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277(二更) 鱼已上钩
直到天上的明灯逐渐在星空中暗淡了下去,笮融都还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想想佛教即将传入大汉的时候,孝明皇帝不就是做了个神佛飞天绕梁的美梦吗
这本就是有些神异的。
也难保不是他让人打造的那四尊佛像,让境外的佛祖也将目光给投到了这里。
当他朝着在场的民众看去之际,更是真切地意识到了,拥有这种奇迹景象到底是一件多么有利的事情。
倘若说先前这些人只是因为他拿出的恢弘场面,或者是因为他请人共用这浴佛节饭食的举动才让人对他高看一眼,那么此时,这种不能理解的奇观就让他收到了一片更显敬畏的目光。
对笮融这种想要取代陶谦成为徐州之主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天降馅饼的好事。
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他就并未留意到,在此刻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忽然挤了出去,直奔高邮城外而去。
或者说,在那一片空中明灯亮起后不久,这个人就已快速从愕然的情绪中抽离了出去,决定去探明个究竟。
自周瑜入城所见到的种种,让他绝不愿意相信,笮融这样的人真会得到天降奇观的庇佑。
因天色的昏昧和烛光的干扰,他无法准确地看清笮融本人的脸色,自然无法知晓他对这出意外也是一无所知,只觉得这正是那人为了让浴佛节的效果达到顶峰而伪造出来的画面。
为了确认自己的这个判断,他毫不犹豫地出城,朝着下风向追赶而去。
广陵的原野上溪流与树林交错,让周瑜也无法确定自己就能准确地捕捉到这明灯的落点。
好在当他正式出城的时候还隐约看到一点微红的火光坠落,勉强能判断出方位。当他靠近了那个位置后,更是听到了一点隐约的人声。
像是因为察觉到他抵达的声音,那一点人声又很快消失了。
他循声赶去,只见这一片的草堆之中徒留下了一片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他提着手中的剑拨开草丛,又朝着周围走远了一段,忽见远处的溪流边还有一点未尽的火星,连忙追了过去,便看到了一盏已经处在将熄未熄状态的灯。
这是一盏用本地的竹子编织成的灯。
细竹篾编织成了这盏灯的外框,而在外头糊着一层纸张,和寻常灯笼或者灯罩不太一样的是,这灯的顶部也被封上了口。在灯的下方,盛放着燃料的位置,已经基本燃尽了,只剩下了一点蜡油。1
周瑜连忙一把将灯给拽了起来,将这个漏网之鱼给带了回去。
灯笼落地的时候变得有些松散,糊在周遭的纸张也被地上的草木划破了。
他摸了摸灯笼,发觉所用的是长安城中新推出的二号改良纸,也就是宣纸后,连忙让人往附近的商人处购置了几张。
从关中流到四处的纸张已经不少了,要买到宣纸不算太难。
将灯笼重新组装完毕后,周瑜将新装起的石蜡用灯芯点燃,便看到这灯笼之中的热气充斥了整个空间,随后便朝着上方漂浮而去。
若不是他一把将这灯笼给拉拽了回来,这东西还真要飞高了。
在确认了这种方法确实能让灯笼升空后,周瑜看着手中的竹灯面沉如水。
笮融的这出法子还真是巧妙,让一出人为打造的场面变成了神迹降临。
从周瑜的角度,他还不能只将此事放在广陵一地来考虑。
这何止是让广陵的民众越发相信,笮融所传播的宗教确实有其超越自然的一面,也让前来此地一游的祖郎对笮融的本事更加信服。
想到今日听到祖郎和下属语焉不详提到了孙策的名字,周瑜不得不做出一些最坏的考虑。
他在此时还未曾明确笮融对徐州的图谋,而是站在扬州利益的角度,自觉自己必须对笮融做出一些限制。
否则难保他不会以同样愚弄民众的手段相助于祖郎,给孙策在扬州造成麻烦。
他不可能每次都如此幸运地发觉对方所用的花招,而民众若如今日一般倒头就拜,那可真是后方起火了。
可惜,他不能直接引动扬州的军队对笮融做出制裁,甚至最好不要直接露面。
否则这种扬州内部的问题,就要变成扬州和徐州之间的争端了。
周瑜看着面前这个特殊的灯笼,沉吟许久。
或许,他需要给笮融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对手,这个对手又最好不是鲁肃或者陈登这种精明之辈。
他的脑中很快闪现过了一个名字
张懿。
而当周瑜对着这灯笼做出此等决断的时候,在高邮县城不算太远位置的一处村寨里,也有两个人正对着面前的一只灯笼。
在桌上烛火映照出的微光中,照出了两张同样秀丽的面容。
当然,因为她们此时身上穿着的都是男装,或许该当叫做俊秀才对。
这处村寨中的一片房屋是她们以收山货的名头租赁下来的,四周又有下属把守,说话便不必有什么顾忌。
乔岚朝着从东海郡赶来的乔亭说道“亏你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给笮融经营形象。”
这飞灯或许还可以有个说法叫做孔明灯,正是在几种改良纸先出现在并州的时候被诸葛亮折腾出来的,但刚一出现就被乔琰给扣了下来。
毕竟长安新路的展示和那论酒会上需要展示的东西已足够多了,不需要再横空增添出来一项。
像是孔明灯这种可以用作信号灯的东西,难保就会在什么时候用来给敌方一个惊喜。
不过乔琰想了想,还是将此物的用法告知了乔岚和乔亭,以便她们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发出求援信号。
现在用在了此处,倒也未尝不是一种门路。
乔亭回道“姐姐也不差,在发觉有人追踪明灯降落地点而来后,对他的身份做出了判断,把其中的一盏灯留给了他。”
这盏灯可以落在笮融自己人的手里,可以落在周瑜或者张懿的人手里,也可以被她们直接收走,却绝不能落到陶谦或者祖郎的人手中,若是如此的话,这就和她们的目标相违背了。
放孔明灯升空的举动意在往笮融的身上加注筹码,以及将陶谦给诱骗入局,可不能让他们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这两姐妹话说完就相视一笑。
徐州的局势盘根错节,涉身其中的势力不一定很强,却尤其多,然而她们凭借着此举先一步打破了平衡。
而既然这一步并未走错,就是她们该当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了。
乔岚还得赶回射阳郡,以确保张懿此人可以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这出乱局中。
反正她先前离开射阳所用的理由是采购山货,现在也正好是采购完成之际。
乔亭则需要重新返回东海郡,以便更好地盯梢陶谦的举动。
或许,她还需要再从中推波助澜一笔。
姐妹两并未多言,就将在附近编织灯笼和糊纸的痕迹给彻底抹去了,而后北上折返,就仿佛此地只是有一个寻常的商贾收了一批货物,现在货收完了,当然没必要留在这里。
但她们此举对徐州而言,却无疑是在平静的水波中砸出了一道暂时不能平复的波澜。
也就是在乔亭回返徐州后间隔了一日,那广陵郡浴佛会上所发生的情况,就被送呈到了陶谦的面前。
有点意思的是,笮融这人还没有蠢钝到家。
这条消息并不是说,笮融这位佛宗的代言人得到了佛祖的庇佑,出现了神佛显灵的情况,而说的是
仰赖于陶谦给佛教在广陵郡了一个发展的环境,这才出现了神迹现世之说。
这句话中,笮融这位中间人的作用依然没有消除,却将相当一部分功劳归结给了陶谦。
笮融能传递佛经教义,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到这个地步,也能得到陶谦的信任,让他督办运粮,总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他因那意料之外的奇观而膨胀,拉拢麋竺的举动也大胆,却还没敢直接和陶谦叫板。
何况,他也在这出意外到来的时候,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对他来说何止是进一步收拢人心的机会,更是另外一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此时对着陶谦低头,不过是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广陵浴佛会”陶谦看着前来报信的下属,问道“那明灯千万浮于空中的景象,确实是你亲眼所见”
“正是。”下属肯定地回道。
不能怪他人在广陵的时候眼见这景象一惊一乍,也跟着倒头拜了下去,更不能怪他在回返东海郡跟陶谦报信的时候,还有些没彻底缓过劲来,毕竟此前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若是将灯罩的上方封口,这个灯又足够轻的话,点火加热所产生的热气可以直接将这盏灯给带到空中去。
他只觉得那笮融虽然排场大得令人咋舌,却还是真有些本事的,何况对方也没将这个功劳全部大包大揽到自己的身上,似乎还能算是陶谦的忠诚下属。
他问道“府君是否要让笮融回东海郡述职”
陶谦沉思了须臾,回道“也好,让他回来一趟。”
虽说像是张角的太平道这样的东西,早在八年前就已被当场揭穿并没有这么神异,陶谦在启用笮融的时候也并未将佛宗当做一回事,只以为此道不过是驾驭民众的一种手段而已,但真听到这种神异之事发生在自己治下,还是得了人亲眼验证的,总难免要对其生出几分希冀来。
陶谦如今寸步不动,难道是他真的不想动吗
大概不是的。
要是能让自己回到年轻人这样的体力,又或者是能让他的两个儿子稍微争气一点,陶谦是绝对不会拒绝向着神佛恳求的。
若那笮融真随着诵读佛经通晓佛理的深入,到了能和佛祖直接沟通的地步,陶谦也不免会生出一点小心思。
但还没等他让人将这个消息送出,交到笮融的手中,他就在东海的郯县郡治听说了些风言风语。
广陵浴佛节的佛祖显灵之说传到徐州的其他郡,动了“走捷径”心思的何止是一个陶谦,还有徐州境内的其余百姓。
眼看再有那么一月便是秋收,有亲自瞻仰佛祖光辉想法的,便个个盘算着尽快往广陵郡走一趟。
虽说往来一趟要耽误不少时间,因浴佛节已过,很可能也不会再出现佛祖显灵的景象,但求神拜佛这种事情总还是要自己来做的,没有让被人代劳,甚至是等着佛祖上门这样的道理。
此可谓心诚则灵。
陶谦“”
虽然说这些黔首不可能会知道,他还真的是这么想的,但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像是在内涵他。
他转念又一想,对于笮融能沟通到佛祖这件事情,他眼下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的。
这样说来,让笮融回返郯县述职,顺便对着景象做出一个解释,可能是简单粗暴了一点,甚至有得罪佛祖的可能。
如果确实有佛祖的话。
所以这些人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斟酌着说道“罢了,还是由我亲自往高邮走一趟吧。”
他又吩咐道“多带上一点人。”
若是笮融那沟通神佛之说是真实存在的,多带一点人还正可以显示他对佛教的敬重。
若是在广陵的那出异象完全就是笮融无中生有折腾出来的,乃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让人当场将笮融给拿下
少在他的地盘上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七月的蝉鸣之声闹腾得让人头疼。
陶谦动身前往广陵之时,数只飞鸽也从徐州飞入了关中。
破译出的消息被专人从哨站所在的郿坞送到了长安,交到了身在大司马府中的郭嘉手中。
问明了乔琰此刻的位置,郭嘉持着这封信转入了府中的池上廊桥,便看到不远处的池塘一隅停着一艘小船,船尾盖着一把油纸伞,看不清船上有没有人,唯独伸出在外头的也就是一把钓竿。
郭嘉不由摇头失笑。
一个多月前乔琰将限酒令成功给颁布了出去,算是将酿酒的权柄成功收了回来,但招架不住这夏日虽已将近,却还是暑热难当,有些格外喜好冰镇酒水的便觉得日子难熬,想求乔琰将这个酒水的限制再放开些。
或许更准确的说,他们是希望乔琰将并州这边已经酿好的高度酒再拿出一部分用来出售。
反正这些酒也不是在限酒令颁布之后才耗费粮食酿造的,还不如拿出来兜售。
结果乔琰转头就开始给这些人推荐起了奶茶,说是还能给凉州并州解决掉一部分奶制品库存的压力。
若有人还要再问,她就开始装不在。
问就是,等到秋日丰收之后会再拿出一批用来销售。
谁家的田种得最好,上缴的赋税最高,能购买的份额也就越大。
反正他们就算是现在临时酿造也赶不上喝的,还不如都消停一点。
眼下长安城中的各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唯独还没彻底落定的也只是任鸿的太史令一事,她就忙里偷闲在这儿休息了。
郭嘉从岸边跳上了船,见乔琰挪开了脸上的斗笠,在船舱中坐了起来,朝着他伸出了手,“把徐州那边的消息给我吧。”
“为何不可能是别处的”郭嘉一边将信递过去,一边问道。
乔琰漫不经心地回道“袁本初那头忙着养骡酿酒折腾蒜素呢,没这个多余的精力。秋收将近,大多数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也就是徐州那边还没到消停的时候。”
如今的各方州牧虽说是摆脱了刚上任时候的贫穷状态,却也没到对一季收成视若无睹的地步。
他们若真在此时兴兵,除非是乔琰当时进攻关中那样的情况,否则只有可能会惹得州中民众怨声载道,反而给了对手可乘之机,那又何必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水面上的热风吹过她放在船尾的一筐冰块上,让吹到脸上的气息也带上了几分冷意。
她信手翻开了这封情报,看到其上写着的东西,面上的笑意不觉更盛了些。
这当然不是由麋竺对笮融做出了个评判后送来的那封,而是乔亭在东海郡完成了幕后推动的工作后给乔琰送来的。
信上说,在这封信报送出的时候,陶谦已经预备朝着广陵郡动身出发了。
不,不能说是广陵郡。
他这趟州牧车驾出行,并未刻意进行行迹的隐藏。
所以或许是为了不让州牧求神拜佛这种倾向表现得太过明显,他对着旁人直接打出了秋收前巡视各地的旗号。
他的第一站也不是广陵,而是彭城国。
需经由彭城国入下邳,而后才会到广陵郡。
这样一来,他的举动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指摘的地方了。
说不定在陶谦看来,他的这个举动还是在给佛祖显灵一个休息期。
毕竟频繁现身太累了。
但不管他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做出的这个选择,当他前往广陵郡的这一刻,他也就要赌一赌自己的命了。
笮融或许没有这个能力北上进攻东海郡,却一定有这个机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
对他来说唯一有些麻烦的也只有一件事。
当他选择对着陶谦出手的时候,他要如何才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个局面的实现,让乔琰对乔岚乔亭二人的表现极为满意,现在就看后半段的发展了。
她合上了手中的信纸,朝着郭嘉说道“奉孝,鱼上钩了。”
也正是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被她搁置在船上垂钓的鱼竿也发出了一阵摇晃。
她回头一看,笑道“这可倒好,双喜临门了。”
这里也有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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