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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猝然”


玉格的意识昏昏沉沉,恍恍惚惚感觉到自个儿跌进了谁的怀里,被人扶着走出了前厅,跨出房门,六月的阳光迎头洒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以及热,好热。

    好在扶着她的人很快将她扶过了院子,转进了阴凉的长廊之下。

    不过路好像不太对,这好像是去陈氏院子的路。

    走错了,玉格想说,但没有力气说,她的脑袋热得燥得像一团浆糊,无法再思考分辨什么,太热了,太晃眼了,她把沉重的眼皮阖上,瞬间感觉舒服了许多,便放任自己闭上了眼睛。

    再醒过来,是她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脱她的衣服,这触动了玉格最敏[gǎn]的神经,于是她费力的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

    不是她的屋子,但应该还是在她府上,这是哪里。

    “七爷,奴才伺候您宽衣。”

    有些耳熟的声音,是……石榴?

    “不。”玉格的拒绝太过有气无力,因而没有半分威信,石榴仍旧动作着。

    算了,玉格感觉到深深的疲惫,索性闭上了眼睛。

    “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一会儿,石榴高声的尖叫起来,没一会儿,陈氏急急忙忙走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老、老夫人,七爷,七爷她!”石榴指着玉格,语不成句。

    陈氏进来头一眼就看向了玉格,在她眼里,玉格是没有什么异常的,不过是衣裳半敞开,露出了小半的胸膛,以及小小的玉石吊坠。

    “到底怎么了?你这个丫头,轻声着些,一会儿把郡主的人惊动了!”

    就是为了不惊动郡主的人,她才特特挑了前厅这么个地方动手,又把人扶回了自个儿的院子,而且青天白日的,就是见不着玉格,郡主也不会太追究玉格的去向。

    可以说,为了能有个孙子,陈氏这一回思虑得极其周全了。

    “老老老夫人,”石榴惊恐慌张得结巴起来,这事儿她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没法儿解释,她看到的七爷也是好好儿的呢。

    “老夫人,您伸手,您看看,七爷,不、不、不对啊!”

    “什么不对?”陈氏把门阖上,走了进来。

    石榴拉着她的手往玉格胸`前,明明是空气的地方探去……却切实触碰到了温热柔软的所在。

    怎么会!

    怎么可能呢?!

    陈氏瞠目,看着自个儿的手,又看看玉格,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没有看错,她的手确实还没有碰到玉格呢,可是!

    在陈氏的吩咐下,两人合力将玉格的衣裳全部褪去,而后陈氏发现了玉格手腕上的手串,她脖子上的玉石吊坠她并不奇怪,那是她一直要求她带着的,可是她手上的那一串,每一颗都和她脖子上的吊坠一模一样。

    一瞬间,许许多多的画面闪入陈氏的脑中。

    其实作为一手带大孩子的亲额娘,面对一个小小的婴孩,哪里会没有觉出一点儿异常呢,只是她都下意识的忽略的,因为她内心无比的希望她生的是个儿子,她必须是个儿子,因为她已经不能生育了。

    但是,现在,一切被打碎了。

    石榴站在一侧,躬着身子浑身打颤,满脸惊恐不安的看着陈氏。

    老夫人太镇定了!

    陈氏颤着手,缓缓的探向玉格的脖子,取下了她的玉石吊坠。

    这样离奇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块生而带来的玉石。

    意外又不意外,眼前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陈氏的视线落到了玉格的手串上。

    她缓慢的伸手抬起玉格的右手,而后一点点褪下她的手串,当玉石手串脱离玉格指尖的一瞬,一切迷障都破开了,眼前确确实实就是个女子。

    石榴瞪圆了眼,把手紧紧的塞到嘴里,堵住到口的惊呼。

    玉格悠悠转醒的时候,外头天光仍旧大亮,也仍旧在那间陌生的屋子里,身上的衣裳也穿得好好儿的,但她无比确定已经被人动过了。

    手脚仍旧有些乏力,玉格慢慢的坐起来,看向自己的胸`前,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果然,手串已经不见了。

    玉格闭目养神,所以呢,在知道一切后,陈氏想做什么。

    房门被轻轻推开,石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玉格看了过来,心下一惊,有些手足无措。

    石榴稳了稳心神,将托盘放到桌上,阖上了房门,这才看向玉格道:“七、七七七爷。”

    对着玉格冷淡的神情,她实在叫不住七姑娘。

    “奴奴才服侍您喝点水。”

    石榴倒了一杯水,送到玉格唇边,玉格的睫毛低垂,看向唇边的茶水,并不张唇,她如今哪里还敢碰陈氏叫人送来的东西。

    像是觉出了玉格心底的嘲讽,石榴慌乱道:“奴才这就去请老夫人。”

    语罢,将茶水放到桌上,如同逃跑一般迅速的离了屋子。

    又过了一会儿,陈氏一个人走了进来。

    房门被从外面阖上,石榴守在门外。

    “玉格,”陈氏怯怯的唤了一声。

    玉格挣开眼睛看向她。

    “玉格,”陈氏坐到了床边,拉着玉格的手,眼里泪光闪烁,如一个苦口婆心的慈母,“玉格,额娘真没想到你这生而带玉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事,额娘对不起你。”

    “玉呢?”玉格只问。

    陈氏的目光微侧,“玉,额娘帮你收起来了。”

    所以是不打算还给她了?

    玉格看着她,突然轻笑了一声。

    “我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当株连九族。”

    陈氏的脸微微别开,低声道:“不会的,皇上心悦你,不会的。”

    “所以?”玉格语气凉凉。

    “玉格,”陈氏又看向了她,“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额娘从前不知道,让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但往后你就不用如此了,有皇上替你撑着呢,皇上对你的这份心意难得,明知你是女子,还能容你站在朝堂上,等你进了宫,必定会待你如珠如宝,你再生一位阿哥,那真是什么都不愁了,你会过得很好的。”

    “所以,”玉格觉得好笑,“我从前过得不好,还是让你们过得不好了?”

    陈氏只难过道:“你过得太累了,你原本不用过得这样累的,额娘都是为了你好。”

    玉格直视着她,“我觉得还像从前一样就好,我若是进了宫,郡主怎么办?这府里上上下下怎么办?阿玛和额娘要去哪一处养老?我即便生了阿哥,身份再尊贵,可色赫图家可就真的绝后了。额娘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被皇家的尊贵迷了眼?”

    “可是……”陈氏的神情焦急委屈,她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尤其同一向颇有气势说一不二的小女儿比,可是她是她亲额娘啊,她怎么可能害她,她都是为了她好啊,她怎么就不能明白她这份苦心呢,她怎么能这么冤枉她呢!

    “额娘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全家好啊!额娘这么大的年纪了,连外孙都长大成人了,就是再富贵的日子,又能过几年,不都是为了你们姐妹几个么!”

    “那可是皇上啊,有皇上护着,那不是什么都有了吗,往后你的孩子会是尊贵的阿哥,你的姐姐们和侄子侄女也都能受益,他们的前程越好,皇上就会更加重视你和你生的阿哥,这样大伙都好,到底哪里不好?”

    玉格看着陈氏这样只要讨了皇上欢心,便万事不用愁的模样,突然觉得没有意思,和她争论也没有意义,她早已经阉割掉了身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自我意识。

    “你当初就是这么劝六姐儿进宫的吧。”

    若没有陈氏这一番对全家好,对她好的劝说,六姐儿不会违背她的话,去争取入宫。

    陈氏嘴唇微张,有些愕然又带着自个儿都没法理解的慌乱看着她。

    玉格却没再说这个问题,只道:“现在呢,你打算怎么把我送进宫?”

    皇上早已去了塞外避暑,没有两三个月不会回京。

    而她的真实身份,“你若是要寻人帮忙,可得千万小心了,一旦泄露出去,就算皇上真心要护,阖府上下,除我和郡主外,都难逃死罪。”

    陈氏心里一紧,她没想那么多。

    玉格勾了勾唇,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我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无故失踪,会有人来查,若是、病重卧床,也会有同僚来看望,你预备怎么应对?”

    陈氏张了张唇,一个都回答不上,她没有想那么多。

    但是她知道,不能被她牵着走。

    “阿玛呢,你告诉他了吗?”

    陈氏摇头,“他去城外庄子上会友去了。”是她为了今日这一场打发他出去的。

    “那你好好想想吧,要怎么万无一失的把我送进宫去,若是说着为了大家好,最后却把大家都害死了,那就可笑了。”玉格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干脆闭上眼休息。

    虽然没有睁眼,但她能感觉到陈氏仍旧坐在床边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几番纠结挣扎过后,陈氏笃笃定的道:“玉格,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玉格听了,连勾唇都觉得费劲,她算计她,还要她帮她出谋划策,收拾手尾,太可笑了。

    但有时候不得不说,乱拳是真能打死老师傅。

    玉格原本想着等她恢复了力气,想法子联系上郡主,也或者郡主先发现不对,寻到她,到时候再让郡主出面,把这府上翻个天翻地覆,把玉找出来。

    但没想到,陈氏谁也没告诉,也没有绑她,自个儿带着玉偷偷跑了。

    “七爷!”郡主破门而入,看到玉格,惊得迅速反身关上房门,“您怎么?”

    “额娘呢?”

    郡主摇头,“说是出门礼佛,天落黑了也没见回来,阿玛也不在,您也不在,我问了满仓和门房上的人,都说您今儿没有出府,所以我。”

    玉格点点头,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去拿一个帷帽过来,把人都打发远些,先回咱们自己的院子再说。”

    郡主点头,也明白这事儿的要紧。

    很快,郡主和落英护着玉格,趁着夜色,只提了一盏灯光昏黄微弱的气死风灯,脚步匆匆的从陈氏的院子转回了他们自个儿的院子。

    郡主道:“我这就打发人去寻额娘。”

    玉格道:“派人去大姐、二姐她们家都问一下,尤其是三姐府上。”

    “阿哥那边也让人问问,先别惊动太多人,就普通的闲聊,探探话,打听打听她可能会去的去向,再让人把崔先生请来,各个城门那边得劳他去问,连夜打听太引人注目了,你们明儿再去各处,先咱们自己暗暗找找,户部那边,让满仓明早去替我告个假。”

    郡主一一点头应下,玉格想了想,又道:“我和十六爷约了明儿跑马,便以此为由告假,十六爷那边,若是问……就请他过府一趟,就说我有要事请他帮忙。”

    “好,”听着玉格有条不紊的安排,郡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七爷也别着急,额娘从来没怎么离家过,不会走远的。”

    玉格垂眸,“但愿吧。”

    她如今已经不敢小瞧人的执念,以及对认定的唯一真理的捍卫的决心。

    果然,郡主和崔先生明察暗访了一夜一日,都没有寻到陈氏的踪影,而一大早,十六阿哥先上门问罪来了。

    “你扯的好谎,还要爷替你在十三哥面前打掩护,你如今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爷亲自上门,也不出来迎接,还要爷自个儿来见你!爷说你。”

    十六阿哥一通抱怨的跨进门,瞧见一身女装的玉格,瞪了瞪眼,飞快的咽回了后面的话,转身就要关门,看见院子里只有落英一人在,才稍微定了定心神。

    “你这是要做什么,爷的魂儿都快被你吓飞了!”十六阿哥顺着胸口,后怕不已。

    玉格示意十六阿哥先坐,落英给十六阿哥上了茶,便阖上门,退了出去。

    十六阿哥见状,有点悟过来了,“你今儿没去户部就是因为此事?你的玉、不见了?”

    十六阿哥的眼神有些飘忽,他还是难以直视女装的玉格,也太勾人了些,明明未施粉黛,怎么就……咳咳,真是不怪人不正经。

    “嗯,”玉格点头,“所以有一事想请王爷帮忙。”

    玉格说了陈氏的事儿,十六阿哥听得眉头紧皱,这样违背人意愿,算什么对她好,她难道就没想过,她若是愿意,哪里还会有前头罢工罢市的事儿,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为了不入宫,偏偏最后亲额娘给她下药,也要把她送进宫,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十六阿哥听得满肚子义愤,“你额娘此举也太过分了!”

    玉格无意再评价陈氏的所为,只是有一件,陈氏确实赌对了,她不能让此事暴露出去,害得大姐儿二姐儿他们通通没了下场。

    所以,“劳烦王爷,带玉格去您城外的庄子上住几日。”

    十六阿哥原本正想着她请他过来,是不是要他帮忙联络四哥,突然听到这样的请求,愣了一瞬,才点点头,“可以啊。”

    这比让他送她进宫可简单太多了。

    玉格真心实意的笑开,致谢,“多谢王爷。”

    玉格站起身,“我这就让人收拾行李,劳烦王爷稍等。”

    见玉格唤了落英进来,两人一起去到内室,十六阿哥拍了拍额头,这才清醒过来。

    傻了傻了,明明是比送她进宫难太多了!

    四哥要是知道此事缘由,必定会怨他坏了他的大好机会,就是不知道,玉格与他同住同玩几日,那不是赶着往四哥嘴里灌醋吗!

    真是,她果然就是来害他的!

    十六阿哥愤愤的想着,见玉格和落英出来了,又忙站起身道:“稍等,爷出去安排安排,你如今这样子,不宜被人瞧见。”

    十六阿哥直接叫了一顶轿子抬到了玉格的院子,出了府门,也没有下轿换车,安排了四辆马车跟在后头,一共五班轿夫轮流着把玉格抬到了城外。

    十六阿哥也在轿上,轿厢狭窄,两人的肢体难免会有相碰。

    十六阿哥面色尴尬的左右张望,想要掀起窗口的布帘瞧瞧外头,又想起身旁之人万不能暴露,又强忍下来,面上一点点染上红霞。

    玉格被十六阿哥左右挪动的动静拉回神,瞧见他的面色,微微垂眸,而后笑着轻声问道:“可是太过闷热了?要不我戴上帷帽,王爷开窗通通风?”

    “不用了,”十六阿哥先回道,而后才道:“爷就是太热了,早知道该让人备些冰的。”

    “嗯,”玉格点头,同十六阿哥闲聊起来,“皇上那边,王爷打算怎么说?”

    十六阿哥满不在意道:“就说爷拉着你避暑打猎呗,这上半年,咱两都累得不轻,他自个儿出塞玩去了,还不让咱们松快松快。”

    玉格想了想,这话虽然说得胡闹,但还真是个法子。

    误会他拉着她做共犯偷懒,以逃脱或者减轻责罚,比让皇上误会他二人有私情要好得多。

    十六阿哥果然是个聪明人。

    “劳烦王爷帮我寻一寻、玉,此事不易张扬,我们的人手很有限。”

    十六阿哥答应得很快,“放心吧。”他肯定是要帮她找的啊。

    “嗯。”玉格笑着点点头,果真放下心来。

    自个儿打听自个儿额娘的消息太过怪异,而十六阿哥打探陈氏的消息,别人只会怀疑十六阿哥是不是一边交好她,一边又暗地里查她,想要办她。

    相信她和他旷工这几日,访客不会太多,唯一会找上门来问究竟的十三阿哥,满朝上下,除了皇上,也只有十六阿哥能拦下了。

    但于茫茫人海中寻一人来说,放心是没有用的情绪。

    五日过去,还是没有一点儿陈氏的消息,而五日过去,玉格每日的进食量迅速的减少。

    “是不是中了暑气,爷去给你叫个太医来,外头的庸医最是没用!”十六阿哥有些暴躁。

    “不用,”玉格隐隐的有某种预感,毕竟这样的事,她也算经过一回了。

    “还是没有消息吗?”

    十六阿哥面色难看的摇头。

    “你三姐夫他们都已经开始担心是不是陈氏在外头出什么意外了。”

    “哦,”玉格点点头,语气态度极是淡漠。

    这是十分怪异的反应,但十六阿哥一面担心玉格这突然的中暑,一面又着急陈氏那边的情况,也就没有顾上。

    “要不再喝点绿豆汤吧?那个最解腻又解暑,”十六阿哥半哄半劝道,“你这样,等郡主他们过来了,瞧见了也不放心。”

    但玉格的睫毛颤了一下,说,“我想吃火锅。”

    “什么?”十六阿哥没太听清楚。

    玉格仰面躺在摇椅上,“想喝冰可乐。”

    “想喝什么?”十六阿哥完全没听明白。

    “没什么,”玉格忽然笑了一下,侧头看向他道:“王爷若是没有娶妻纳妾,我大约会喜欢王爷这样的。”

    他明知她的利用,仍一片真心对她,多少让她有些歉疚了。

    “什么?”这一回,十六阿哥声若蚊呐,面色不自在了一瞬,又大声指责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说八道,你有那力气,不如多吃两口肉!爷真是欠了你的,你等着,爷迟早找你讨回来!”

    “嗯。”玉格闭上眼,笑着轻声应道。

    十六阿哥暗暗摇了摇牙,她这模样根本不像是中暑的模样,瞧着玉格眨眼间,呼吸便平稳下来,十六阿哥示意落英别再打扇,将冰盆也移远些。

    转出屋子,十六阿哥的眉头深深拢起,离了那玉,果然于她身子不宜。

    “怎么还没找到,不过一个妇人,能跑到哪里去?”又过了两日,玉格每日昏睡的时候越来越长,十六阿哥也越来越暴躁。

    “回爷的话,有消息了,南边有一对主仆疑是色赫图家老夫人。”

    “那还不赶紧确认,若真是,就是给爷把人敲晕了,也赶紧带回来!”

    “是。”

    这一边,十六阿哥越来越着急上火,但另一边,玉格却越来越不在意此事,甚至还能宽慰担忧她身体的郡主和崔先生、四姐儿几句。

    “放心吧,我没什么不好,能吃能喝能睡,浑身上下也没有哪一处疼痛,心情也还不错。”

    四姐儿道:“六姐儿一直给我送信儿,说你怎么还不去看她。”

    “嗯,”玉格点头,“帮我把大铁送过去,代我陪她。”

    空气寂静了一瞬,四姐儿道:“六姐儿又不喜欢大铁,大铁到底是头熊,除了你,也没人喜欢了,你还是自个儿养着吧。”

    玉格勾唇笑了笑。

    出了屋子,三人皆心事重重。

    “玉格她……”四姐儿强忍泪意,那话像是交代后事一样。

    崔先生示意她噤声,走远了方道:“前次,七爷从宫里出来那回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崔先生说完看向郡主。

    郡主低头久久,方低声道:“七爷出宫后对人淡漠了许多,若是让她舒服的关系,她会放开投入,也不吝惜回应表达,可若是惹她不快了,她也不会多说,只是从中抽离出去,极干脆迅速,冷静得像是没有那么多年的感情一样。”

    “像个旁观者,像是个偶然路过戏台看戏的看客。”崔先生接过话道。

    两人皆沉默下来,其实她们也或多或少的觉察到了,只是她们都属于玉格会回应的那一类,而她们也想要玉格能轻松些,那些不愿意应付的人事物不应付了又如何。

    崔先生感慨道:“七爷大约真是、来历不凡,那玉也不凡,因为那玉,七爷降临这世间,而如今离了那玉……”

    七爷或许就要回去了。

    三人心头沉沉,四姐儿睫毛一颤,泪水便盈了满眶,只强撑着不让它落下。

    郡主抬起头道:“我再让人去找,庄亲王那边说已经有些消息了,如果是,不管人如何,先快马加鞭把玉拿回来。”

    崔先生点头,“郡主说得是。”

    另一边,十六阿哥的人寻到了确实是陈氏,不过陈氏在被找到之后,鼓起勇气破釜沉舟了。

    玉格看着面前碎成几瓣的玉石,面色如常,甚至还有浅浅的笑意,早知道这么容易,嗯,她或许也不会提前回去。

    十六阿哥却笑不出来,郡主、崔先生、四姐儿也都在,他们是听说找到了陈氏的消息过来的,见到碎玉,同样笑不出来。

    玉格看向十六阿哥道:“最后劳烦王爷一件事儿。”

    “你说。”十六阿哥的嗓音喑哑。

    四姐儿别开脸,眸底溼润一片。

    “劳烦王爷举荐崔先生入仕,玉格家里人太多,这些年又得罪了不少人,家里没有人看顾不行。”

    “好。”十六阿哥声音沙哑,答应得却很干脆。

    伴着他的答应,郡主的泪珠应声而落。

    这一刻,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识到,没有玉,玉格果真、要走了。

    玉格同郡主还有些话要交待,三人退了出来。

    四姐儿看到胆怯畏缩的站在一旁的陈氏,生平头一次,恨红了眼,当初启科齐害得她流产,还险些害了她性命,她都没有这样恨过。

    陈氏被四姐儿的目光看得越发畏惧,讷讷解释道:“四姐儿,额娘真的都是为了你们好,额娘不知道怎么办,玉格那么聪明,她一定有办法的。”

    四姐儿的眼泪如雨水般落了下来,崩溃道:“玉格那么聪明,那么多人恨她想要害她,都不能把她如何,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家人做到了!她被你害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陈氏心里惊了一下,又很快安慰自己,这是四姐儿的气话,她只是砸了块儿玉,让玉格不得不进宫而已。

    但陈氏的侥幸当晚便被打破了。

    同郡主说完话后,玉格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这回,一睡,不醒。

    玉格的后事办得很快,没有让人看见她的遗体,便封了棺,而后才抬回府中开始治丧。

    雍正远在塞外来不及赶回,写了明折哀悼,又命了阿哥弘历前来吊唁。

    参加丧礼的宾客很多,所有人都是恍惚的,怎么这样突然,玉大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还有一个月才满三十一岁,三十岁的从一品大员啊,竟中个暑,人就没了。

    大姐儿等人也全都无法接受,趴在玉格的灵柩前哭得死去活来。

    六姐儿没哭,她恨恨的盯着棺木,上前掀了祭桌砸了烛台,“假的!一定都是假的!不可能!怎么可能!我等了盼了十五年才和玉格团聚,如今才半年不到,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啊啊啊啊!”

    六姐儿疯了一般又哭又叫又砸。

    四姐儿哭着上前抱住她,“六妹,六妹,六妹。”

    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太突然了,谁也没有想到,玉格去西北战场没死,那么多次赈灾平乱没死,追收户部欠银,得罪满朝文武,没死,被皇上发现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仍旧安然无恙,最后却死在了自家人的一片‘好心’上。

    “啊啊啊啊啊!”六姐儿捂着耳朵疯狂的尖叫,目光划过一众悲戚的面容,和到处挂着的白色丧幡,突然整个人栽倒了过去。

    “六妹六妹!”四姐儿抱着她,同三姐儿一起把她抱到了客房。

    客房离灵堂很近,六姐儿悠悠转醒时,还能听到外头的奏乐声,不过六姐儿的心神被另一道更细小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是五姐儿和四姐儿的谈话声,“四姐,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额娘的神情太不对了。”

    丧礼上,陈氏整个人似是痴傻了一般,呆呆的望着空中并不存在的某处,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在哪里是什么情形一样。

    太不对了,在陈氏所知,玉格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她没了,她会是如同天塌了一般悲痛,而不是这般的、恍惚痴傻。

    而且,太突然了,五姐儿也不能接受,所以必然是有什么旁的她不知道的缘由。

    四姐儿沉默良久,同五姐儿说了陈氏的事。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四姐儿和五姐儿心下一惊。

    六姐儿满脸泪水的转出屏风,下唇已咬出了血印。

    玉格的丧礼结束后,其名下所有田地房屋全给了郡主,恩萌也按照玉格的遗愿给了五姐儿的长子久保,久保如今才十二岁,未来如何,且还长远着,玉格一族迅速的冷寂了下来。

    很快入了秋,今岁的秋天凉得很,陈氏感了风寒,很有些咳嗽。

    多尔济听她咳嗽了一整晚,又见次日婆子只请了外头的大夫来瞧,皱眉道:“怎么不请一位太医过来?”

    玉格虽然没了,但她曾经留下的功绩还在,所以陈氏仍旧是从一品的诰命夫人。

    婆子战战兢兢回道:“回老爷的话,奴才不知道怎么请太医。”

    她连太医院的门朝哪处开都不知道。

    多尔济又问:“郡主呢?”

    “回回老爷的话,郡主住在七爷陵墓旁的院子里,大约、大约还不知道此事。”

    多尔济咬了咬牙,也没脸让人去通知郡主,叫郡主给陈氏请太医。

    陈氏做的那事,后来他才从四姐儿的口中知晓,糊涂,太糊涂了,可到底是一块儿过了几十年的夫妻,看她夜夜难寐,多尔济心中的愤恨便慢慢淡了。

    “去阿哥府上,请阿哥帮帮忙。”

    “是。”

    允祜阿哥收到郭罗玛法的请托,干脆的答应下来,正要交给福晋去办,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五姐儿的耳中。

    五姐儿疾步走来,捡起色赫图家的帖子看了一眼,便扯得粉碎。

    “往后,你们若是认陈氏这个郭罗玛玛,就别认我这个额娘!”

    “额娘,”允祜阿哥被她骂得愣住。

    福晋忙上前扶住五姐儿,“额娘息怒。”

    五姐儿也不解释,只厉声喝道:“你记住了没有!”

    “是,是。”允祜阿哥连忙应下。

    只是送走了五姐儿之后,允祜阿哥心里很是可惜,舅舅虽然没了,可她留下的关系可不少,平时不显山露水,但关键时刻,是连四哥都不得不妥协的存在。

    而且旁的不说,只舅母和四姨母、五姨母手里的买卖就叫人眼馋。

    太可惜了。

    允祜阿哥原本想让福晋帮忙开解开解额娘,却慢慢发现,不止是他额娘,舅母、三姨母、四姨母、五姨母等人都对郭罗玛玛极其冷淡。

    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不要紧,他也远着就是。

    多少难过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一场秋凉而已,并没有要了陈氏的性命,痊愈之后,她仍旧是尊贵的一品诰命夫人,衣食住行上,郡主也不曾短缺她的,只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逢年过寿再没有满堂的宾客,她生病也没有那么多人探望了。

    甚至生病,陈氏仔细想了想,除了那回她让人验落英的身子激怒了玉格,卧床难过了好一阵外,她似乎好久都不曾真正病过了。

    每次,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不待病症彻底发出来,郡主就会请来太医为他们诊治,而如今……

    陈氏看着满院萧瑟的秋景,哀哀的哭了起来。

    她真的做错了吗,她本意真的是为了她好啊,她是她亲额娘啊,她怎么会想她不好呢。

    陈氏的曲折愁肠无人倾听也无处倾诉。

    雍正九年,三姐儿的次女出嫁后,三姐儿毅然决然的要同喜塔腊·达穆合离,允祜阿哥虽不知内情,但见三姨母决意合离后,额娘和舅母、四姨母、五姨母都对其亲近了许多,便也站到了三姨母这边,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而后无数年,允祜阿哥都无比庆幸自个儿这次的选择。

    原三姨夫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在朝堂上被各种打压,十六哥更是摆明车马的厌恶他,很快就丢了帽子回家养老,连带着他的兄弟亲人,也是个个仕途不顺。

    旁人不知内情,只道色赫图家的姑娘都辜负不得,瞧瞧合离的两位,一个启科齐,一个喜塔腊·达穆皆是彻底的没了前程。

    有人戏言,玉大人余威犹在啊。

    而余威犹在的玉大人本人,缓缓睁眼,从自个儿暄软的枕头上醒来。

    打开卧室直通院子的房门,四月的风光正好,紫藤花摇曳着送来阵阵芳香,大黄狗哈着舌头凑过来蹭腿卖乖,两只猫儿伸了伸懒腰,慢悠悠的走过来提醒她该喂食了。

    渔歌弯眸一笑,转身回屋里去拿猫粮和狗粮,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阵门铃声。

    一大早就有访客,渔歌也并不奇怪,她有在网络平台分享一些养猫养狗养花养果树的小视频,所以在小区内算是个红人,经常会有邻居阿姨来寻她借一把青菜或小葱早上下面。

    然而这次上门的却是一个瞧着脾气就不大好的俊俏男人。

    渔歌打开花园矮小的铁栅栏门,笑看着他。

    “喂!”男人恶声恶气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欠爷一个救命之恩!”

    渔歌笑着点点头,在这个时代,她不必小心翼翼。

    见她认了,男人微微别开头,有些不自在的道:“那个什么,爷这回可是母胎solo啊,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

    “嗯,”渔歌笑道:“不记得了。”

    “不过,你要喝冰可乐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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