂紧他的腰:“你想怎么办?”

        甚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冷绿色的眼睛如星辰般闪亮,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让我成为伏黑吧……瑛二。”

        他拉下挚爱之人的头颅,轻轻的亲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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