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一夜没睡, 身体是疲乏的，然而接连两个亲信的背叛却给苏梦枕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让他如论如何都闭不上眼睛安寝。
小七看着他的脸色, 神情平静的近乎冷漠，眼睫低垂看着手上的一张清单, 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 恰好能看到那双冰冷似寒潭的黑沉双眼，像暴风雨之下波涛汹涌的海面，磅礴而深邃, 望不到底。
此时，杨无邪进来了, 他的脸色同样很不好。
看到屋内还有其他人，他脚下一顿, 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走过来, 道：“公子，玉池口分舵的舵主传来消息, 昨天夜里，共有四十多名弟子叛逃至六分半堂。”
平地起惊雷。
屋外阳光明媚, 朗日晴空，屋内却像骤雨前划破天空的闪电和雷霆, 气氛压抑到极致。
苏梦枕的脸色冷得几乎要淬出冰渣，眼里几乎能伤及皮肤的锐利刀光, 让小七吓得几乎都不敢多看一眼。
猝不及防的，他又开始咳嗽。
一声接一声, 持续不断, 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喘息, 以及手帕上刺眼的嫣红，都让她看得一颗心脏不住缩成一团。
良久，苏梦枕才缓缓道：“那件事该提上日程了。”
杨无邪神情凝重：“我会想办法与她取得联系。”
哪件事？你们在说什么？不要当谜语人，她也很想知道啊！
对上晶亮猫眼里浓厚的几乎凝为实体的好奇，杨无邪无奈轻笑：“小孩子不需要操心这么多。”
小七不高兴的撅了撅嘴，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平时再怎么玩闹都可以，涉及到严肃的公事上，她还是很有分寸感。
苏梦枕看着她：“抱歉，上午还有事要处理，下午再陪你看鱼，可好？”
经过这么一夜的折腾，小七都快已经忘了他答应过的自己事了，而且看苏梦枕眼底的青黑，和双眼中悄悄爬上的血丝，她便觉得，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好好睡一觉，看不看鱼什么的，突然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唔……没关系啦，明天看或者后天看都可以的。”
看在他这么累，工作这么忙，突发状况还层出不穷的份上，她就当一回善解人意的小天使，把自己的需求再往后挪一天好了。
但也仅仅只有一天，最多两天，再多就不行了。
似乎是没想到她竟这么好说话，苏梦枕略有意外的扬了扬眉，浅色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但只要稍一细看，就能发现唇角的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小七无所适从的抓了抓头，小声道：“那个……要不要喝饮料啊？甜甜的饮料，冰冰凉凉的，喝了就能心情很好的那种。”
苏梦枕抬眸，向她看去。
那双单纯清澈如初生婴孩般的璀璨大眼，湿漉漉的，就像还没断奶的小猫崽，骄傲又不肯低头服输，却会用看似别扭，实则饱含关心的眸子眼巴巴的看着他，磕磕巴巴地说着稚嫩的话语。
苏梦枕会心一笑，阴霾的心房好像突然裂开了一条缝，像是有一束调皮的阳光，悄悄的溜了进来。
他微微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劳烦了，上次那一杯我很喜欢。”
小七听了心中一喜，小手一拍胸脯，仰着头道：“这次我做不一样的，同样好喝，我敢保证你再也不会喝到这样好喝的饮料。”
杨无邪轻笑一声：“只有公子有，我没有吗？”
她本想下意识的说没有，但视线一触及到他眼底的青黑，以及比平日略显疲惫的面孔，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进去。
“好吧，你也有份。”对着杨无邪笑眯眯的双眼，她又急忙补充道，“我这可不是特意为你们做的哦，主要是因为我也想喝了，所以才顺手给你们也多做一份，明白吧？”
杨无邪认真点头：“明白，你不是特意为我们做的，你是自己想喝。”
神情得意的小少女满意地眯了眯眼：“你知道就好。”
小小的身影欢快的跑出屋子后，杨无邪看着神色不似方才那么凝重的苏梦枕，笑着道：“刚开始我还担心，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怪住在楼里，会不会产生不好的后果，但现在看来，至少能让公子放松心神，获得片刻的愉悦，这样也就够了。”
苏梦枕蓦然一怔，他回想带回迪奥娜的将近一个月，自己好像的确笑得比往日要多，天大的烦心事，只要这小家伙在旁边，似乎都没有太多可忧愁的。
他垂眸轻笑：“养个小孩子的确是挺有趣。”
跑出玉塔的小七，顺着花坛溜了一圈，扒拉下来好几朵开得正艳的花，又跑到小树林里摘了几片树叶，最后来到厨房，顺走一堆各种各样的调料和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做好两杯不含酒精的饮料，正要回去时，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苏梦枕弯腰咳嗽的模样，他抚着胸口艰难喘息的模样，以及手帕上殷红的血迹。
“不关我的事啦，我就是个打工的，管这些干什么。”
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脚底却像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开，双手鬼使神差的已经开始调制一杯特制的冰酿。
“我这可不是为了救他，我只是为了试试加了冰元素的特酿烈调，味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恐怖。”
她抄起盐罐子和辣椒罐子，各往杯子里倒了些，看得一旁的厨娘胆战心惊又莫名其妙：“小娜，你这是在做什么呀？往里面加辣椒做什么？”
“这是用来惩罚坏蛋的。”小七回道。
还可以加点什么呢？啊，对了，胡椒，蝴蝶的翅膀，紫罗兰的根茎，还有洋葱。
她看着手里那杯慢慢成型的特调，即使加进去那么多不人道的东西，颜色看起来依旧是清冽透亮的，就像从极寒之处的泉水中刚刚盛出，杯口还冒着冰凉的雾气。
她盯着杯子喃喃自语：“再说一次，我真的不是为了救谁呀，我这是在报复他上次不打招呼就摸我的耳朵，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做完心理建设，小七端着几个杯子回了玉塔。
杨无邪没有走，他还在等着小姑娘难得一见对他发的善心。
两杯颜色各异的液体放在桌上，一杯是无酒精饮料，一杯是特酿烈调。
在她注入冰元素之后，液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透明的琉璃杯口氤氲翻滚着洁白的雾气，冰蓝色的液体似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杯中缓缓流动，点点璀璨细碎的星芒包含其中，就像朗日晴空布满了星辰般，唯美，梦幻，绮丽。
“这是……？”苏梦枕惊讶地凑近杯子细细观察，杨无邪也跟着过去。
此时，他才敏锐地嗅到，杯口缓缓逸出的浓烈而清冽的酒香。
“这是酒？”苏梦枕更惊讶了，“我记得，你不喜欢酒，也不喜欢让我喝酒，怎么今天……？”
小七微微红着脸颊，眼睛闪烁地躲避着他的询问：“这个、这个不一样的，你喝了就知道了。”
苏梦枕和杨无邪对视一眼，几乎不需要犹豫，他的心里就做好了决定。
因着身体的原因，苏梦枕极少喝酒，偶尔喝也是淡淡的米酒或果酒，从不喝烈酒，然而这一杯，即便还没入喉，只是拿在鼻下轻轻一闻，浓烈的醉人的酒香熏得他神智都有两份飘然。
酒液入喉，真正喝到嘴里时，却没有闻着那样浓烈。
甘甜，清冽，带着欲醉的酒香，有点像吃了一口掺着糖的雪，然后跳进酒池中徜徉，身上每一处肌肤，每一颗毛孔都渗入了这样的酒气。
但除此之外，又有一股辛辣的刺激直冲头皮，这股刺激太浓太重，让他眼眶蓄了浅浅一层生理性的水光，稳重沉静如他，也忍不住想伸手抓一抓头皮，缓解一下这份难以忍受的刺激。
这样奇妙的感受，他此生从未有过，还在闭眼回味残留在口中的余韵，但紧接着，从胸口处和四肢升起的茸茸暖意，却让他失了魂地愣在原地。
向来存不住体温的残破身体骤然回暖，胸口处惯以为常的沉闷压抑感消失许多，就像压在身上多年的巨石被挪开了许多，他终于得以顺畅的呼吸，自在的欢笑。
身体的异样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甚至连闭着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怕这一切是臆想中的幻觉，又或在梦境中。
“公子？”杨无邪轻轻叫了他一声。
苏梦枕睁开眼睛，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很好喝，是我从未尝过的滋味，这是特意为我做的吗？”
小七大力咳嗽一声，转过头去不肯看他，眸子一眨一眨，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似的不停扑闪：“才、才不是特意为你做的！你别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不能浪费采来的材料，就顺手做出来了，你可千万别乱想！”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的。”苏梦枕弯着唇角，将剩下的酒液全喝了进去，几乎能将天灵盖掀翻的刺激感让他平静的脸庞有片刻扭曲，闭眼忍耐片刻，感受着逐渐有力的心跳声，他睁眼笑道：“不过，你是不是在里面加了别的东西？”
“我加了很多恐怖的材料呢，洋葱，紫罗兰根茎，辣椒，胡椒，还有蝴蝶翅膀和鱼的尾巴。”猫少女仰着脑袋，双手插腰，得意洋洋地笑着，“谁让你上次不经我同意就敢摸我的耳朵，我这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知道我可不是好惹的！”
苏梦枕：“……”
还真是个小猫儿，记仇的小性子一模一样的，这么大点事就能记这么多天。
杨无邪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自己那杯，犹豫道：“我这一杯里没有加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小七白了他一眼：“要是你下次也敢这么做，我就给你放一只蜥蜴进去。”
杨无邪听完便放心了，他端起杯子，尝试着喝了一口，发现竟是从未品尝过的甘甜，便忍不住将剩下的全都喝光。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好奇，公子那杯到底是什么味道？
很快，杨无邪出了屋子，苏梦枕脸色沉下来，他探究的上下打量着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坐立不安的小姑娘，轻声道：“这事你对别人说过吗？”
啊？说过什么？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苏梦枕问的是自己有治愈能力这回事有没有让别人知道过。
猫少女不高兴的撅起嘴巴，嘟囔着说道：“我跟别人又不熟，告诉他们这个干什么。”
看着陷入沉思的苏梦枕，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准告诉别人哦，我特制的冰酿，只给自己的朋友喝，别人看都别想看一眼。”
苏梦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轻轻笑道：“你是说，我们现在是朋友？”
小姑娘脸上一呆，磕磕巴巴地问道：“难、难道不是吗？”
苏梦枕失笑：“我们当然不是朋友。”
这样一个天真可爱，毫无心机，处处需要人哄着照顾着的小家伙，他怎么可能把他当成朋友，他完全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关系亲近的小辈。
若是再过些年，他还能活到三十多四十多，说不定会把他当成女儿看待。
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抬眼时，竟意外的看到那双晶亮的猫眼里已蓄满了泪光，两道眉毛高高竖起，小手捏成拳头，正凶巴巴的瞪着他。
苏梦枕愕然，又有些纳闷，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刚说错话了？
只是短短一瞬，他就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肯定是让他误会了。
苏梦枕失笑摇头：“我的确没有把你当成朋友，是因为我……”
话没有说完，膝盖上已经被狠狠的踹了一脚，绣着暗纹的白色锦衣上多出一个还没他巴掌大的小脚印。
“你这个大骗子！我不仅救了你，三番两次的保护过你，还给你喝我特制的冰酿，你、你、你竟然都不把我当朋友！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要跟你好了！！”
小姑娘怒气冲冲的吼着，看那副生气的模样，简直恨不得上来给他一口。
苏梦枕扶额：“我没把你当朋友，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更……”
没说出口的话再一次被打断，这下，靴子上也多出来一个小脚印。
“我不听！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苏梦枕看着跑远了的红色小背影，伸出的右手无语的慢慢放下。
至少，让他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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