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百年
季尘枫侧眼瞥了林鸿一眼，淡着嗓子道：
“你可能不知道，有的人可以一边睡觉一边走路。”
他一本正经开始乱说了。
林鸿没反驳，安安静静走自己的路。
到了季尘枫口中的极乐峰峰下的时候，林鸿发现峰下确有长期走动而人为踏出的小道。
季尘枫到这里就松开了林鸿的手。
他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说：“极乐峰有规定，上下山只能步行。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峰顶。你自己先上去吧，我在下面休息一下。”
——这规矩是他定的。
毕竟要是所有人都御剑飞行，万一有一天他这个剑也拿不起来的人被撞见了怎么办。
林鸿看了眼身后的人，抿了抿唇，点头。
听说大长老乃凡人之躯，若是养尊处优惯了，走到这里的确也该累了。
季尘枫笑眯眯挥着手看林鸿老实爬山。
等到林鸿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季尘枫慢慢向后退了两步——
之后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徒留一地落叶。
这么高的山，谁爬谁傻子。
极乐峰
极乐峰在云端之上，殿宇修得讲究，却没什么人，看上去冷清异常。
准确来说，是一人也没有。
自季尘枫霸了这座峰后，所有仆役通通打发给其他峰了，现在这峰上只有季尘枫和他的几个便宜徒弟。
便宜徒弟要么常年在外游历，要么跑去其他峰学习本领，大多数时候，峰上就只有季尘枫一人。
山间风一吹，中间殿宇的门带着响，慢慢打开了。
屋中凭空多了一人。
窝在床榻上的小白毛球警觉，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之后弹射起跳，带起一阵风。
季尘枫稳稳接住小毛球，随手把木质面具别到脑后。银白发丝向前扬去，和青色薄纱纠缠在一起。
青衫之上，是张远山轻雪般的脸。
室内仿佛都亮了一瞬。
季尘枫垂眸，纤长睫毛轻颤，戳了戳手里的小东西，之后向后一倒，瘫在床上。
“我睡了，有人来了也不许叫我。”
小毛球盘成一团，在他脖颈边躺下。
再起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季尘枫随手拉了拉散开的衣服，拍拍小毛球，消失在了房间。
林鸿在院子里从正午一直站到傍晚，站得腿发酸发麻也不敢动。
季尘枫只说了让他上峰，却没说上峰后怎么做。他没说，他就不敢随意行动。
来时的路上传来脚步声，林鸿转头。
来人走得很慢，原本银白的头发被夕阳染成火红一片，原本看上去还算整洁的青色长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得凌乱一片。
季尘枫朝他打招呼：“早。”
林鸿：“……”
季尘枫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到的，走到一个石桌边坐下，撑着下巴问：“会做饭吗？”
林鸿点头。
季尘枫眼睛一亮，扒拉着林鸿带着他往厨房走。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你来了正好。”
林鸿看了季尘枫一眼，发现他的确有些瘦。
故而莫名其妙的，在其他人已经敬了拜师茶，已经开始学习的时候，林鸿拿着锅铲站在一口大锅前，按理说是他师尊的人正坐在灶前烧火。
林鸿很担心他一不小心把自己脸上面具给点了。
季尘枫似乎也是刚想起来还有拜师茶这回事，张口道：“小红啊，我茶呢？”
还不待林鸿说话，他又揉了揉头发，说，“对哦，这儿没茶，你去打杯水吧，趁早当拜师茶喝了。”
林鸿看了季尘枫一眼，问：“师尊渴了？”
没想到意图被拆穿，好在季尘枫脸皮厚，直接一点头。
林鸿去给他打了杯水，之后又回到锅前候着。
季尘枫喝了水，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把塞在凳子底下垫凳脚的东西拿出来，拍拍灰。
“好了，喝了拜师茶，你便是为师徒弟了。”
“你没有灵脉，无论怎么努力也走不上修炼这条路。”
林鸿炒菜的手一顿，眼睛瞬间黯淡下来。
无论他如何努力，无论他走到哪里，他听到得最多的话就是这句话。
即便是到了修真界第一大宗，他仍然躲不过这句话。
“这本书你拿去看看……嗯，可能有些旧了，但应该还看得清字才对。”
林鸿灰暗的心情瞬间一卡，“……”
那灰扑扑的一坨，季尘枫不说那是本书，他还真看不出来。
季尘枫往灶里丢了把柴火，说：“没有灵脉那就不用灵脉，左右不过一个容器。”
林鸿眼睛骤然睁大，季尘枫却没什么表示，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么惊世骇俗。
这世上还从未有人说过没有灵脉也可以修炼的。
季尘枫继续说：“回去翻翻这本书，不能领悟就……”
“来找师尊？”
“不是，”季尘枫说，“不能领悟就自己使劲领悟。”
“……”林鸿点头，“好的师尊。”
如果说这本书真能让没有灵脉的人修炼，林鸿也不敢问为什么这书会被用来垫凳脚，也不敢问季尘枫为什么还是不能修炼。
对方是他的师尊，所以他恭敬地收下了书。
季尘枫一边搅着柴火，弄得火星飞溅，一边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我饿了好几天了，幸好你来了，不然说不定走不出这极乐峰。”
柴火在灶中被烧得炸开，发出“噼啪”一声响。
厨房的门被人推开。
“师尊饿了好几天？”
张无之靠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像是结了冰霜一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弟子昨天送的算什么？”
丝毫没有撒谎被戳穿的尴尬，季尘枫施施然介绍道：“小红，这是张无之，你三师兄。”
林鸿看向张无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裤腿上黏着的小苍耳。
这东西他曾经见过，就在上山来的路上。
……这个人果然也是徒步上山的。
“张无之，这是林鸿，你的小师弟。”
张无之看了林鸿一眼。
他今日在剑峰就已经听说了，听说他这师尊这次终于舍得放过好苗子，找了个半点灵脉没有的废柴。
看来两人相处得还挺好。
放下食盒，张无之简短道：“我去练剑。”
季尘枫还记着自己的任务，道：“不尝尝你小师弟的手艺？”
“师尊，”张无之的眼睛里多了些别的情绪，他说，“我已辟谷。”
只有没有辟谷的凡人才会需要进食，比如林鸿，比如季尘枫。
看到林鸿垂下眼继续炒菜，季尘枫摆摆手，“去练吧去练吧。”
张无之关上门离开了。
季尘枫开始慢慢扒拉食盒，一边扒拉一边说：“辟谷了也可吃饭，到时你辟谷了不用憋着，想吃就吃。”
林鸿握着锅铲的手一紧。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蔓延开来。
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肯定过。
没有什么假设，季尘枫就是认为他以后能够辟谷。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认为他可以走到这一步。
检查完食盒里装的琳琅满目的菜，季尘枫又开始絮絮叨叨，不忘推销自己的三徒弟：“你别看你三师兄这样，他人还是很好的，长得也好看不是？”
见林鸿没什么反应，他叹了口气。
任重而道远唉。
一顿晚饭季尘枫吃得尽兴，并且十分好意思地让林鸿洗碗，自己遛弯去了。
极乐峰之前好歹也有过很多弟子，故而在峰南有一个大校场，季尘枫拎着个小酒壶就慢慢溜达过去。
这里月光很亮，完全可以正常视物。
果不其然，张无之还在这里练剑，长剑在月光下映着寒光。
他是公认的剑道上的天才，一度被认为也许可以位列剑尊名下第一人的人，结果后来被自己收为徒弟，整个修真界全是叫衰声。
好在他自己争气，不畏他人眼光，跑去剑峰求学，仍旧习得一身本领。
校场边有一株低矮的桃树，桃树下有石桌石凳，季尘枫十分自然地坐下，开始自斟自酌。
酒香味顺风飘开。
张无之收了剑，再看去时，他那师尊已经喝得趴下，就看得到一头白毛栽倒在石桌上。
他走过去，那坨白毛动了动。
仔细闻了闻酒的味道，张无之皱眉。
“这是凡间的桃花酒，你……师尊又自己出宗门了？”
季尘枫抬起头来，支着下巴懒懒点头。
宗里的酒不够味，还是外边的好喝。
“师尊可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不要轻易出宗门？”
德不配位带来的不仅是闲话，还有数不清的算计。
仙宗大长老的位置是人都想坐坐，但又实力不够，如今换了一个废人上去，早已有人忍耐不住。
季尘枫如此出宗门，就是自寻死路。
“盯我干什么，”季尘枫把手一揣，“盯我长得好看？”
张无之的目光顺着他的话落到了他脸上的面具上。
“……”
他沉住气：“没人会对一个面具感兴趣。”
季尘枫站起来反问：“我这面具不好看？”
这是他最中意的一个面具，已经戴了两……不对，三百年……还是不对。
“……”
季尘枫慢慢坐下，没有再说话，又喝了口酒。
张无之不欲再与他辩解，只说：“师尊前几日风寒刚好，还是少饮酒为妙。”
他并不在意面前这个名义上的师尊身体如何，也不在意他是否活着，只要尽了自己的职责，那么其余事情便与自己无关了。
季尘枫没回他话，之后过了半晌，又懒洋洋笑了下，随口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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