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连番试探
房俊刺眼一出,殿内气氛瞬间有点尴尬,李孝恭瞪了房俊一眼,李元嘉目光游弋,李承乾无奈道:“二郎,慎言!”
在座之人无论文武,皆读书万卷、通晓古今之辈,自然知晓宗室之利弊。
历朝历代都将宗室视为帝国基石,将其当作统治的根基,只因其本身的利益与王朝的延续休戚相关,自然应当不遗余力的竭诚奉献。然而遍数青史,当王朝帝国风雨飘摇、濒临覆灭之际,又有几个宗室子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擎天保驾?
于国之功勋未必有多少,反倒是蛀虫一般蚀空国家财政,大肆兼并土地,奴役百姓犹如牛羊,欲壑难填、寡廉鲜耻……
每到王朝中断或者末期,“宗室”从来都不是一个正面词汇,所代表的往往是昏聩、腐败、倒行逆施。
房俊:“微臣知罪。”
作为实际上宗室领袖的李孝恭与名义上宗室之主的李元嘉,两人互视一眼,苦笑摇头。
李孝恭叹息道:“二郎所言难听,但却是事实,然则宗室亦有自己的难处,要么平庸昏聩,要么过犹不及,想要取之中庸,何其难也?”
这话也让在座诸人齐齐点头,表示认可。
史书一本一本的摆在那里,早已将宗室的利弊说得清楚详尽,但如何对待宗室却依旧是古往今来每一个王朝所面临的超级难题。
宗室自然不可能全是窝囊废,事实上这些皇亲国戚接受着当世最好的教育、有着无与伦比的政治资源,只要朝廷愿意加重任职、委以重用,成就会远超寻常人,短期内便能造就一大批能力显著、权势显赫之人。
然而这些宗室子弟羽翼丰满之后,作为距离皇权最近之人,难免生出染指皇权、取而代之的不臣之心,成为巨大隐患。
荣华富贵、钟鸣鼎食的豢养起来,几十上百年后又会养出一群废物,不仅无法起到拱卫皇权的作用,反而成为国家财政的巨大负担……
如何既要重用,又要防备,其间之尺度着实难以把控。
所以宗室沦为蠹虫,某种程度上也在于皇帝的取舍……
李承乾揉了揉太阳穴,终止了这个话题:“让那些人去闹吧,只要朕不搭理他们,闹一阵子也就偃旗息鼓了,他们也只能嘴上吵吵嚷嚷,当真让他们干点什么不臣于朕之事,也未必有那个胆子。”
他看向李勣:“此番刘延景兵败,凤栖原失陷,尉迟恭已经率军攻占圜丘,猛攻长安就在旦夕之间,关中内外舆情纷纷,朝野上下日夜惊惧,英公可有退敌之策?”
李勣摇摇头,道:“卫公乃天下名帅,兵法韬略无人能出其右,如今执掌东宫六率,总管天下兵马,腹中自有良策,何须微臣滥竽充数、指手画脚?非微臣不敢尽责,实在是人尽其用、方为正道。”
从刘仁轨率水师舟船北上,继而一路攻城掠地直逼潼关,再到整个灞水防线道布置、调派,以及派遣刘延景抗敌,一系列动作很明显皆在计划之内,而这个计划他事先全不知情,可见皇帝与李靖之间已经有了一整套策略。
以李靖之能力、威望,加上皇帝的信任、倚重,这套策略必然会被毫无折扣的执行下去,这个时候他李勣又何必掺和进去?
虽然明知这是皇帝让他分一杯羹,但他却不屑为之……
李承乾见李勣兴致缺缺,遂不再提及此事,毕竟以李勣之资历地位加上如今宰辅之首的权势,的确令他这个皇帝深感忌惮,尤其是之前李勣对于皇位之争袖手旁观,愈发让他感受到严重之威胁,如果李勣从此能够站在他这一边且保持足够的距离与理智,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像李勣这种人,最好就是在有事的时候让他顶在前头冲锋陷阵,卓越的能力会让他在面临困难的时候势如破竹游刃有余;但无事的时候就得让他远离权力中枢,最起码也要保持距离,否则一旦生出异心,必成心腹大患。
既然李勣识趣,自是最好不过。
李承乾对诸位大臣道:“那些宗室想闹就让他们闹一闹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朕就当看不见。不过李君羡你亲自盯紧着一些,若是有谁胆敢私通外敌、勾结叛军,定要搜罗人证物证,到时候朕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此事算是做出决策。
事实上也只能如此,毕竟都是血脉手足,宗室与晋王之间利益纠葛牵扯颇深,想要彻彻底底划清界限几乎不可能,若是捕风捉影便大动干戈,必然将整个宗室闹得沸沸扬扬,亲手将一些本不会依附晋王之人推到晋王那一边。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好大动干戈……
束手站在殿下的李君羡肃然领命。
众人也这个时候才向他看了一眼,对于这个即便站在殿中却存在感极低的男人,大家都看法都很是敬佩。
一般来说,任何一个执掌皇权的帝王身边都会有一个这样的人行走在光影明暗之间,做些不大见得光却很是必要的事情,等同于皇帝的私人打手。
因为知道甚至经手来皇帝太多隐私之事,自然得到皇帝的宠信,这些人大多权柄赫赫一时间声势滔天,但也正因如此,等到皇帝时日无多或者策略有所转变,这些人往往会被杀掉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以谢天下。
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似李君羡这般先后在父子两代帝王面前受到器重,基本没有先例,由此也可见这位素来低调的“头号鹰犬”手段的确高明,将皇帝交代的事情办得稳妥之余还不至于得罪太多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
会议散去,刘洎私下于御书房之内求见李承乾,房俊在座。
李承乾坐在主位,房、刘二人居于下首,内侍奉上香茗之后退下,书房内只余下君臣三人。
君臣先是说了几句闲话,各自喝了口茶水,刘洎放下茶杯,肃容道:“陛下明鉴,如今关中局势紧张,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其中暗自勾结叛军者必然有之,若是任由刘祥道继续大张旗鼓的整顿吏治,定会使得人心惶惶,万一心怀叵测之辈趁机私下拉拢,很难保证不会有人投向叛军,与陛下之初衷相违背。不若趁此机会宣布既往不咎,一定能够获取朝臣官员之拥戴,人心所向,何愁不能平灭叛军?”
李承乾蹙眉喝茶,沉吟未语。
房俊笑道:“刘中书当真是打着一手好算盘,陛下任用刘祥道之初衷乃是整肃吏治,将不法之徒揪出来依法惩处,不仅刘祥道因此承担来无数骂名,听说还有人铤而走险暗杀行刺,就连陛下也因此遭受诋毁,名誉有损。刘中书却充当好人,想要凭此收割无数犯有过错的官员感恩戴德……野心不小啊。”
刘洎顿时大怒,气得吹胡子瞪眼:“竖子焉敢这般信口雌黄、辱我清白?我之所为,乃是为了朝局大势所想,绝非为了私利,反倒是越国公出口必言利,龌蹉卑劣,令人不齿!”
他素来是个有城府的,一般情况之下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每每面对房俊的冷嘲热讽却总是破防,极难保持一以贯之的冷静谦逊。
这个棒槌看似混不吝,实则思维极其清晰,每一回都能直接将话题插到他的核心利益之上,令他心虚慌乱、怒不可遏……
李承乾安抚道:“你二人皆乃朕之肱骨,朕信赖有加、委以重任,自当携手并肩为国谋利,何以好似仇敌一般每一次见面都掐个不停、斗个不休?尤其是眼下局势危厄,动辄有覆灭之虞,咱们君臣应当团结一致、共度时艰,开创一番丰功伟业、永垂青史。”
房俊、刘洎赶紧起身,鞠躬请罪。
但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李承乾看着他们斗来斗去觉得心烦,可一旦他们当真蜜里调油利益共享,李承乾怕是就得愁得睡不着觉了。
文武双方一旦达成共识,彼此协同、合作无间,足以将皇权给彻底架空……
李承乾摆手示意让两人入座,对刘洎道:“此番整肃吏治,实有必要。父皇当年登基,大赏功勋,德不配位者不知凡几,只不过父皇胸襟如海,念及过往功勋不予计较。时至今日,朝廷上下冗官众多,*****比比皆是,若是不能予以整顿,使得庸者下、能者上,长此以往,必然吏治腐败、日复一日,待到病入膏肓之时再想忍痛刮骨,亦是无济于事。中书令所顾虑之事,的确有可能发生,但朝廷应当以大局为重,绝不能因噎废食,刘祥道毕竟骤登高位,行事难免有所疏漏,正需要中书令这样的谨慎之人为其查缺补漏,亦能使朕安心。”
刘洎连忙应下,惭愧道:“微臣目光短浅,只知眼前之危机,却看不到未来之隐患,实在是罪该万死。幸好陛下高瞻远瞩,防范于未然,实乃苍生社稷之福祉也。”
至此,经过一连串试探,他算是彻底确定皇帝必然留有后手,根本不惧朝中文武大臣乃至于关中各地驻军依附晋王,甚至起兵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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