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贫苦
第二天清早,张云起上了将军岭。
云溪的产业他管顾的少,难得回老家一次,想去合作社的农业种养殖基地看看。
张海军陪他一起去的,两人先是来到方圆辣椒种植基地,辣椒早在秋天时就已采摘完了,这时节的地畔地楞已经被劳工们全部拿镢头挖了一遍,满山的梯田整得像棉花包一般松软,边畔刮得像狗舔得一般干净,现在就等出了春节育苗下辣椒秧。
两人一路闲聊。张海军指着规规正正的田畔笑道:“还是你搞的政策好呀,你看,虽然讲咱们村里的人在基地里务工,但和城里的工人不一样,他们不仅能够领工资,而且都是股东,这些辣椒的效益跟他们的股份分红直接挂钩,所以干活卖力,跟整自留地一样。”
张云起笑:“海军叔,我也就是嘴巴上打江山,种植基地的经营,村里的发展,还得靠你们。今年我们村子里要大力发展封阳坛子肉、灵乌鸭、方圆辣椒这些特色农业产业,同时还要把大豆的散种统销政策在全镇范围内推广下去,涉及到几千户农户,你这个理事长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其实以前云溪村采取的是基于包销合同的散种统销模式,村里人自己种大豆、花生和菜籽油等原材料,然后通过包销合同卖给龙景园罐头厂,但是张云起觉得这种粗放模式只适合构建龙景园大供应链的前期,眼下龙景园要打造自己的品牌,云溪村也要大力发展特色农业产业,那就必须精耕细作,控制住原料端的生产,所以他调整了方向,在家庭联产承包制的大前提下,云溪村的耕地、荒地全部收回村集体,然后统一发包给村股份制合作社,合作社下面成立一家子公司。
子公司是去年年中成立的,叫华丰种养殖有限公司,涉及到专业种养殖,肯定需要专业的种养殖技术人员,张云起对农业种养殖行业的认知十分有限,主要的经营管理人员全都是李季林聘请的,他在这一块搞了半辈子,各方面都很熟悉,人脉也广。
李季林外聘的华丰总经理叫谭胜和,面试终审的时候张云起见了一面,这人之前是湘南农业大学的副教授,后来辞职下海,加入了湘南长青发农业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后来被李季林撬了过来。
在谭胜和之下,华丰由他搭建了三套运营班子,一个负责方圆辣椒种植基地,另外两个负责生猪和灵乌鸭养殖基地,村民们可以在基地打工。
当然,这么一搞,以后云溪村的人就没耕地可种了,他们的耕地经营权全部以入股的形式流转给了合作社,而合作社也彻底成为了一个董事会,具体的业务经营剥离出来,由合作社全资控股的华丰生产经营,云溪村的村民每年按股分红。
至于大豆花生、菜籽油等原材料,张云起以散种统销的形式,发包给了龙湾镇其他村的村民。
眼下龙景园罐头厂月销售额已经突破了2500万元,需要的大豆达到1800吨,辣椒1500吨。单单大豆这一项,全部采取包销合同的形式发包,起码就需要3600户农户来种植。这也就意味着,这个项目每年起码可以给3600个普通农户家庭带来不低于1500元收入。
计划自然是相当庞大的,要知道,龙湾镇像云溪村这样的自然村,农户数量才勉强80多户,可想而知,3600户将覆盖龙湾镇多少个自然村落,但其他村并没有云溪村股份制合作社这样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所以需要镇政府和下面的村委会统筹对接,包销到户。
眼下联盛的盘子越来越大,张云起并没有什么精力去操持细节,他做的只能是掌舵,确定公司发展方向。按照他的规划,眼下整个联盛大供应链体系已经初具规模,华丰负责原材料生产、龙景园产业园负责原材料加工、联盛负责罐头产品营销体系搭建。
在90年代中期,已经掌控了上中下游的联盛,具备的成本优势、原材料优势、产品优势、市场营销优势,几乎没有竞争对手能够匹敌。
下一步,张云起的计划是将64家承包经营的市属区属国营罐头厂实行优化重组,并入龙景园产业园体系当中,一方面是进一步扩大产能,另一方面是为了配合市国投推动全市国营企业改制。
想着这些,张云起和张海军两人穿过了辣椒种植基地,来到将军岭上的灵乌鸭养殖基地。
放眼望去,张云起看到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的鸭棚坐落在山间上,旁边是一个大湖,位置选的不错,地势高、背风、光照充足,而且周围有着充足干净的水源。
鸭棚是拱棚形式的,高度在两米左右,铺设了草帘,盖了薄膜和防晒网。此刻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撤草帘。因为冬天天气冷,大棚饲养鸭的时候,早晚都要做好保温工作,将大棚盖严,白天出了太阳,得撤掉草帘,让鸭子适当接受光照照射,做好通风工作。
工人们看到张海军下来,都打招呼:“理事长来了!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张海军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眼下他是云溪村合作社的理事长,华丰是云溪村合作社全资控股的,所以他也被张云起任命为华农种养殖公司的董事长,但并不参与华农的具体业务经营,他现在主要管的是合作社在龙湾镇散种统销这一块的业务。
“景山,你过来一下。”张海军和张云起下了坡来到养殖基地前坪,朝一个正从鸭棚里出来的青年人招手。
青年三十岁上下,身材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虽然皮肤黝黑,但有一股书卷味,他听到张海军的招呼,一路小跑过来:“理事长来了,这位是?”
张海军笑着说:“咱们的大老板,总公司联盛的董事长张云起。”
张海军又对张云起说:“这位是谭胜和谭总带过来的技术专家,叫王景山,湘南农业大学毕业的,像咱们养鸭场的规划、养鸭场免疫程序制定、引种指导、管理流程修订、饲料选择,都是景山一手操持的,其他的工人都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在这儿务工,跟着景山学习养鸭技术。”
张云起朝青年伸手:“你好。”
王景山尴尬地擦了擦沾了鸭屎的手:“董事长好,欢迎来养殖基地指导工作!”
张云起笑着说道:“谈不上什么指导,我就来参观参观,你们是专业人士,做的都很好。”
“开饭了!大家过来吃早饭了!”这时候基地门前的一排冒着炊烟的平房里,传来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
养殖基地的食堂开餐了。
基地里的工人陆陆续续聚了过去,张云起大清早就和张海军两人一起出来了,还没吃早餐,在工人们的热情邀请下,混了一顿便宜早饭。
工人们干的都是卖力气的活,早上得吃白米饭,要不然上午容易饿,菜只有一道,剁辣椒炖猪肉加大白菜,简单扎实,酸酸辣辣,又有大片的肥肉,特别下饭,对那个年代的庄稼人的胃口。
吃饭的时候,张云起、张海军和村里的工人们一样,打了饭菜就端着碗蹲在平房前面的草地上,有几个工人还开了散装白酒,三五几人聚成一堆,坐在板凳上边吃边喝,一个个满嘴粗鲁话,但气氛惬意。
这样的画面,让张云起突然就想起了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里面的一个故事,故事讲的是一对厨子,饭馆打烊之后,他们在后厨自己给自己炒了盘菜,找点小酒,惬意地饮食一番,舒服那一两个时辰。
古龙说,他们还活着,就是因为一天还有那么一两个时辰。
或许平凡人就是这样。
活着,就是为了找到那能够让自己心情和顺的一两个时辰。
张云起收回目光,问王景山说:“你是那里人?”
王景山说:“衡东的。”
张云起道:“今年不回家过年?”
张海军接话说道:“基地要留一名技术人员,景山自告奋勇留了下来。董事长,回头过年记得给他封个大红包。”
王景山倒不好意思起来。
张云起笑:“你们每天主要干些什么?”
王景山说道:“要干的事儿可多了,董事长,五点钟我们工人们就要起来捡鸭蛋,不然鸭子会来回踩坏,太阳出来后,得掀草帘,清理鸭粪,打扫卫生,对了,今天咱们的养鸭池塘要清塘捞鱼,趁着年前这段时间必须挖掉淤泥,这可是方圆辣椒的天然肥料,到时候,咱们还要按比例往池塘里放鱼放虾和田螺,除了这些自然放养时利用的杂草、鱼虾、田螺等天然饲料,每天鸭子还要有一定比例的喂食,一般来说,猪只要把饲料投放进食槽里,但是鸭子不行,鸭子喂食麻烦多了,需要工人们快速地将饲料均匀快速地洒在水泥地上,让鸭在地上吃食。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每只鸭子都能均匀的吃到饲料,如果喂食用盆子,那么强壮的鸭子能抢到食,而瘦弱的母鸭抢不到食吃,这不仅会导致鸭子的均匀度出现问题,而且母鸭产蛋率下降,只有不足60%……”
王景山说起这些有点滔滔不绝,张云起也不打断他,只是笑着听他讲完,才伸手指了指他碗里还没吃几口的饭:“边说边吃吧,等下冷了……对了,景山,你当初读大学为啥会选择农业相关的专业?”
王景山扒拉了几口饭,笑道:“高中毕业那会儿不晓事,啥也不懂,以为学农业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现在看看,天天都是和鸡屎鸭屎猪屎打交道。”
这个理由倒是十分朴素,但让张云起不太好下饭。王景山却吃得津津有味,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完,还说:“董事长,你在城里面办的事业那么大,为什么还要回到农村兴办农业企业?”
张云起把碗搁在平地上,起身点了一根烟,笑道:“说的现实一点,我这是为了巩固联盛的市场竞争优势,打造联盛大供应链体系,所以你们这个种养殖基地就是整个供应链的源头,活水,重中之重。只有你们的原材料价优味美,我们下游的那一批产业才能够具备强大的市场竞争力,别人竞争不过我们,所以呢,景山,虽然我很少回云溪,对你们的了解和关心不够,但是你要相信我们的这个事业大有可为!你跟着谭胜和谭总放心大胆的干,做出好产品来,在全国范围内打出龙景园灵乌鸭的名气。”
说到这里,张云起抽了一口烟,看着神情似乎有几分心潮澎湃的王景山,突然觉得自己也挺适合当一名船销头子:“当然,我做这些事情也有一点个人的理想主义,我相信你们这些干农业的人也会有这样的理想主义。记得以前在镇上读书的那会儿,我经常带着书爬到这个山上,其实在山上的时候,我想的最多的不是学知识,而是怎么赚钱,现在我有点儿小钱了,有时候又会想,能不能力所能及的多做一点,让家乡父老也摆脱这样贫苦的生活呢?”
张云起望向山下那破旧的老村庄,在寒冬的树林和薄雾里若隐若现:“我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雨露降而岁功不登,寒暑迁而年谷无获,富者益以多畜,贫者无能以自存。农民,从来都是最苦的,我佩服你们这些选择干农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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