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 55
天光渐熄。
并盛商业街尽头, 一间正在搞优惠活动的西餐厅门外支起墨绿色的大伞,交错的彩色小灯泡在伞旁穿梭,制造出一点俗气的浪漫氛围, 每个伞下都挂着灯泡,便于食客用餐照明, 但却没什么生意。
原因无他——
只因餐厅边缘的绿化带前, 站着一位穿黑色制服、模样清俊的少年。哪怕之前站在他面前那些黑色制服、长相凶神恶煞的风纪委们这时候都退开了,也依然无人敢走到这附近。
整个并盛都知道, 比这些外表凶狠的人更可怕的就是他们这位人不可貌相的少年头目。
但这位风纪委员长现在却没心情去管路过这些草食动物的打量,灰蓝色眼眸正在看距离这方向最远的、餐厅另一侧的那片伞, 因为靠近餐厅旁边的便利店, 所以灯光最为充足, 而明亮光线下,一道穿并盛女生校服的身影桌上一半放着食物、另一半则是书本与试卷。
此刻她正一手握着笔,另一手攥着纸巾, 眼尾发红地在做作业,只不过时不时地啜泣两声,任谁看了都会误以为是学校老师布置的题目太难, 将可怜的学生为难成这副模样。
从先前的大哭到现在的抽泣落泪,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云雀恭弥想,之前十年后的副委员长说她能哭两小时这件事, 看来是真的。
“……委员长?”
唯一被他留下的草壁哲矢战战兢兢地觑着他的神色, 总觉得现在的委员长心情极差,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 下一秒他就要抽出浮萍拐大杀四方,在草食动物们的尸山血海中平复心情了。
可是他居然硬生生地保持着这种不爽的状态,在听他说今天收保护费的过程, 中途草壁好几次都因为说了太多废话被对方冷冷注视,但在每次草壁觉得自己下巴的旧伤会加重的时候,云雀恭弥都没有动手。
“说完了?”
少年挪开自己的目光,看向面前情不自禁抬手捂着下巴的副委员长。他分神地想,听起来做得挺不错,唯一的疑点就是海滩上的那场巨浪。
他记得上次对方掌心冒出奇怪的治愈绿光时说过的“一次性的治疗术”……这种稀奇古怪的能力,难道是需要花钱的?
云雀恭弥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注意到草壁哲矢时不时忧心地往近朝颜那边看去,考虑到他已经说完了有用情报的份上——
“咚!”
右手的浮萍拐泛着银光挥出,将草壁哲矢打到倏然双膝跪地,发觉他这个角度转头看不到那边的景象,云雀恭弥收起武器,抬手打了个哈欠。
“云雀~云雀~”
自由放养的云豆在空中见到他,挥舞着小翅膀降落在他的肩头,亲昵地唤了他两声。
他看了眼肩头的宠物,又看了眼远处还在抽噎的女人,注意到街边那些过路虽不敢停留、却都会不自觉往伞下身影看上三两眼的食草动物的行为,他“啧”了一声,忽而道:
“云豆。”
被他呼唤的宠物偏了下脑袋,黑豆小眼睛看到他伸出的手,立即从善如流地从他的肩上飞到他的指尖,谁知却被少年就此托起,托着它朝向另一边:
“去她那里。”
云豆:“?”
从来没听过主人这种指令的小宠物呆了一下,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了看,认出远处的女人是之前见过的,片刻后,嫩黄小鸟重又振翅飞了出去。
-
“云豆?”
正在帮原主在新课本上重新誊抄笔记的近朝颜还在艰难辨认字迹,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振翅声,抬眸见到云豆竟然飞到了自己的桌子边,虽然距离拘谨、处于一旦发现不对劲就要跑开的状态,但她还是不自觉柔和了神色。
因为正在抄笔记,近朝颜逐渐忘了之前的情绪,此时只是哭太久的后遗症,时不时打嗝,所以放下自己攥的纸巾,朝着云豆的方向很轻地探出指尖:
“你怎么过来了?你要吃东西吗?”
小鸟在桌沿蹦跳了一下,与她对视了很久,忽而迈开爪子,往前走了两步,用面颊轻轻蹭了下她的指尖,只这一举动,瞬间让近朝颜心都暖化了。
呜哇,不愧是她的宝!
十年前和十年后都一样可爱!
近朝颜看了眼自己桌上摆着的、之前那些风纪委员们走之前帮她点的食物,从主食到水果都有,便打开一盒葡萄,拿出一颗用矿泉水洗了洗,剥了一点皮,送到云豆那边。
可爱小鸡立刻给面子地低头啄了两下。
这一人一宠和谐相处的画面,被西餐厅对面的咖啡店窗边三人看见。他们盯着女学生桌角某个溢出纸钞的铁皮盒,已经看了半小时了,如今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出声道:
“不管了,大哥,自从上次咱们被那个不穿衣服的古怪小子送进去之后,出来到现在还没开张过,再不想办法的话,咱们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可是……”
老三有点犹豫地朝着街角那道身影看了一眼,“在那个煞神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如果被发现了,我们会比进局子还惨的吧?”
这位并盛的风纪委员长虽然只是个国中生,但是名号却比本地其他地头蛇加起来都要响亮啊!
“应该是那家西餐厅的老板惹到他了吧,总之我观察了半个小时,没发现他和那个女学生有什么特殊关系,你们如果害怕的话,我就自己过去了,不过到时候的分成,可就不是之前定下的数了。”
一个穿着普通西装的男人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又看了眼那个女学生桌上的习题册,心情很愉快地开始想等会儿推销的习题可以诈骗多少金额。
听他这么说,老三立即站了起来,“不用,我作为小偷,是身手最好的,只要我路过趁她写作业时动手抽走两张,她肯定反应不过来的!”
“也行。”
一郎笑着点了点头,“咱们凭自己本事,不管弄走多少,都是我们赚了,老三,你先上吧。”
-
近朝颜成功靠一颗葡萄和云豆拉近了关系。
小宠物看出她对自己的喜爱,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开始唱歌:“绿茵葱郁的并盛~”
没想到在十年前也能听见它才艺表演的近朝颜露出笑容,很轻地跟它合唱:“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还没有过这种合唱体验的云豆开心地拍了拍小翅膀,正要往近朝颜的掌心去,忽然看见旁边有人凑近,便倏然被惊飞,下意识地往云雀的方向而去。
“?”
近朝颜神情呆了一下,转头才发现一道朝着这边来的男人身影。
对方骤然与她对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我、我就是路过……”
近朝颜看了眼他的面相就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人家也没有冒犯他,所以也没说话,干脆继续低头做题。
感觉这个女学生气势好像有点可怕,但自己又领了任务,小偷哥屏住呼吸,试图再靠近一步的时候——
“那边那个,”云雀恭弥朝这个方向走了两步,肩头停着可爱的小鸟,漫不经心地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右手略微抬起浮萍拐:“你的头发太长,违反风纪了。”
“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去剪头发!”
小偷哥先前膨胀的胆子瞬间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往近朝颜的方向看一眼,偷东西的速度有多快、此刻逃命的速度就有多快。
近朝颜觑了眼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总觉得看出一种心虚的意味,但学习笔记还剩下很多,她便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做文字的搬运工。
好不容易整理完一门功课的内容,她起身想从书包里拿出剩下的,才发现风纪委员们帮她带东西漏了好几本课本,在伞下站了会儿,她决定先拿出今天课堂上发的随堂测验试卷,给原主订正、整理错题集。
还好国中的内容并不算太难,除了日语国文之外,数学、理科的一些内容是她复习完知识点、刷题就能补上的,而英语就更简单了,基本是刚入门的水平。
近朝颜正想拉开椅子重新坐下,又瞥见一道抱着好几个陶罐的人朝这边走,不知道是不是罐子太多看不到路,径自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她放下书包,抱着手臂认真地看了会儿,就在那人的罐子即将掉落的刹那,她骤然伸出手去,在男人“哎呀哎呀”的声音里,稳稳接住这个陶罐:
“你也是路过?”
不远处。
察觉到什么的云雀本来打算上前教训一下接连来自己面前恶作剧、不长眼的小混混们,但见近朝颜似乎能自己应付,便改了想法,与云豆停在原地看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茫然地和她对视,然后突然间,本来抱在怀里的罐子全部都落在了地上,在瓷片破碎的动静里,他大惊失色,抱着脑袋道,“天呐,我这些可都是有几千年历史的——”
“你在碰瓷?”
近朝颜看着他的动作,感觉自己来一趟十年前世界,见识的人渣种类竟然不少,从流氓、混混、地痞到现在的碰瓷户,她顿觉大开眼界。
“小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把我珍爱的古董撞倒了,不想赔钱、还想倒打一耙?”男人目露凶光,甚至还挽了挽袖子。
近朝颜想了想,把自己刚才洗葡萄之后喝完的矿泉水瓶丢到地上的碎片里,“现在你把我珍藏千年的神水碰倒了,你打算赔我多少钱?”她甚至也开始挽自己的校服衬衫长袖。
碰瓷一郎:“?”
-
十分钟后。
穿着廉价西装、戴着眼镜的一个推销员出现在附近,假装看不到女生脚下踩着的已经失去意识的一弟,礼貌出声道,“打扰一下,小姑娘,你是否在为学习烦恼呢?现在学习压力这么大,不做点习题可是很难适应社会的……”
他话说到一半,见到正在订正错题的女生朝着他伸出手来。
“?”
“你要卖的习题册,拿来我看一眼。”
过分直接的话语让男人一愣,他推了下眼镜,“这等学习秘籍,是在下的独门法宝,怎么能免费借给你看呢?”
“那你走。”
接连在学习时被打扰的近朝颜头也不抬,没兴趣听他废话,转着笔研究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对着课本公式在琢磨答案,感觉快想起来了。
“小姑娘你还不懂社会险恶吧?不知道成绩好以后是多么强大的竞争力——”
近朝颜皱着眉头,抬手捂住耳朵,盯着试卷上的题目思考解题过程,终于想清楚的时候,松开手拿起笔,才发现世界已经安静了。
刚才正在跟她推销的大哥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而云雀恭弥站在她身侧,秀气的眉头拧了拧,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开口。
近朝颜与他对视一眼,想起什么,俯身从对方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几份塞着的资料,翻了翻发现,“这些习题都是乱印的,没点参考价值……”
她坐直身体,后知后觉地想到,“等等,刚才接连出现的这三个家伙不会是诈骗团伙吧?”
说完她又重新翻了翻那个公文包,果然在里面看到几个信封袋,里面装着不菲的金额,近朝颜抽出来数了数,“呜哇,八十万,那今天总算赚了!”
刚抓着那个小偷老三回来的草壁哲矢:“……”
居然还在想保护费这件事吗!
-
三个不省人事、被黑吃黑的家伙被草壁哲矢拖走了。
近朝颜以极高效率处理完原主的学业之后,将新收上来的钱放进盒子里,重新把盒子递给站在旁边的少年,“呐,你要收的保护费。”
云雀恭弥仍旧没接,静静地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出声道,“不哭了?”
“……”
猛地被提起这种丢人事情,近朝颜目光往旁边看了看,在学海里扑腾了一圈的她如今回想,觉得自己之前情绪不太好,以为少年要同自己算账,所以主动道:
“抱歉。”
她紫罗兰色的眼眸认真看向他:“你本身就很强,特别厉害,我不应该那么说你。”
没料到她会道歉的云雀:“……”
寻常人同他说那种话,早被他视作挑衅而咬杀了,但近朝颜说出来,他却感受很复杂。
一方面觉得十年后的自己强大是理所应当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当时当下的自己才是最强的才对。
可这女人所谓的“强”似乎不单单是指实力——
所以比起被挑衅的不悦,他还有一丝困惑。
如今被对方重新提及,他便抛却那点疑虑,勾了勾唇,径自问道,“所以,十年后的我很厉害吗?”
“嗯!”
近朝颜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笑意,像是月色里的紫藤萝花海,“特别、特别厉害。”
但她仍记得自己在和谁对话,说完之后很快转了话题,“不过,他只能用普通的指环,这些戒指又承受不住他的火焰波动,很容易碎掉,所以他常常无法尽兴。”
“而你拥有彭格列指环,你可以愉悦享受每一场战斗,不受指环限制的你,会是另外一种、与他不同的强大。”
古诗里说,鲜衣怒马少年时。
十五岁的云雀恭弥,自有他要追逐的人间凌云志,彭格列指环令他不必限制天赋,无拘无束、可以追求无限潜能,这是一十五岁的云雀恭弥无法拥有的。
少年盯着她说话时的神情,心中漫上一点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感觉。
草食动物的阿谀奉承只让他觉得聒噪,唯有来自强者的认可能令他心情舒畅,但是眼下这个女人说出的话——
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那些不可名状的烦躁。
她的夸奖很不错,他想,他喜欢听她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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