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春寒料峭,烟雨朦胧。

翠柳下鬼鬼祟祟地聚了几个年轻俏丽的小丫鬟。

小丫鬟们个个红着脸,强忍羞臊地听沈栀栀侃京城第一风流贵公子的艳闻轶事。

“那如茵姑娘自从见了他一面就害相思,茶不思饭不想,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大圈。”

“呐”沈栀栀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掏出一叠帕子,展开数了数,共五张。她说“我托人弄到无瑕公子用过的帕子,你们想不想要”

她轻扬雪帕,薄如烟的料子流光溢彩,香气阵阵。

“想当然想”

“老规矩”沈栀栀伸出一只手“十文钱。”

“十文啊”其中一个丫鬟顿时犹豫起来“一匹绢才七文钱,你这也太贵了。”

“我卖得贵”沈栀栀瞪大眼睛“这可是无瑕公子的帕子,在外头许多贵女都愿意花银子买呢,我这还是看大家同是府上做事的姐妹,才特地给你们便宜的。”

“这”

沈栀栀拿帕子在这丫鬟面前扬了下香气“到底买不买不买我走了,还得回去干活。”

“行吧。”

一咬牙,几个小丫鬟顿时数了铜钱给她,然后欢喜地拿着帕子走了。

沈栀栀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豪气一拍掌,又从袖中掏出个小匣子“再去储玉院走一趟,上回卖给何姑娘的口脂应该用完了。”

沈栀栀是个烧火丫头,刚进裴府也就三个月。

她是自愿卖进来的。

一来听说裴府待遇好、月钱高。二来裴府丫鬟奴仆多,方便赚钱。

府上主人是当朝首辅裴沅祯大人。

裴大人名声不好,外头都骂他大奸臣。但这关沈栀栀什么事呢她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丫鬟,进来混口饭吃,攒点钱,以后赎身回去嫁个老实人。

她都想好了。

手上有钱,回村建座宽敞的宅院,买上几亩田地养鱼种菜,再嫁个俊秀点的老实人。

日子不知有多快活

想到此,沈栀栀加快脚步,想着把手上这盒口脂卖了就回去干活。但才走出夹道,远远地就见两个婆子拖着血淋淋的东西过来。

沈栀栀赶紧靠边让道。

经过跟前时,她不经意瞧了眼,这一瞧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这血淋淋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个人。

“今早过去还好好的,回来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旁边几个婆子小厮窃窃私语。

“我看难,得罪了大人还想活命就算今天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怎么得罪的”

“她是储玉院的人,你说呢”

此话一出,众人了然。

沈栀栀愣在一旁,心情复杂。

储玉院的事她也听说过。

储玉院里住着各式各样的美人,都是朝廷官员从大江南北收罗来敬献给裴沅祯的。

储玉储玉,储美人良玉,便是由此得名。

只不过裴沅祯这人实在奇怪,对美人来者不拒,却并不亲近美人。确切地说是从未亲近女人,连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

但凡送来的美人统统安排住在储玉院中,绫罗绸缎、美酒珍馐地养着。

裴沅祯风姿卓绝且有权有势,最重要的是至今还未娶妻,难免惹得人心浮动。

刚进府不知天高地厚的美人,仗着身姿和脸蛋便想搏一搏。

今日血淋淋的这女子便是如此,才入府两个月,就忍耐不住。半个时辰前还妆容精致地出门,这会儿回来就落魄得只剩几口残气了。

“散了散了。”婆子们说“这都是今年的第几个了一个个的好吃好喝供着不知足,非得找死。”

人命如草贱。

沈栀栀这些年当丫鬟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唏嘘了会往回走。

她摸了摸袖中的匣子,叹气。

可惜了,死的正是那位何姑娘。

沈栀栀绕湖心亭而行,穿过莲池时,见一座院落的屋檐青瓦泛着琉璃金光。

她停下来,静默地望了会。

这里是正院,据说是裴沅祯日后成亲住的地方。里头宽敞精致,奇花异草繁多,连门口的石阶都雕刻着邃密的花纹,无一不透着权势和富贵。

难怪那些人挤破头都想争宠。

回到号舍,沈栀栀才放下东西,时菊就过来寻她了。

“栀栀你去哪了”时菊胆小,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言细语的。

“我去湖边转了转,怎么了”沈栀栀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才喝了一半,她就被时菊拉出屋子。

“刘管事训话,快走快走。”

“大中午的训什么话”

“听说又死人了,这回估摸比较严重”

沈栀栀跟时菊急急忙忙走到厨房天井,天井里已经站了许多丫鬟小厮。

都是后厨打杂的。

煮饭的、挑水的、劈柴的、烧火的,什么都有。

沈栀栀和时菊是烧火的,属于府上最末等的丫鬟,规规矩矩地站在最后。

前头刘管事板着脸,眼睛常年眯得只剩一条缝,目光扁平而犀利,像鹰一样巡视众人。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她震声开口“这几日都给我打起精神做事,若是被我发现哪个偷懒耍滑,我第一个剥了你的皮”

刘管事是专门管后头厨房的,平日行事谨慎,经常招她们来训话。每次都老生常谈,无非是认真干活、少说多做,别自己找死也别惹麻烦连累他人。

沈栀栀百无聊赖地听着,视线闲闲地落在墙角的蚂蚁身上。它们沿着墙角嘿咻嘿咻地搬家,像一条流动的黑线。

等最后一只蚂蚁进洞,刘管事的训话也结束了。

沈栀栀在人群中搜寻了片刻,然后跑到廊柱下,学着鸟叫“啾啾啾啾”

一个青衣小厮转头,见是她立刻笑起来。

“栀栀妹妹有什么要问的”

这青衣小厮专门负责传膳,每天都要来往前院和后厨,因此前院发生什么事都清楚,往回沈栀栀就是在他这打听消息。

沈栀栀走过去“大壮哥,今天死人了。”

“哦,死的是储玉院的姑娘。”大壮说“被打死的,那会儿我也在场。”

“为什么打死了啊”

“为什么”大壮语气略微不屑“当然是不自量力大人最不喜欢被打扰,今日用午膳时,那何姑娘花枝招展地来服侍,结果就”

大壮摊手。

“不过刘管事训得对,近日大人心情不好。咱们虽说在后厨远离明辉堂,但不能马虎,万一哪天大人觉得膳食滋味差,管事们怪罪下来,咱们这些下人就得遭殃。”

“大人为何心情不好”她又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朝堂上的事。总之”大壮安抚道“栀栀妹妹别怕,你在后厨好生烧火,前头再怎么也干系不到你身上。”

沈栀栀点头。

她一个烧火丫头,跟裴沅祯八竿子打不着呢,她怕什么

但好死不死,安稳日子才过了两天,她就见到传闻中的大奸臣了。

这日天气阴沉,刚下过一场细雨,青石板地面清亮湿冷。

沈栀栀跟时菊一整个下午都窝在灶房烤地瓜。

地瓜是她花两个铜板托采买的大娘捎来的。她嘴甜会哄人,才来三个月就跟后厨的婆子小厮们混得熟稔。

这会儿,她从灶孔的灰烬里扒拉出个烤得焦熟的地瓜,边剥皮边朝门外看。

“时菊,”她说“我早上起来右眼皮一直跳,心里不踏实。”

时菊抱了堆干柴火过来“不踏实怎么还有闲情烤地瓜。”

“我说真的,”沈栀栀一口热乎地瓜咬进嘴里,烫得她龇牙咧嘴“我总觉得今天会有事发生。”

“呸呸呸”时菊忙道“可别乱说,赶紧生火吧,一会拿个炭炉过来,刘管事说今日给大人做锅子吃。”

沈栀栀噘嘴吹地瓜,三两下吃完后,拍拍手起身。

过了会,抱着个炭炉回来,然而才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她的名字。

“沈栀栀,快出来,刘管事找你。”

沈栀栀一顿,扭头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刘管事在西屋,你放下东西快过去。”

沈栀栀和时菊互看了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

“完了”沈栀栀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你都还没去,怎么知道是坏事”

“我预感得到。”

沈栀栀忐忑地擦了擦围裙,起身去西边屋子。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小声讨论,见沈栀栀过来,她们停下来。

刘管事一扫往日严肃,竟对沈栀栀亲和起来“沈丫头过来,见见陈管事。”

她对着屋子里另外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客气道“陈管事,这就是我跟您说的丫头,叫沈栀栀。”

沈栀栀不知道怎么回事,拘谨茫然地行了一礼,站在门边。

此时已是傍晚,屋内光线昏暗,沈栀栀悄悄抬眼打量。

这位陈管事身上的衣着料子比她们后院的管事好得不知多少倍,手上还戴着个玉镯子。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皱纹又深又长,端的十分严厉。

陈管事也在打量沈栀栀,却没说话。

刘管事继续介绍道“您别看这丫头瘦小,今年十七了,模样长得好,嘴巴也甜”

“府上还缺美人吗”陈管事的声音沉沉压下来。

刘管事连忙改口“瞧我说错了您要找个会伺候膳食的,我的意思是这丫头看着讨喜,还嘴甜,办事也机灵。其他院子里的丫鬟是什么样的我不清楚,但在我这地儿,就属这丫头最会来事。”

沈栀栀“”

她有种强烈的、非常不妙的预感

果然,刘管事继续道“陈管事您看看,若是觉得合适,我让这丫头收拾收拾跟您去前院。”

“刘、刘管事”沈栀栀心头一跳,小声道“我一会还得回去烧火呢,您让我去前院做什么,我若是去了前院就没人伺候灶台了。”

她继续道“刘管事您是知道的,我没别的本事,就烧火烧得好。我以前在旧主家也是烧火的,无论是煎炸炒炖火候都掌握得极好,府上老太爷还夸我呢。对了,刚才时菊说今晚大人要吃锅子,照我说啊,这热锅子的炭火得”

沈栀栀叨叨一通,就是不想去前院。

适才听刘管事说是去伺候膳食,还能伺候谁前院就一个主子当今首辅裴沅祯。

裴沅祯此人即便没见过也听说过八百遍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情绪捉摸不定。她毛手毛脚的,万一伺候坏了,岂不糟糕。

然而她才叨叨完,陈管事突然开口。

“就她吧。”

沈栀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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