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2章 一石二鸟
进入五月下旬,关中终于下了一场大雨,暂时驱走了闷热。
雨后的天空湛蓝透明,东方飘起一道轻柔的彩虹,几条镶着金边的白云在天空中飘浮、消散……
尘埃被沉淀到潮湿的地上,空中弥漫着略带潮湿的气息。
庭院的树上挂满了颗颗水珠儿,宛如一串串光闪闪的银珠儿。
张大秘书坐在窗边,双手交叉,趴在窗檐边上,悠闲地看着雨后的窗外。
这一场大雨,可以说是缓解了她多日来的忧虑。
正是恢复关中生产的时候,若是再来一场大旱,那就真要让人焦头烂额了。
这些年来,老天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
有时大涝,有时大旱,一年暖,两年寒,委实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今年老天对关中还算是照顾,及时下了这么一场大雨,所以张大秘书的心情很不错。
关将军背着手,站在地图前,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坐关将军后面的冯君侯,脸色有些难看地把军报扔到桌上,仰头闭目。
同时顺手解开外袍,拉着衣襟对扇了几下,仿佛雨后的湿气没有驱走他身上的丝毫燥热。
“一开始就派无当营过去,而不是派工程营。”
冯君侯扇了几下,又睁开眼,有些叹息道。
上党就是一个封闭的盆地,群山环绕。
魏延没有从河东郡直接翻山过去,而是特意绕到太原郡,打算顺涅水而下。
没曾想还是低估了进入上党的难度。
工程营的各类专业装备,在上党的崎岖山路上很不好运输。
面对倚山险而守的关隘,工程营的装备,也没有发挥出想像中的作用。
石砲能砸塌城墙,但砸不塌山体。
无当营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陌刀营是重装步兵营,那么无当营就是半山地作战营。
在上党那种环境下,无当营发挥的作用,远比工程营要大。
冯君侯说了话,关将军和张秘书没人开口接话。
张秘书仍是趴在窗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
双双和阿虫正乐呵呵地在庭院的积水里玩耍。
阿虫“啪”地两脚跳进去,水花四溅。
溅得旁边的双双一脸水。
双双瞅准了机会,也用力地跳在旁边的另一个积水上。
“叭!”
阿虫脸上也沾上了水。
于是他比刚才更加用力地跳……
跳着跳着,两人又开始打起来。
最后滚到泥水里,跟泥猴似的。
阿顺站在走廊上,时不时双脚跳一下,不住地给自己的阿姊和阿兄鼓掌喝彩。
眼里全是羡慕和崇拜。
他也想下去踩水玩,能打滚的话,那就更好了。
只是事后阿母的鞭子抽在身上实在太疼了,想想还是算了,站在上面看着就好。
关将军背对着窗口,专心观看地图,时不时地微偏一下脑袋,对照身边的沙盘。
上党还没有收复,所以地形沙盘还没有绘制出来。
墙上地图的上党部分,还是参照以前的舆图补上去的,不但粗糙,而且准确性更是可疑。
两个妻室不说话,冯君侯自己一个仍在絮絮叨叨:
“魏延这个老匹夫,别人不懂,难道他也不懂?这都多久了,也不知道派人回来说一声。”
这份军报,还是军中参谋送回来的观察军报。
本以为收复上党就算有些困难,但贼人终究不过数千人。
派了魏延这员猛将过去,再加上工程营配合攻城,想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可是依眼下的情况看来,虽说不上是阴沟翻船,但事情的发展确实已经脱离了计划。
本以为最多不过是一个中小型战役,所以派过去的参谋,大多都是见习身份。
只是在冯君侯看来,那些参谋没有经验,打了一辈子仗的魏老匹夫也不懂?
居然就这么死硬挺着,不向后方说明情况。
听到冯君侯这么说,张小四终于转过头来翻了个白眼:
“你也知道他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要是以他手头的兵力,还拿不下一个小小上党,那他的脸往哪搁?”
“现在他可是镇东大将军呢,领了那么多人,还要拉下脸来跟你求援,不怕以后在你面前抬不起头?”
冯君侯闷哼一声。
就算魏延最后真能拿下来,但什么时候拿下来,付出多少代价拿下来,那也是有区别的。
在魏老匹夫眼里,根本就是自己的脸面重于将士的性命。
想想也是,要不在历史上怎么会干出因为羞怒自己屈于杨仪之下,领兵起内讧的事?
张秘书开了口,关将军敲了敲地图的某个位置,也开口说道:
“按眼下的速度算,时间恐怕要拖挺久,说不定最后未必能拿下来。”
冯君侯一听,连忙站起来,凑了上去:“怎么说?”
“这里。”关将军屈起手指,用关节敲了敲河内,“河东有凉州军的主力在,所以蒋济可能暂时不敢动弹。”
“但若是上党拖得太久,他可未必会一直傻傻等。”
十万魏军屯于洛阳一带,五万屯于与洛阳隔河相对的河内。
“司马懿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河南河内两地的贼兵加起来,足有十五万。”
“从河内调两三万去邺城,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能寄希望于贼人会看着我们吃掉上党而什么也不做。”
上党是守不住的,不但是冯君侯这么想,他相信,以司马懿的眼光,也会看出这一点。
所以从一开始,魏国可能是真没信心去守。
但若是拖得时间久了,上党久攻不下,那么魏国肯定就会反应过来。
真要打成了添油战,冯君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没有把握能耗下去。
毕竟蓝田(对应武关方向)和潼关都要驻扎重兵。
而并州和九原,同样也要派兵前往。
再加上魏延带着一部分人马被上党缠住。
凉州军主力,一直是留在河东。
带过来胡骑义从军,已经跟随铁甲骑军回凉州去了。
毕竟现在又没有大战事,义从军留在这里,不但容易生乱,而且还会加重后勤压力。
汉中大军,听起来多,但这么一分出去,最后就剩下两位舅子哥领着南北二军作为战略机动部队,同时还担负拱卫长安的任务。
正因为如此,冯君侯这才极为恼火魏延既不能按计划拿下上党,又没有及时说明前方情况的做法。
“匹夫!”
冯君侯恨恨地骂了一句。
关将军倒是冷静得多,她摇了摇头:
“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了。就算派无当营过去支援,恐怕也来不及,只能相信魏老将军就算是用时长一些,也能拿下上党。”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只能这样干等?”
冯君侯皱眉看着地图上的壶关二字,有些无奈。
“阿郎去河东吧。”关将军突然开口道,“去河东巡视一番。”
“嗯?”
冯君侯有些愕然。
关将军眼睛一直盯着地图,此时突然轻笑一声:
“以阿郎的名声,能顶三万大军。河内的蒋济如果知道阿郎在河东,绝对不敢调动一兵一卒离开河内。”
要知道,太行山与崤函古道,再加上一个武关道,现在就是魏国最后的一道屏障,绝不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上党丢了,还有太行山。
但若是轵关丢了,那魏国就不得不与汉国在平原上进行决战。
赢了,可以继续苟活几年。
输了,就是灭国。
冯君侯听到这番话,摸了摸下巴:
“这倒也是个办法。但洛阳的司马懿怎么办?他难道就不会抽调人马去支援?”
冯鬼王的名头或许可以吓住蒋济,但肯定吓不住司马懿。
“司马懿十有八九不会调兵去邺城。”
听到两人的谈话,张小四终于不再看小孩打架,凑了过来:
“从目前细作传回来的消息看,他连曹叡死了都没去奔丧。”
“要说当时情况紧急还说得过去,但现在这么久了,估计全魏国都知道我们暂时无力向东。”
“身为辅政大臣,他还赖在洛阳一动不动,这说明了什么?”
冯君侯转头看向张小四:“说明什么?”
“说明司马懿与许昌那边确实已经貌合神离,洛阳的十万大军,就是司马懿安身立命的本钱,他断不可能轻易分兵去邺城。”
“而且邺城可是魏国起家的地方,曹贼肯定也不放心司马懿派兵过去。”
“反倒是河内。”张小四走过来,点了点地图,“若是阿郎真要领兵想要进入河内,恐怕司马懿会拼死相救。”
如果说邺城是魏国的起家之地,那么河内,就是司马家的根基所在。
军事她不懂,但政治没人比她懂。
旁边的关将军听了张小四这一番分析,若有所思,突然说道:
“所以若是阿郎真要前往河东,就可以同时牵制住蒋济和司马懿两个人!”
说完这句,二女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坐在中间的冯君侯有如汉献……呸,有如孝愍皇帝,带着耳朵坐在那听着就行。
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解决完了国事,关将军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庭院内。
冯府带头大姊与带头大兄之争,正好在这个时候告一段落。
老规矩,双双把阿虫按在泥水里打。
然后抬头就看到阿母站在窗口,正面带微笑,慈爱地看着自己两人。
吓得她“哇”地一声大叫,跳起来就跑。
阿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爬起来的时候还哼哼唧唧地嘴硬:“你别跑!”
阿顺藏到柱子后面,悄悄地探出个头来,很有义气地给自己的兄长指了一个方向。
然后阿虫转过头,就看到了死亡微笑……
冯君侯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这对儿女是前世仇人同归于尽,所以今生才一起投胎过来的吧?
平日里只要阿虫不在旁边,双双就是一个乖巧娴静的小娘子。
平日里只要双双不在旁边,阿虫就是一个认真读书的小郎君。
但只要两人靠近三丈以内,就必有一仗。
锂钾钠还得接触水才能发生剧烈反应呢!
两人隔空就能打起来!
不管被关将军吊起来打的阿虫,冯君侯默默地转过身去。
“大人!”
阿顺从藏身的柱子后面冒头,迈着小短腿,张开双臂,飞奔过来。
“唉!”
冯君侯应了一声,抄起阿顺,颠了颠,还是二胎好啊,听话不闯祸。
抱着阿顺来到别院,李慕迎了出来。
“见过慕姨娘。”
阿顺从大人身下滑下来,行了一个礼。
“二郎不必多礼。”
李慕笑着答了一句,摸了摸阿顺的脑袋,然后这才问道:
“双双和阿虫又闯祸了?”
“你怎么知道?”
“阿虫的哭声,整个府里都快要听到了。”
冯永眼睛的余光似乎看到有个小人儿藏在李慕小院子假山后面。
算了,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能哭得不大声嘛,被打得老惨了,皮开肉绽的,屁股都开花了,我都不忍心看,所以这才抱着阿顺来这里安静一下。”
假山后面的小人儿似乎颤抖了一下。
“那双双呢?”
“双双不见人儿,估计是跑了。不过她能跑哪去?孩子嘛,哪有不犯错的时候?”
“只要认了错,那就还是好孩子,阿虫非要犯愣,硬说是双双先动的手,他没有错,这才被打惨了。”
冯君侯与李慕说着话,一边向屋里走去。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屋里,一身泥巴的双双站在那里,绞着双手,小脸上满是犹豫为难之色。
向阿母认错去?
“过两日我要去河东巡视,你也准备一下,跟着过去。”
李慕一愣:“妾也要跟着?”
“对。”冯永点头,“因为这一趟,不止要去河东。等解决完河东的事,还要去雁门和九原。”
“兴汉会以后不但要在那里开矿场,还要开工坊,你先过去,提前熟悉一下,也好有个准备。”
李慕对于冯君侯的安排,一向是有求必应。
只是这一回,却是有些犹豫了:
“可是孩子……”
家里最小的三个孩子,都才两岁,刚断奶不久。
“四娘和阿梅不去,留守府中,府上有医工,又有乳母,不用担心。双双和阿虫,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一妻一妾跟自己出门,一妻一妾留守府中。
很公平,很合理。
李慕听到冯君侯这么说了,自然是只能点头同意。
“孩子呢?”
“在里面睡着了。”
李慕示意里间。
冯君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阿顺正悄悄地趴在榻边,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的阿弟看。
“二郎以后可要照顾好你的阿弟,不要让他被人欺负了。”
冯君侯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儿子,心里一片平静。
这就是自己的骨肉,与自己血脉相连。
阿顺听了大人的话,连连点头。
旁边的李慕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笑容。
然后阿顺突然抬头问了一句:
“大人,要是阿姊和阿兄欺负阿弟怎么办?我打不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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