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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贾珩:倒也不用风声鹤唳,一夕三惊


  荣国府,荣庆堂

  傍晚时分,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周围是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几个说着话,凤纨、迎春、探春,钗黛,湘云在一旁陪着说话,只是众人都有些神思不属。

  晌午时候,柳芳之母孙氏以及唐氏来得一次,无疑让府中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哪怕中间在凤姐的暖场下,场中说笑了一阵,但对外面的事儿关注不减。

  湘云道:“三姐姐,珩哥哥今早儿没有说什么?”

  探春摇了摇头,道:“珩哥哥最近都在军机处值宿,我也不太清楚情况。”

  “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进得荣庆堂中,禀告道。

  贾母抬头看了外间的夕阳,略有些诧异,问道:“这时候还没散衙?”

  说话间,贾政已举步迈入荣庆堂,身上的官袍甚至都没有脱去,只是步伐沉重,面色明显有着恍惚。

  “政儿,这时候不在衙门,你怎么回来了?”贾母疑惑问道,一旁的宝玉吓得躲到众姊妹身后。

  “儿子向通政使请了病假。”贾政愁容满面,长吁短叹地坐下。

  见着贾政神色不大对,贾母心头有些不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贾政端起一旁的茶盅,道:“没什么。”

  而随着时间过去,果然科道御史弹劾奏疏向着通政司递送,正在通政司衙门的贾政,首先看到奏章,不说铺天盖地,但连续多封的弹劾奏疏,仍是让贾政吓了个不轻。

  因为奏章不仅弹劾着贾珩,而且还弹劾着贾政以及秦业两人。

  而科道言官的笔锋何其犀利,几乎字字如刀,深及入骨,贾政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心神不宁,向通政使程信告了个假,然后返回家中。

  贾母见贾政这般情况,心头却是更为担忧,急声道:“政儿,身子可是不舒服?”

  王夫人也将关切目光投了过去,面上有些疑惑。

  薛姨妈,凤纨、钗黛,迎春、探春、湘云都疑惑地看向贾政。

  贾政放下茶盅,问道:“母亲,我身子没什么事儿,子钰呢?”

  “这可奇怪了,晌午时候,理国公家的也寻他,你这是?”贾母说着,心头一动,问道:“难道出了什么事儿?”

  贾政沉吟了下,叹了一口气,说道:“通政司都是弹劾儿子的奏疏,说儿子超擢,不合常理,无才无德,不堪为通政司右通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为之一寂。

  王夫人心头一跳,道:“姥爷,朝臣为何弹劾?难道是因着中午珩哥儿的事儿?”

  众人:“……”

  贾母瞪了一眼王夫人,道:“政儿,你一向老实本分,这些人究竟为何弹劾?”

  贾政这时看了不少骂自己的奏章,心头多少有些烦躁,叹了一口气,说道:“不仅弹劾了儿子,还有子钰,还有秦老先生,母亲,儿子不如将这官儿辞了罢,回家好好侍奉母亲,以全孝道。”

  毕竟之前在工部做事,多少有些脸皮薄,一下子忽然见到不少御史换着花样骂自己,而且有的文章写的更是花团锦簇,条理清晰,贾政只觉得心神憔悴,神思不属。

  贾母闻言,面色倏变,如遭雷殛,道:“政儿,怎么就到了辞官一步?”

  薛姨妈、凤纨都面色微变,心头惊疑不定。

  探春、黛玉、宝钗也都不约而同地蹙紧了眉头,对视一眼,暗暗摇头,不知何故。

  连王夫人也倏然色变,道:“老爷,这这么到了这一步,何至于此?”

  贾政想了想,道:“罢了,待子钰回来后再说。”

  贾母连忙道:“等珩哥儿回来,你们爷俩儿个商量商量,这怎么能辞官?当初珩哥儿为了你的事儿,忙活了多少,怎么能说辞就辞?”

  说着,连忙看向鸳鸯,吩咐道:“鸳鸯,这都傍晚了,去东府看看珩哥儿,回来没有。”

  此刻贾珩与咸宁公主正乘着马车,离了京营,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一同返回,傍晚夕阳余辉透过窗帘照耀进车厢内。

  咸宁公主玉容上激动之色不减,看向一旁的少年,道:“那明天去京营,我到府上寻先生?”

  贾珩顿了下,说道:“殿下直接去京营就好。”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脸上的喜色敛去一些,不知为何,心头微动,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道:“先生是怕嫂夫人知道吧?”

  说完,芳心一跳,就有些后悔不迭。

  她真是撞客了,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什么叫怕嫂夫人知道?她和先生光风霁月,一清二白。

  就在咸宁公主患得患失时,贾珩忽而笑了笑,开口说道:“那殿下明天到府里寻我也好,正好介绍给你认识几个新朋友。”

  如是将探春介绍给咸宁也好一些,而且宝钗也好、黛玉也罢,在方寸之地的大观园,视野受限,也应见识一些别样的风景,结交一些同龄里出色的姊妹。

  这般一说,咸宁公主容色微动,清眸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心底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因为此举似乎是有些类似后世的见家长那般不安,捏了捏手帕,问道:“新朋友是先生的……”

  在口齿之间盘桓了多时的“姬妾”二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过转念一想,先生他刚刚成亲不久,应该没有什么姬妾才是?

  贾珩笑了笑,看向略有几分局促的少女,温声说道:“是族里的姊妹,性情各不相同,不过都是心底善良,知书达理的女孩子,殿下见了,应该会喜欢的。”

  咸宁公主闻言,面色顿了顿,思量着。

  如是先生的族姐妹,她提前混熟,以后也好相处……

  嗯,她在想什么?什么以后相处?

  念及此处,连忙驱散一些想法,“先生,等过几天,京营这边儿的事儿定下来,再见也不迟的。”

  她这般冒冒然地过去,似乎也不大妥当。

  “也行。”贾珩也不坚持。

  这时候,说话间,到了宁荣街的街口,贾珩转头看向神思不属的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

  咸宁公主:“……”

  这时候,都不邀请他过府坐坐吗?方才明明还说要领她见见家里的姊妹。

  所以,方才的话,都是在她面前故意说着?

  那么先生究竟在担心什么。

  贾珩沉静目光看向少女,渐渐柔和几分,说道:“殿下也早些回去,我猜贵妃娘娘该惦念了。”

  也不知咸宁身边儿是不是有着端容贵妃的眼线,得知自家女儿被他领到营后,又会作何感想。

  “那先生,咱们都明天再见。”咸宁公主清眸倒映着少年的身影,螓首点了点,然而,忽而想起一事,轻声道:“先生,三皇兄他迎娶南安郡王家的姑娘,这个月底要在宫里举办册封王妃的典礼。”

  “嗯,魏王先前和我说过,到时候发请柬就是了。”贾珩朗声说着,再不多言,下了马车,在一双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下前往宁国府。

  贾珩刚到宁国府,这时门口迎上来一个小厮,说道:“大爷,老太太打发了鸳鸯姑娘唤着大爷过去。”

  贾珩诧异了下,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小的也不知道。”那小厮摇了摇头,道:“鸳鸯姑娘就在花厅等着呢。”

  贾珩将马缰绳递给了小厮,举步向着里间而去,过了仪门,大步进入花厅。

  鸳鸯此刻就坐在椅子上等候着,着水绿色袄裙,梳着黑油乌亮辫子的少女,身形高挑,肤色白腻,一张长着几个小雀斑的鸭蛋脸面流溢着惊喜之色,迎了上去道:“珩大爷,你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问,问道:“是老太太让你过来的?边走边说。”

  鸳鸯过来,多半是得了贾母的指派询问朝堂的事,而不是来求亲亲的。

  鸳鸯应着,与贾珩向着西府而去,说道:“是老爷回来,和老太太说了,通政司有不少奏疏弹劾大爷。”

  贾珩面色平静依旧,道:“我就猜是这么一回事儿。”

  杖责金柳二人后,他就知道科道言官不会视而不见,势必有所反应,这在回程时,锦衣千户刘积贤已经告诉他了,锦衣府在神京城中耳目遍地,什么能瞒得过他?

  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家事国事天下事,朝堂上的事,此刻多半传导到后宅,他也需得给贾政解说一下。

  天塌不下来!

  “我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还有老爷解说细情。”

  贾珩说着,就与鸳鸯前往荣庆堂中。

  贾母已经神色焦急等待了一会都儿,这会儿一听贾珩过来,面上带着喜色,望将过去。

  不仅是贾母,宝钗、黛玉、迎春、湘云也都看向那蟒服未换,分明是刚从衙门回来的少年。

  “珩哥儿。”贾母唤了一声。

  贾珩向贾母行了个礼,然后看向坐在一旁,神色不对的贾政,问道:“政老爷,通政司的奏疏都见到了?”

  贾政面色微动,道:“子钰,方才鸳鸯都和你说了。”

  贾珩点了点头,并未急着开口道明利害,而是落座下来,在众人瞩目下,端起小几上的茶盅,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迎着众人的目光,道:“刚从京营回来,茶还未喝上一口。”

  许是这份气定神闲,抑或是沉静如渊的气度感染了众人。

  宝钗秀眉下的杏眸闪了闪,恢复如常。

  贾珩道:“金柳二人的事情,我猜就有御史趁机弹劾,这是有人兴风作浪,老爷不用惊慌,还有岳丈和老爷的迁转,说不得也有人借此说嘴,这些都没什么,宫里不会听他们胡言。”

  听贾珩一说,不知为何,贾政心头长松了一口气,面上神色和缓几分。

  贾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政儿,我就说没什么事儿吧,你凡事和珩哥儿多商量商量。”

  凤姐笑道:“老太太,珩兄弟是个心头有数的,中午那个谁过来搬弄是非,结果如何,宫里甚至还罚了俸禄。”

  薛姨妈也笑道:“老太太放宽心就是。”

  此刻,宝钗、黛玉、探春脸上的忧色也减了许多。

  就连王夫人捏紧佛珠的手,也微微松开几分,脸上神色一缓。

  嗯,这就很神奇。

  王夫人片刻之间,也反应过来自己这种想法有些羞耻,觉得臊的慌。

  “珩哥儿,宝玉他老子说着要辞官,可把我吓的不轻,柳家中午的时候,宫里听说还罚了柳家的俸禄。”贾母见贾珩,又解释道。

  “罚了柳家俸禄。”贾珩沉吟片刻,猜测到崇平帝的用意,道:“就是在廷议时起了一些争执,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弹劾奏疏,我等朝臣受科道言官弹劾也属正常中事,倒也不用风声鹤唳,一夕三惊。”

  贾政面色变幻了下,情知是在说自己,面露愧色,道:“子钰所言甚是,是我失了计较,方寸大乱了。”

  在想方才少年的气度表现,反观他的茫然失措、惶惶不安,不说其他,单单养气功夫,差的都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老爷也是很少见过这等阵仗,其实哪怕是内阁那几位也不少言官弹劾。”贾珩想了想,说道:“关键是圣心。”

  什么是圣心,军机处制衡内阁,宁国府制衡四王八公武勋的大方向没有变。

  贾政点了点头,面上若有所思。

  贾珩想了想,看向贾母,郑重说道:“老太太,我另外还有几桩事儿叮嘱家里。”

  外面的事不仅要未雨绸缪,家里的事同样也要做到一些布置,这几天他在京营的动静,想来会被一些御史注意到,说不定弹劾更盛三分,再让这些什么南安太妃,什么柳芳家的老妖婆,过来挑拨是非,弄的家宅不宁,然后唤他过来,整得人精疲力尽。

  贾母反而愣了下,分明很少见贾珩如此这般,问多道:“珩哥儿,这……”

  贾珩沉声道:“老太太,有些话提前说好,最近科道言官只怕要借机攻讦于我,朝中风向或许在寻常人看来,会有些扑朔迷离,老太太在府中只管高乐,共叙天伦,外间风雨一应不用理会,也不需再见那些上门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如什么南安太妃、柳芳家的,还有什么金家银家,尤其是南安太妃,前日工部一事,老太太也知道,我未曾与其亲眷徇私,她怀恨在心,说不得上门搬弄是非,再闹的咱们阖家不宁的。”

  贾母闻言,心头一惊,迟疑了下,问道:“这……南安家的,原是老亲,珩哥儿,要不我这几天称病?”

  其实,亲戚来往,有时候还真不好不见,否则就更容易被人说闲话。

  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转了转,笑道:“老祖宗,别,说不得人家带上礼物过来探望,然后说着珩兄弟现成的话,再说老祖宗也没有自己咒自己的?”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古怪,暗道,还是你凤辣子考虑的周全。

  贾母原本凝重担忧的心思,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探春接话说道:“珩哥哥,今个儿柳家太夫人过来,老祖宗应对着,家里也没听她的挑唆。”

  贾珩闻言,倒是诧异地看了一眼贾母。

  似乎被这“刮目相看”的诧异眼神给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贾母摆了摆手,笑了笑道:“什么应对,也是宫里说着罚俸,自己待的没意思就走了,有些事儿啊,是非曲直,人心有亏,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心头有数就好,只是一些常过来搬弄是非的人,也不要听她们在那胡说八道,至于家里的……也就不用我多说了。”

  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一滞,只觉吃了苍蝇一样,如今时节,正是春暖花开,杏……嗯,蚊蝇重新又滋生出了起来。

  你珩大爷几个意思,你说一句,瞥我一眼?我是那搬弄是非的人?

  老爷刚刚都要被那帮人逼着辞官儿了,她正发愁的不行,还有这四品诰命,朝廷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怎么圣旨还没下来?

  嗯,不对,这还不是你珩大爷在外面捣鼓的事儿?

  这时候,探春等一应晚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面色古怪了下,只当没看见。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熠熠而闪,看向那少年,心头却有几分担忧。

  虽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奏疏弹劾,想来也不会如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宝钗仅仅瞥了一眼王夫人,旋即看向那蟒服少年,水润微微的杏眸难掩切切之色。

  等下要不要问问珩大哥?一会儿过去问问也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对了,还有几天,魏王册封正妃,要举行大典,说来有趣,这正妃还是南安家的姑娘。”

  说到最后,也有几分戏谑,不用说,那天这老妖婆还要作妖。

  贾母闻言,面色变幻了下,问道:“那天,各家诰命都要进宫观礼了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估计这几天就要发着请柬过来。”

  如果按着锦衣府派往河南探事的速度,也不知那天的婚礼能不能办成。

  压下一些琐碎的心思,贾珩不再多作盘桓,说道:“老太太,今日先这样吧,我和老爷到书房叙话。”

  说着,与贾政离开了荣庆堂。

  贾珩一走,荣庆堂中众人都是议论纷纷起来,议着魏王妃的人选或者说着这次册封藩王正妃的大典,众人大抵关心着这些,除了宝玉。 

  贾珩与贾政则来到梦坡斋小书房,安抚了贾政几句,才返回宁国府。

  宁国府,内厅之中,屏风之后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啦”声音。

  “夫君回来了?”见贾珩回来,秦可卿让开位置,让宝珠接替自己打着麻将,近前,美眸中泛起关切,问道:“夫君,刚才老太太那边儿?”

  贾珩摇了摇头,道:“其实,倒是没什么事儿。”

  简单将经过叙说一遍。

  秦可卿闻言,容色蒙上忧色,语气不无担忧问道:“夫君刚才说外面的弹劾?当紧不当紧?”

  “弹劾倒不妨事,如果岳丈大人过来,我不在的话,告诉他对什么弹劾什么的也不用太在意,安心在工部任事。”贾珩拉住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语气温和道:“另外这几天我要在京营,你在家里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秦可卿玉容上现出思索,抿了抿粉唇,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柔声道:“外面的事儿,夫君有安排就好。”

  她这些外面的事儿也不大懂,只会在后宅玩麻将、摸骨牌,等下要不要唤着薛妹妹过来说说?

  贾珩笑了笑,有些感知到少女秀眉间的一丝落寞情绪,说道:“可卿,等晚上和你好好解说解说,也让我们家可卿给我拿拿主意。”

  秦可卿正自怅然若失,闻言,一张国色天香的芙蓉玉面羞红如霞,柔软说道:“好呀。”

  晚上说,可就怕说着说着,夫君和她就又是互相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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