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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见闻


  绍武十六年,夏四月。

  对于北京来说,四月的天气中,早晨的风依稀还带点晾意,虽然踏青来不及了,但到底是农耕的好季节。

  些许的雾霾,自北向南而来,惹得整个京城的百姓忍不住抱怨,都说是遵化铁厂排出来的黑烟作祟。

  而之所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怪罪在铁厂,则是在去年冬天的事件引起来。

  因为在过年期间,冬天的雪花,竟然染了黑丝,这在民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好家伙,只听说过六月飞雪的,没听说过下黑雪的。

  一时间,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忙不迭地改换说辞,引起了整个民间的哗然。

  许多有身家的人,连夜跑出北京,去往乡下避难。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但总归这不是这么吉兆。

  一连几日,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天人感应之下,必然是朝堂出了奸臣。

  这时候,大明公报就显出威力了,发言呵斥了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直言是铁厂的黑烟升到空中,把雪花染黑了。

  这才让舆论平息下来。

  普通百姓无所谓,而文人们欣赏不到雪景,声音也大,惹了朝廷内外议论纷纷,上疏的奏章也多了许多。

  不过,对于通政司送来的一箩筐,内阁虽然照单全收,但全部留中不发,使得舆论在沸腾之后,立马就缓解了。

  农耕时分,对于整个皇室来说,最为紧要的,莫过于迁徙去往玉泉山了。

  去往玉泉山庄避暑,已经让整个宫廷习以为常,甚至形成了惯例,外廷则适应了,如同候鸟一般跟随而去。

  早一些年让人新奇的铁轨马车,如今倒是让人习以为常,络绎不绝的人群登车迎送,显得格外的热闹。

  这时,皇帝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们先去吧!”

  “陛下?”皇后奇道。

  “多少年没有出宫巡游,坐在这车厢,民间的风情都不见踪影,不了解民情,何来治国?”

  朱谊汐叹道。

  皇后还想再劝,却被太子的眼神制止。

  见其主意已定,后宫一行人才缓缓上了车。

  皇帝留下了,太子和齐王也留下了。

  而护卫他们,只有五百侍卫,两千京营。

  “此车站,一年能盈利多少?”

  缓缓的走向夏车,皇帝忽然问道。

  “玉泉山至京城,来往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运送山泉水,量大便宜,整个车轨一年能获利十万块左右。”

  由于铁轨马车,基本上都是由内务府投资,所以一定的收益管理,同样是内务府打理。

  这时候,羊乐倒是有了发言权,盖因为张祺不在的缘故吧!

  “十万?也还算可行吧。”

  按照目前的铁价,一斤铁价值十个铜子,一里的话起码得消耗二十万斤,也就是说,一里两千块银圆。

  五里,就是一万块。

  玉泉山至北京城,六十里,也就是十二万块银圆。

  一年时间就能收回成本,其余的时间纯粹是收益。

  好家伙,太赚了吧!

  皇帝微微点头,他这时候忽然想起了,张祺掌控内务府多年,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

  毕竟内务府负责皇室对外的经营,内帑的多少,基本都是由内务府决定,长久的让人待着不动,就容易出事。

  羊乐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又恭敬的说道:“陛下,获利最多的,就是京城至天津的铁路,虽然不过三百余里,但一趟车程,就需要一块钱。”

  “我听内务府的人言语,每年来往的人群,尽得三五十万,累死的马儿都有几十匹呢!”

  听得这话,朱谊汐眉头一松,嘴角带着些许的笑容。

  从玉泉山到北京,来往的都是货物,而从天津到北京,运送的都是人。

  如此一来,依托于北京城的政治中心作用,吸引了天南海北的文人商贾,他们自然毫不吝啬这点钱。

  当然,穷人也可以坐船,或者徒步,但其中的损耗却相差不多,而且还多出两天时间。

  瞧着羊乐口若悬河的模样,皇帝心头一笑,不以为意。

  他当然明白,内务府对于宦官们来说,就是一块极大的肥肉,做梦都想咬上一口。

  张祺下去了,岂不就空出了位置?

  “建到哪里了?”

  “去年底,就将铁路从玉泉山,延伸到了宣府,今年就能抵达大同了。”

  “而且,通州是太仓所在,也早就通车。”

  羊乐一五一十地汇报着,企图想在内务府的位置上占据先机。

  “如今,内务府已经在主持南京至松江府的马轨……”

  说到这里,羊乐突然抬起头,话语之中带了些许的情绪:“可是奴婢听说,内务府准备上一些股份,给那些民间的士绅,算作是空手套白狼。”

  “可是陛下,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此之天津也不遑多让,一年能回本,剩下的时间,每年能给内务府至少带来上百万块。”

  “这些利润,可不能分给那些所谓的士绅。”

  太子和齐王听着,眼睛都直了。

  他们第一次听说铁轨内幕,原来是那么的搞钱。

  好家伙,内务府的水可真深啊。

  不过,如果江南铁轨真的修起来,其中的收益不用太夸张。

  阳光丝丝缕缕透过灰白云层,照亮这片广袤平坦田野。

  雨水充足,让麦苗郁郁葱葱,远远可以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农民在其劳作。

  马蹄阵阵,车轮辚辚,偶有碎石子射在车厢,发出嘭嘭动静。

  皇帝微微一笑,叹道:“自古以来,钱财动人心。”

  看着太子和齐王,皇帝解释道:“岂止是那些士绅,朝廷内的那些官员,也羡慕的咬牙切齿。”

  “他们多次的上书,要求朝廷禁止内务府修铁轨,改由户部出钱管理。”

  “何来?”

  “无外乎眼红了呗!”齐王直接道。

  皇帝微微摇头。

  太子则认真道:“如果将铁轨,贯通整个大明,想来成功了,一年起码能坐收数千万块。”

  “对于朝廷来说,这样是利大于弊的。”

  “农税增收不易,因为天下的田亩是有数的,而且还深受自天灾,不及商税那样的稳定。”

  “同时,商人奸猾,征收不易,哪里有铁路那样坐着收钱容易?”

  皇帝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然后又飞快的收敛:“太子说的不错。”

  “齐王,你太贪了。”

  “你以为,天底下的钱财,都要尽收内库,而置朝廷不顾吗?你要明白,内廷外廷俱为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朱谊汐继续教子:

  “况且,你不明白,每一里铁路的付出,都是极大的,如果要将全天下都修铁路,每百里,就得耗费二十万,千里就是两百万。”

  “山区丘陵甚多,再考虑到奔走的马儿,维护等工作,更是需要地方的深入配合。”

  说完,朱谊汐又转头,看向了太子:“太子有什么主意?”

  太子闻言,微微一怔。

  “陛下,儿臣想了想,觉得应该把股份散出去,甚至让朝廷去主持时,也要把那些士绅们,纳入股份之中。”

  “太子——”齐王惊呼。

  皇帝摆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朱存渠松了口气,感受到皇帝的纵容,他大着胆子继续道:

  “虽说自古以来,皇帝富有四海,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实际上,前有贵族,门阀,豪强,今有士绅,都市与皇帝共天下。”

  “所以,若想要朝廷长久,就需要继续与之共天下。”

  “那你的意思,怎么分配?”朱谊汐鼓励道。

  “儿臣的意思,首先要颁发谕旨,严禁天下私人建造铁轨,违者严惩不贷。

  然后,就是让朝廷去主持铁轨,但户部的钱粮必然不足,在散去股份与地方的士绅,不仅不用耗费一分钱,就能让铁轨建成。”

  “到时候,朝廷坐收其利,外廷富裕了,内帑自然也好过些。”

  皇帝掀起了车帘。

  皇家夏车其实是四面敞开,纱巾围着便于透风观景,随着丫鬟见机,把纱巾挽起,就见马车不远的大片田野。

  庄稼和杂草一起疯长,农人成群下田用锄除草,有些躲避不及,都诚恐诚惶跪倒在路边,不停磕首。

  这些庶民褴褛的衣衫和麻木面孔让他想起电视剧的场面。

  虽然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说,终止了明末战乱,这是皇帝最大的功勋,同样,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温饱问题还彻底未解决。

  毕竟和平,只是让人不会那么容易的死去罢了。

  有些话虽然残酷,但却不得不说:

  法律,是统治阶级维护利益的铁笼。

  前秦,王权与贵族共天下。

  两汉魏晋南北朝,皇权与门阀共天下,所以法律是服务于门阀的。

  唐宋之后,士绅阶级崛起,法律就是为士绅和王权服务。

  例如,肯定地方族权,宗族的司法,朝廷几乎不干涉。

  所以,那些推崇法家,鄙视儒家的人,如果真正意义上的让法家依法治国,不亚于作官僚士绅的爪牙。

  太子口齿清晰,话里话外,就没有普通人一丝的身影。

  什么方便百姓出行,解决交通困难等,都没有,只有利益,关于士绅的利益。

  这样的考虑,固然是没错的。

  但,现实就有些太过于冰冷。

  “太子,做事和说话,是要分开来讲。”

  皇帝的口吻较为严肃:“你要学那些文人,做事的时候要谈利益,但说出来的时候,就要粉饰道德。”

  “铁轨建成,让百姓父子兄弟团聚,这就是朝廷的初衷,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了。”太子忙点头,恍然大悟。

  齐王见气氛严肃,立马笑道:“父皇,在儿臣看来,钱财倒是其次,关键在于能够千里转运兵马。”

  “其人必将铁轨扒开,转运不易。”太子叹道。

  “但总比走官道强吧!”

  “齐王说的在理。”皇帝笑道:“铁轨虽然容易扒开,但顶多是一段,而非全部,走到最近一点即可。”

  这时候,父子三人又谈论起来了民间的故事,气氛和谐了许多。

  但朱谊汐却心中做起了决断。

  禁止私人营造铁轨,那么就是为了垄断权力。

  然后,皇帝和朝廷将主持分配。

  将铁轨的利益最大化,莫过于将其与大量的贵族、官僚,士绅联合,获得海量的资金扩建。

  这样一来,政毁人亡必然是不存在的,同时也会让铁路彻底的普及开来。

  中途,马车停了下来。

  皇帝下车,齐王和太子自然同下。

  车辆并不是朝着直线行进,而是绕了一圈,在附近的村落转悠着,但基本上不离开官道三十里。

  茅草屋,布衣短衫,男女老少,相貌虽然不一,但多以黝黑示人,与北京城中的白皙百姓,可谓是天壤之别。

  随便一处村落,最为宽大的,莫过于祠堂了。

  宗祠文化的根深蒂固。

  太子和齐王沉默着,浏览完了一座又一座的村落,心情沉重。

  可以想象,几乎九成的百姓,都挣扎在温饱线上,甚至有了一家只有一件棉衣棉裤,谁出门谁穿。

  不过感到欣慰的是,最近几年都没有饿死人的。

  问其原因,族老张着无有几颗牙的嘴巴,笑道:“因为有那个红薯来着,我们把它叫做地瓜。”

  “山坡地都能种,屋前屋后也成,不需要多麻烦,一年就能收个几百斤,晒成干就能吃了一年半载了。”

  “那为什么不磨成粉呢?”太子忍不住道:“听说红薯粉更能存,而且也能卖上价钱。”

  “磨坊的驴,可是留给麦子的,如果让地瓜都磨了,可不得让驴累死哦!”

  老人摆摆手道:“穷人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用磨的钱可贵着呢!”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苦涩道:“以前村里的妇人,还能织布去市集卖,如今听说有种天津布,比咱织的布还便宜,没人买了……”

  重新回到了官道,太子和齐王先陷入思绪中。

  民间疾苦,说的容易,但骤然见到,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家徒四壁,衣衫褴褛,这都是书本照入现实。

  朱谊汐倒是没什么,他看多了,带两个儿子来就是为见此:

  “京畿都是如此,可以想象,边疆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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