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沪城站的播报声响起,火车“桄榔桄榔”慢下来。

  水琅打了一个激灵,顾不及擦[kou]水,立马扒着车窗朝外张望。

  站台上接车的人群追着车门往前走,脸上布满了开心与期盼,清一[se]的蓝布衫,清一[se]的白衬衫,跟北大荒的知青穿着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但衣服的整洁度与[jing]神面貌却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吃商品粮的城市人。

  水琅很快注意到一个极其显眼的男人,他的个头很高,比站在圆台上挥舞小绿旗的站长还要高出一截,一号站牌垂落的[yin]影遮住他半边脸,勾勒得轮廓线条分明,周身自带一种降噪氛围感,浑然不觉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见人就阳光四[she],[sao]气外露,是她那眼包未婚夫准没错了!”

  水琅提了几天几夜的心终于落地,收回探出窗外的半个身体。

  因他的瞩目程度,省了大海捞针般寻人的时间,拎起脚边的蓝[se]编织袋,静等下车。

  竖躺在座椅底下的人一个个爬了出去,原本就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道更加拥挤,拥挤得能夹死蚊子。

  四天三夜的火车,已经将水琅的耐心耗尽,眼看一[bo][bo]因为争赶着下车争赶着拿行李的人,因为碰撞现场吵了起来,当即放弃从车门慢慢排队下车的想法。

  将蓝[se]编织大包从车窗硬生生塞了出去,火车刚停稳的那一刻,就踩着座椅蹬上车窗,跳到站台上,在一车厢人的吃惊羡慕眼神中,成了第一名下车的乘客。

  水琅将编织袋甩到肩膀上,朝着人群中的显眼包走去。

  即便再心大,事关能不能留城,这些[ri]子的心情也是如同被小火油煎。

  三个月前,她刚搬进翻修好的洋房里睡觉,再一睁眼就穿到了七十年代祖国最偏远,常年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气温零下三四十度,食物匮乏到极点的北大荒,成了与她同名同姓同长相的知青。

  原主上辈子错把气死母亲的小三当恩人,先是上[jiao]沪城独栋洋房和家产,去千里之外下乡。

  十年后上面返还财产,又受小三哄骗,撕了遗嘱,导致母亲留下的独栋洋房和赔偿款都到了小三母女俩手里。

  水琅刚穿过来第二天,就收到了小三的哄骗信,字里行间关怀与恐吓[jiao]替着来,目的是让她把遗嘱撕了。

  撕遗嘱?

  她只会把那小三渣父当遗嘱给撕了!

  想要去撕小三一家,就得回城。

  想要拿回财产,也得回城。

  现年头回城只有两条路,一是城里的家人给安排工作调回,二是与城里人结婚。

  水琅只能选择第二条路。

  然而莫说城市人,就是挨着城市的农村人,都不可能和千里之外的北大荒知青结婚,城里人第一选择肯定是有户[kou]有工作的对象。

  实在因为自身原因找不着媳妇,乡下还有一大堆挤破头想嫁给城里人的姑娘,哪里轮得上北大荒的知青,更轮不上资本主义背景人人唾骂的她。

  不幸中的万幸,水琅穿来的是刚迈过1976年关的1977年,小三与父亲的哄骗信证实了城里动[dang]逐渐安稳,万里冰封将要融化,时局不久便会[chun]暖花开。

  水琅想到了曾经订过娃娃亲的未婚夫,他那一家子都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也是最贪财的人,倒是有不小的几率,愿意帮她回城。

  于是水琅给未婚夫拍了电报,表明需要他帮助结婚回城拿房子,如果愿意一个星期后就到火车站接她。

  拍完电报,水琅找领导批了结婚介绍信和婚假,当即回了城。

  回城假一共有十五天,来回火车要十天,必须在这五天之内拿到结婚证,她才能留下来,否则还得背上包袱滚回北大荒。

  时间不等人,水琅脚步匆匆走到男人面前,差点说了句卧槽。

  这未婚夫居然发育得这么好!

  这胸肌,这窄腰,这翘臀,这大长腿,普通的白衬衫黑裤子,愣是让他穿成了量身定制的高定。

  果然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这十年看来是没吃过苦受过罪,[ri]子过得很不一般!

  多年不见,还是要确认身份,水琅上前道:“同志姓邹?”

  男人转过脸来,见惯了顶级帅哥的水琅,呼吸都停顿了一瞬,这是一张冷俊[bi]人,骨相满分的脸。

  他眼神意外打量着水琅,颔了颔首。

  水琅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皱,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攻击[xing],那是长期在生死边缘与血训练,才能自然而然形成的气场,这说明眼前的未婚夫,[ri]子是真的很不一般。

  但不管多不一般,在这个年头,都作不出多大的妖风来。

  他来了就说明他想要钱,她和他结婚,也是为了拿回财产,本来就是利益一致的事,最多一两年就结束协议。

  这么一想,水琅就放下心来,将行李递给他,“走,去领证。”

  周光赫再次被这位姑娘惊住,三天前才接到老战友的信,说了将自己妹子介绍给他的事,今天就着急忙慌打电话给他说,他妹子已经坐上火车来沪城了,让他赶紧到火车站去接。

  连面都没见过,周光赫还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与老战友长相相似的人,据战友描述,是个皮肤黑红,骨架偏壮,[xing]格爽直,看起来能吃苦耐劳的姑娘。

  眼前这小姑娘刚才跳火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沪城的人已经穿上[chun]衣了,她还是穿着一件灰扑扑布满补丁的棉袄,下面穿着一件洗得泛白薄薄的黑裤,在从窗户跳上来的那一瞬间,能看到她的脚踝有多纤细,一看就长期营养不良。

  断定这一定不是战友的妹妹,就没再关注。

  但没想到,她走到自己面前,[jing]准得问出了他的姓,下一秒更直接说要去领证。

  [xing]格倒是与战友描述得大差不差。

  周光赫盯着水琅多看了一会儿,看得人明显有点不耐烦了,才回过神来,“......不急,先去报个平安?”

  水琅像看傻子一样斜了他一眼,“给谁报?”

  不等周光赫回答,又道:“你看到我人,就说明平安了。”

  周光赫一想也对,老战友虽然是军人,但家里并不是根正苗红,当时能去当兵是能力过强,政治表现突出,家里父母都被下放到农场,早些年因病去世,只留下妹妹一人。

  想到这,对于刚才水琅说去领证便不意外了。

  算算时间,她的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了,一般小姑娘二十二三岁就嫁人了,到了这个年龄段,是会着急些。

  但再着急,也不能就这样去领证。

  之所以结婚,他当时跟战友说得不够详细,具体情况与要求还得带着人去亲眼看一看,她真的能够打从心底接受,才能谈结婚的事。

  周光赫正待说话,一阵“咕噜咕噜”声打断他,寻着声音看过去,小姑娘正捂着干瘪到凹进去的肚子,看上去更加纤弱,“先去吃早饭。”

  水琅没反对,吃了三个月的苞米碴子粥,冬天连棵新鲜的杂[cao]都看不到,三个月没吃过一[kou]绿[se]蔬菜,没尝过盐,没吃过糖,更没见到一丁点荤腥,每天还要干大量的苦力,眼睛熬得比雪山里的狼还要绿。

  走出火车站,一辆辆红白相间蓝白相间的公共汽车,一座座高楼大厦,终于让水琅喘了[kou]气。

  城市,大沪城,她终于回来了!

  乘坐公共汽车一路来到淮海中路尽头,走进复茂路十字路[kou]的国营饮食店。

  迎面便闻到浓郁的豆浆香味,戴着白帽子的服务员拿着木柄大勺,一勺勺舀起冒着热气的豆浆,装入顾客打包回家的铝锅和热水瓶里。

  细腻[nai]白的豆浆刚让水琅咽了咽[kou]水,耳边又传来客人咬得“嘎滋脆”的油条声,金黄[su]脆的油条咬上一[kou]满嘴都是油。

  再看老师傅将一个个大饼从炉子里挖出来,椭圆形的大饼外焦里嫩,撒满了白芝麻,香气四溢。

  水琅眼睛都红得冒血了,恨不得冲进豆浆桶里将肚子填个半饱,再跳到大饼炉子里吃个够,出来再拿上几个大饼,学着那些伯伯爷叔,大饼卷着油条双重享受。

  “吃什么?”

  “都吃!”

  周光赫又一愣,被水琅眼睛都不够看的样子逗笑了,“你吃什么[kou]味?咸豆浆还是甜豆浆?大饼也有甜[kou]和咸[kou]。”

  水琅收回眼神细想了想,其实她是喜欢喝甜豆浆的,但想到甜豆浆就只有豆浆,咸豆浆里面反而会加油条,紫菜,虾皮,榨菜等东西,一份能尝到很多种味道,立马做出选择:“豆浆吃咸的,大饼吃甜的。”

  这样糖也能吃到了!

  周光赫拿出钱票购买,见她的眼神还在瞄着人家手里吃了一半的油条,又撕了二两油条票,“那两位走了,去那坐着。”

  水琅占了位置,买好的豆浆就端上来了,堂吃是蓝白大碗装着,果然如她所想,一碗咸豆浆里有油条,榨菜,虾皮,紫菜,还放了绿油油的葱花,另加了鲜酱油,香醋,辣油......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差点把她的眼泪都给熏出来。

  想她穿来之前身价上亿,山珍海味排着队等着她挑选,如今居然被一碗不起眼的咸豆浆感动得要掉眼泪,真是时也命也!

  舀起一勺,[ji]蛋羹般的咸浆混着油条渣紫菜香葱入[kou],[kou]感香滑,鲜美酸辣,憋了半天的眼泪直接涌出来,真成了好吃到哭!

  刚端着油条大饼的周光赫看到这一幕,怔住,“不能吃辣?”

  水琅摆了摆手,连着舀了两[kou]塞进嘴里,以行动回答他,接着看到他手上的大饼,眼睛又转不动了,直勾勾盯着瞧。

  “吃的时候小心被馅心烫到。”周光赫将油条大饼都放在水琅面前,自己面前什么都没有,也没打算分她的东西吃。

  水琅刚把豆浆咽下去,立马就咬了一大[kou]甜大饼,因为想尝糖味,记得有些大饼要吃到一半才能吃到馅心,谁知七十年代的饮食店东西非常诚心,只需轻轻咬上一[kou]就能看到馅心溢出来。

  她咬了一大[kou],立马被烫得舌头发麻,但一尝到久违的甜味,即使舌头被烫化了,也舍不得吐出来,硬生生强忍着。

  直到被带有茧子的手掌掐住下巴,迫不得已张开嘴巴,见到对方拿着筷子想把她嘴里的大饼弄出来,舌尖拼命把大饼往里卷。

  “你....”

  周光赫无言了,眼看她舌头烫到红得快要冒泡似的,下意识俯身向前朝着她的嘴巴吹了吹。

  水琅:“......”

  周光赫:“.......”

  一向嘈杂的国营饮食店里,骤然寂静无声。

  群众:伤风败俗!

  我们喜欢看,请继续!!!

  四眼相对,时间凝滞了。

  接着,大饼从水琅嘴里吐出来了。

  周光赫:“.......”

  他刚才只是下意识救急行为。

  水琅:“.......”

  她刚才也是下意识行为。

  服务员:“6号桌,咸菜[rou]丝面!”

  周光赫起身接过服务员手里的面,回到桌子上,不动神[se]道:“现在大饼的馅心应该不烫了。”

  “我也觉得。”水琅放下大饼,拿起油条咬了一[kou]。

  周光赫:“.......”

  “我们什么时候去结婚?”水琅扯了其他话题,“结婚介绍信我都开好了,不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单位,配偶相关我没让支书写,等下你自己填。”

  她情况特殊,又是送礼又是扮可怜,磨了整整三个月,支书终于点头答应,想着反正这年头结不成还得回去。

  “你这边情况我都了解,我这边情况你可能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周光赫放下筷子道:“吃完你跟我回去一趟,能够接受我结婚的要求,我们就去领证。”

  “要求?”水琅眉头一皱,“你家里有什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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