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沈栀栀回灶房跟时菊打招呼又换了身衣裳后,磨磨蹭蹭出门,见陈管事站在天井里等她,这才赶紧小跑跟上去。

裴府占地颇大,从后院厨房去前院得走上半炷香,沈栀栀忐忑地走了一路。

穿过甬道,拐过戏楼,再路过演武场,最后沿着游廊快走到垂花门时,脚步迟疑起来。

前院这么多小厮婢女,个个都是伺候的好手,为何独独去后院厨房找她这么个不起眼的

她真的除了烧火烧得好,什么都不会干了啊。

沈栀栀心神不宁地摸着身上的新衣料子。料子极好,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裳,但越是莫名其妙得来的好处越是让她不能心安。

去伺候裴沅祯吃饭,要怎么伺候

沈栀栀平日靠倒卖八卦消息挣点零散钱,各样的事都听说过,尤其是大名鼎鼎的首辅大人裴沅祯。

此人实在是个传奇。

他原本是裴家的私生子,五岁后被父亲接进裴府。在裴家默默无闻多年,十四岁时突然名声鹊起,成了裴家族人最看重的继承人。

裴家嫡子坠马而亡,裴夫人在儿子死后没多久也突发恶疾去世。裴家子弟安生了这么些年,最后死的死残的残,说这里头没裴沅祯的手笔都无人信。

也正是因此,弑兄弑母上位,才让裴沅祯年纪轻轻就得了个心狠手辣的恶名。

裴家三代阁臣,在他父亲死后,他更是以铁腕手段一举夺取了内阁大权。

这么些年来,裴沅祯把持朝政、玩弄权术,连龙椅上的小皇帝都被他摆布于鼓掌之间。

这样的人,谁都会退避三舍。沈栀栀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见她停下来,一个婢女转头呵斥“你快点,莫不是想让大人等你”

“不是不是。”沈栀栀忙上前,问道“这位姐姐,我向您打听下,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烧火的,从没伺候过主子们吃饭。我就问问啊,届时要注意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沈栀栀的错觉,她在这婢女的眼里看到几丝怜悯。

这婢女默了默,嘱咐道“进去后机灵点,不该说的别乱说,不该看的别乱看。好好服侍大人用膳,大人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仔细伺候就是,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看看她造化

沈栀栀心头一凛,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那个商量下”沈栀栀支吾道“你们换个人成吗我觉得我还是适合烧火。”

她话音一落,前头的陈管事眼神凌厉地射过来。

“你跟她胡说八道什么”这话是对着那婢女说的,随后视线又射向沈栀栀“丫头,这顿饭你若是能伺候大人舒舒服服地用了,回头管家赏你二两银子。”

“二、二两”沈栀栀眼睛一亮。

二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沈栀栀在心里飞快算了算,二两银子够她卖两百张无瑕公子的帕子。二两银子是她一年的月钱。有了这二两银子,等她赎身回去,能在村里买几亩地了。

诱惑很大

沈栀栀咽了咽口水,问“真的只需要伺候大人好好吃饭”

那婢女点头。

“不需要做别的了”

“你还想做什么”

沈栀栀摇头“不想不想。”

有了这么个赏钱,沈栀栀顿时一扫颓态,万丈豪情地迈过垂花门。

到了前院,气氛比后院更加凝重,路上随处可见巡逻的侍卫。

侍卫们个个肃杀严峻,小厮们皆低头匆忙行路。跟沈栀栀在后院的情况不一样,这里不能随意打招呼,不认识的,你喊他他也不理你。

她跟着陈管事走了会,有个婆子焦急上前来禀报“陈管事,大人去清风阁了。”

“那些膳食呢”

“大人没动,我怕膳食凉了就让人撤下去先煨着。”婆子请示“您看要不要一会再送去清风阁”

陈管事点头。

送肯定是要送的,做奴才的饿着主子是不想活了

“可是,叫谁去送”婆子犯难。

陈管事扭头瞥了眼还在为二两银子跃跃欲试的沈栀栀。

“你带她去清风阁,今晚膳食由她伺候。”

婆子探头一看,是个清瘦秀丽的小姑娘,还对自己笑了下。

“你随我来吧。”

清风阁是裴沅祯的藏书阁,在明辉堂的西边。与清风阁相连的是墨韵堂,这里是裴沅祯的书房。

因此,要去清风阁还得穿过墨韵堂。

沈栀栀站在天井里望着三层高的楼阁,门前匾额漆黑耀金的三个大字“墨韵堂”。

字体遒劲有力,张扬狂放,可见这里的主人就是个放肆不羁的性子。

沈栀栀望了会,开始紧张起来。

婆子在一旁指挥小厮们“把饭菜摆在厅内,步子轻些,仔细别扰了大人清净。”

“是。”小厮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没过一会儿饭菜摆好后通通出门。

婆子又对沈栀栀道“进去吧,大人在清风阁二楼,你去请大人下来用膳。”

“要要怎么请呃”

话还没说完,沈栀栀就被婆子推了进去,随后大门立即被关上。

沈栀栀“”

此时已经掌灯,她适应了好一会,才渐渐在昏暗的屋子里看清环境。

墨韵堂很大,梁柱高耸犹如宫殿,四周点了几盏稀疏的油灯。

静谧而诡异。

沈栀栀这会儿是真有点后悔了,她望着幽深的厅堂,小声喊“大人”

回音像水波一样从远处荡回来,令人心肝胆颤。

沈栀栀想打退堂鼓,转身去开门。然而使劲拉了拉,门却纹丝不动,也不知是被人上锁了还是怎么的。

她靠在门边,深呼吸“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就着灯火的昏暗光线,沈栀栀缓缓往里走。

墨韵堂是一座呈长方形的建筑,沈栀栀走在厅内像是穿过一座隧道般漫长。

她边走边小心翼翼四处查看,这里头居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走到尽头时,总算见到一点天光。绕过巨大的金丝楠木玄关,后面是一处跨院。

跨院不大,紧接着是一座古朴精致的阁楼,门头匾额上也是漆黑耀金的三个大字“清风阁”。

不过清风阁的大门是紧闭着的,沈栀栀上前推了推,没推开。

思忖片刻,她后退几步,望着二楼的方向喊道“大人,吃饭啦。”

喊完,她等了会。

“难道是没听见”沈栀栀嘀咕,抬手放在嘴边,加了点嗓门“大人,下来吃饭啦。”

她又等了会,仍旧没人回应。

担心热乎的饭菜变凉,也不想自己到手的二两银子白费,沈栀栀咬牙,再次上前推门。

这一回,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沈栀栀走进去,黑暗中突然一道白光闪现,有个庞然大物朝她扑来。

那东西扑到近前,沈栀栀才看清是一只长毛大犬。

是真的大,身躯比人还健硕壮实,张着血盆大口和一根长长的舌头。

沈栀栀被吓得跌在地上,发出“啊”的一声。

她惊恐地捂住脸,为自己下一刻就要变成这恶犬的盘中餐而悲愤。

那恶犬一步一步靠近,喉咙里还发出嘶嘶的滚动声,大脑袋在沈栀栀的身上不停嗅。

沈栀栀连声音都是颤的“狗大人,我的肉不好吃,我体格瘦,还长得丑。全身就几块骨头,你放过我行不行”

可惜恶犬没听懂她的话,继续在她身上嗅,湿漉漉的舌头还碰到了沈栀栀的脸,似乎是在考虑从何处下嘴比较好。

“我是真的不好吃啊,我就是个烧火的,还没洗澡,身上烟熏味重。我”

沈栀栀顿生悲凉,开始呜呜咽咽起来“我今年才十七,还没嫁人呢,想不到就要这么死了。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还没捂热乎,也不知道死后归谁。希望是时菊,时菊她家穷,爹娘等着她挣钱回去给弟弟看病。唉”

说到这个,沈栀栀又想起来“我床头藏的钱不多,还有几包铜钱埋在院子的树下,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

沈栀栀哭着碎碎念,恶犬也离她越来越近,眼看它张口就要咬下来,沈栀栀脑袋空白,闭眼。

“阮乌。”

这时,不远处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在唤这只恶犬的名字,它听到后立即停下来。

沈栀栀惊魂未定,良久,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迟钝地抬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屏风下,一个男人对窗而坐,窗外透进来一束浅淡的光,照着他半边身子。

他的脸隐在黑暗之中,沈栀栀看不清。但看清了他身上衣裳精致的花纹,还有骨节分明的手。

沈栀栀被他手上的东西反光刺到了眼睛。

那是一把长剑。

这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擦拭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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