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纵容与送葬 梁度的上书太过震撼,……
梁度的上书太过震撼,以至于不少人将其当做谈资,而比起来韩盈复仇杀人,梁度被佐官下毒暗害更能引发长安这些朝臣们的共情,毕竟,别说韩盈远在千里之外,就是在长安,她也没能力伤害到他们。
可佐官郡丞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种将泡发腐烂动物尸体的毒水加入饮食之中,虽不会立即令人死亡,却能使人致病,若是人真的撑不住死了,连中毒的证据都找不到,甚至就算没死,患病也会影响继续任职,这么隐晦的手段,很有可能真出现在他们身边。
因为食物种类不多,[kou]味较差,权贵吃饭往往会加入大量的调料来丰富味觉,遮掩住毒水的味道和[kou]感很容易,发觉这点的权贵们嘀咕过后,还是没忍住去查了自家的厨房,差点没被其脏乱的环境给气死,不用别人投毒,自家厨子就够害死自己了!
没办法,如今厨房不仅负责做菜,还兼具宰杀清洗之类的任务,而现在没有足够洁净的材料,即便是用砖石铺地,也会在缝隙中残留各种血渍,更糟糕的,是大部分仆从压根没有保持洁净的意识,打扫的极为马虎,积年累月下来,那环境,进去都没地落脚。
在梁度的亲身示范下,长安刮起了新建厨房的风,甚至这风还刮到了宫里,不过这和刘彻就没什么关系了,宫中庖厨、仆人变动有王太后[cao]持,怎么改建也有专门的内监,比起来这点小事,卫青送过来的奏书更值得他[chou]出来时间看一看。
将信件看完,刘彻多了几分笑意:
“诡术虽为小道,为政者却不可不会,能行此招,算是有所成长,可惜还是太过稚嫩,对己无利,平白担了不少风险,最后还能让梁度出来稳定局势,这可真是……罢了,终归是为了百姓,她这样也好,是个仁臣。”
虽是抱怨韩盈能力不足,但刘彻的喜悦并没有减少,甚至还多了几分。
韩盈生[xing]仁和,基本上不会行过于[yin]损的旁门左道,就像这次,有卫青这个天子近臣在,那齐溯又没有直接证据证实郡丞害了郡守,她没有任何理由出兵杀人,尤其是出兵,这件事真要论起来,是非常严重的错处。
而当时的局势,对她其实是非常有利的,只要再拖一阵,拖到郡守死亡,齐枢自杀,郡丞和那些豪强侵占的民田更多、民怨更重的时候,再说动卫青收整流民联合出手,不仅是师出有名,更能收获民心,同时也可以顺势获得山阳郡郡守的职权,名利双收,才是一个合格的政者所为。
可她呢,直接用加了料的酒[rou]让卫青等人大醉到了第二[ri],不告出兵,风险全担自己身上了不说,最后也就落那一点好,若不是韩盈还知道打个为师报仇的名义,梁度也识趣让出来半年的职位由韩盈代职,那刘彻都有些想要晃[dang]晃[dang]韩盈的脑袋,看看里面进水了没有!
不过,这样的生气,还是站在韩盈个人利益角度去想的结果,若是站在刘彻这个君上的角度来说,韩盈不合格反而不是什么坏事。
刘彻有心将韩盈作为心腹臣子培养,最好能长久的任用,如此一来,韩盈对自己这个皇帝是否足够忠诚则极为重要,在这方面,他判断多出于三点,也就是能力的大小,自身的[xing]格,以及当时的局势。
最后一点没法谈,前两点,韩盈当真是处于恰到好处的状态,差点,入不得他的眼,再高点,那就和董仲舒一样,要被小心的束之高阁。
做出这样的决策,是因为刘彻清楚,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力和忠诚往往不可得兼,那些能力越强、越没有短板的人,其尽忠的可能[xing]便越小。
这倒不是他们没有忠诚,而是他们各方面能力太强,就算是做为属下,也不过是借助主君的一部分资源,而后靠自己就能经营起来极其强大的势力并拥有极大的权力,这时候,只要做事轻微不对,就会转化成‘不忠’。
就像当年的淮[yin]侯之于高祖,他带兵极强,有自立的实力,所以三番五次的在高祖和项羽之间摇摆,看着极为不忠,但他当真狼子野心么?不见得,淮[yin]侯有数次可以三分天下的机会,都被他放弃了。
可惜,淮[yin]侯强大的能力,让他能够轻易的决定未来走向,再轻微的念头转化为实际行动,便会瞬间演化成巨大的政治风暴,当年当真是坑的高祖差点丧命,他的情况还算是好的,毕竟他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三分天下,而世间大多数是利益熏心之辈,做不到在能力带来的权力面前保持住本心,或者说,能力就是会带来更大的野心。
就像,韩盈自己也不是因为有着极强的治政经商能力,才想要改变女子不能为官的千年制度么?
靠自己能力握住极大权力的属下,驾驭起来很危险。
不过,[xing]格一定程度上还是会影响这种人的选择,就像当初淮[yin]侯身边有无数人鼓动他三分天下,但他最后还是放弃,转而支持高祖,很大程度上便是他认知中还是当自己是‘士’,而非‘侯’。
而韩盈比淮[yin]侯更好一些,她的能力没有那么高,可惜能力是个变数,它可以通过经历各种事去提升,而现在对韩盈正是个机会,不过,她[xing]格让很难完全去补全自己的能力,也做不到将自己的能力最大化变现成权力,这对刘彻来说,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她爱民的本[xing],要继续保持,甚至可以多加纵容……
“去传丞相。”
思量过后的刘彻,决心要为韩盈治理水患上提供更多的帮助。
而刘彻准备再加大力度调动各路资源的时候,韩盈正在安葬师父。
她的心情很不好。
西汉讲究视死如视生,厚葬之风兴盛,这种根深蒂固的风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韩盈当初推行的[cao]纸制品,多是家贫的农人接受,有钱权的人家,还是以大量的财物陪葬以彰显实力,就算是有极大盗掘风险,那也是后人没实力看守,丢的是后人脸面,但绝对不可以不厚葬。
韩盈如今不是没有厚葬的能力和看守的实力,但她更清楚后者并不受她控制,封建王朝下,大起大落往往只是皇帝的一念之间,她根本不敢保证,待她失势或者意外死亡后,师父大量陪葬金银的坟墓还能保证完好。
被挖开的坟墓,尸骨很难不受到侮辱。
即便师父在坟墓中最后还逃脱不了腐烂成灰,只剩下骨头的未来,但韩盈还是无法接受有贼子进入其中偷窃辱尸,为了避免这点,那更好的办法,还是薄葬。
可这和如今的观念极为不符,梁奉、周鱼都过来劝她,齐枢知道后更是生气来说她为徒无德,待知道她的想法后,又放缓态度劝她不要如此行事,她总不能让师父走的这般寒酸,还说如果是出于这样的担心,那他可以让他的儿孙也负责尚傅坟墓的祭典,总之,就是不能薄葬。
就连养病的郡守梁度听到此事之后,也专门给韩盈多划了两倍的赙钱,用作安葬尚傅,并提点她葬礼不是给死人办的,而是给活人看的,她不能一意孤行。
这些劝告作用其实并不大,直至卫青用袁盎的例子来劝她,这才让韩盈改变了主意。
袁盎是文帝时期的名臣,他薄葬薄到了极致,只有一把铜镜伴身,结果还是被广川王刘去给挖掘,厚葬,完全薄葬,依靠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绝的后人,都不能完全保证尸身能在地下长眠,而活人又需要足够宏大的葬礼来完成一场[jing]神与身份的双重认同,同时进行社[jiao]活动,为了兼顾这几点,韩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陪葬还是要薄,但钱不能省,这些钱要在墓地处建一座祠庙,雕其像,立石碑,刻功绩,由周边百姓供奉。
这样的主意说出后,原本阻拦的众人便有些发懵,祠庙建起来耗费不少,也能弥补些许陪葬的寒酸,只是想要周边百姓自发供奉,那便不是简单的事情,不是非自家先祖还要去拜的,那是[yin]神,而一生都平淡无奇的尚傅,功劳根本大不到这种地步,非这样做,等庙建好了,没有百姓过来,那岂不是自取其辱了?
对此,韩盈表示只要她继续做下去,那尚傅做为她的师父,肯定会有人持续祭拜,若是还不放心,可以将师父这些年书写的书籍放入其中,并将医经·启蒙卷课程石碑,供周围人识字,也可以在庙中借阅、抄写。
这样的葬法,对于有土地和爵位传承诸侯列侯们来说,依旧算不上多好,但对于齐枢这些除了世俗,还追求名声的文人来说,已经算得上豪华葬礼,虽然有些别致,但完全在接受范围内,甚至可以拿来吹捧。
而这点,也成了韩盈心情不好的来源。
西汉书籍价格昂贵,甚至可以说有价无市,不少贫寒乃至求书不得的学者听闻她的决定之后,纷纷称赞她的仁德,而韩盈和梁度这些时[ri]杀了不少豪强,剩下的人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带着大笔财物和图书过来送赙,希望通过这来拉近与她的关系,防止自己莫名死掉。
兼具大型社[jiao]功能的葬礼,本来就有这样的作用,而大肆屠戮之后,也的确应该向他们释放善意,安抚这些顺从之人,这使得韩盈不得不打起[jing]神和这些人[jiao]际,本来她人就难受,结果还得强行上岗社[jiao],那心情能好就怪了。
好在,如今韩盈终于熬到最后的送葬环节了。
乐师吹奏丧曲,牛车拉着棺木,韩盈穿着丧服在前方引路,后方还跟着无数过来送行的豪族和官吏,这些人换上了素服,但华贵的丝绸服和佩戴的玉佩、宝剑亦或者是各[se]头冠,以及乘坐的牛车都让看到的路人清楚,这些人身份有多尊贵。
被豪强夺了田地,还沦为奴隶,如今终于恢复良民身份,又拿回自家田地的蔡大,在数米远的地方站着,看这么多达官显贵,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也不知道是城里那个遭报应的死了,竟废这么多人去送葬,怎么没死的再早点,好让乃公把坟掘了,挖点钱回来用用!
正骂的起劲儿,蔡大突然看到队伍中有人停下,用碗装着米麦豆路祭鬼神。
这让他立刻咽了[kou]唾沫。
那可是满满三大碗粮食啊!
粮在眼前,蔡大怎么都挪不动脚了,周围没人,等他走了,那粮食他岂不是就能拿回家吃了?他和阿母可是好久没吃正经的主粮了,要是能——
正当蔡大幻想着的时候,村老突然拄着拐杖,由孙子扶着走了过来,他儿子抱着一大摞的[cao]纸钱跟在身后,这三个人把蔡大吓了一跳,生怕他们上来抢这粮食,连忙问道:
“村老,你腿脚不好,不在村里休息,怎么还出来了?”
村老一眼就看出来蔡大的小心思,他也不隐瞒,直接说:“我去给贵人送行。”
蔡大看看村老儿子抱的纸钱,再看看远去的送葬队伍,忍不住撇了撇嘴:
“村老,我们这样的[cao]芥,哪有资格祭那样的豪贵?去了,还没靠近就被赶出来了,简直是自取其辱,再说了,就这种只会欺压我们的衙强,死了才叫活该,祭奠他做甚?”
“什么衙强,那是昌亭侯师父!”
听蔡大这么说的村老气的拐杖砸地:“你能脱了奴籍,拿回家里的田产,从郡里借粮嚼用,都是靠昌亭侯杀了那些贪官污吏才做到的!”
“啊?”
蔡大呆了片刻,他想起来刚刚自己在心底骂的话,这才发觉自己竟然骂了自己恩人的师父,心中顿时懊悔不已,连忙道:
“看我这嘴!村老您别气,我这就跟您一起去送行!”
比起来改变人生的大恩,那三碗粮食就有些微不足道了,蔡大收起贪心,跟着村老一同前去最后安葬的墓地。
送行的车辆远比他们这些小民走的快,走在路上的蔡大已经看不到人影,不过他们压根不用担心跟不上队伍,因为有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或是空手,或带着祭拜的纸钱,又或者是拿些[jing]心制作的纸扎六畜,共同往墓地走去。
葬坑已经挖好,乐师吹奏着哀曲,齐枢带人唱起了挽歌,过来[jiao]际的官吏豪族纷纷安静下来,悲伤中,周鱼悄悄靠近韩盈身边:
“昌侯,外面来了不少农人,也想要过来祭拜。”
棺椁此刻已经放置在了坑内,来自宛安的兵卒正将土一锹锹的铺上去,看着棺椁逐渐被土覆盖,韩盈用沙哑的声音道:
“让他们在外等着,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再过来。”
“是。”
送葬结束,官吏豪族陆续离开,韩盈还需要留下来守孝,如今虽然讲究孝道,但还没有严格要求守孝三年,毕竟父母亲长死去的守孝加起来,怎么都能有个十年之久,对于普通农家来说,这么长时间不事生产,不进行婚丧嫁娶,那直接什么都完了,所以国家一直提倡短丧,文帝甚至发过短丧令,如此,韩盈以[ri]代月,守孝一月即可。
接连的赶路对韩盈来说消耗极大,再继续劳心劳力,她很有可能病倒,如今能借此休息调整也是好事,提前做好调动,将这一月事务安排好的她在搭好的[cao]棚中,边整理豪强送来的典籍,边看周围的点点火光陆陆续续的燃了数天方才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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