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这个险值得冒(一)
戴兰、戴利兄弟也在帐中。
戴利头个开口,说道:“小郎,我看刘宣他是在胡言乱语。”
曹幹问道:“为何说他是胡言乱语?”
戴利说道:“他说昌邑城中现已空虚,可昌邑城北还有那么大的一条泗水呢?他咋不说?泗水南岸并不空虚啊!有一两千昌邑的兵马守在泗水南岸,把着各个渡口,咱们怎么渡过泗水去?泗水渡不过去,昌邑城里再空虚,又有啥用?”
曹幹问道:“泗水的问题,戴二兄,你提的不错。”
“何止泗水的问题啊!小郎,还有,那便是昌邑城到底是不是已经空虚?刘宣,咱跟他又不熟,连面都没照过一面,无非就是前两天他给咱来了一封书信,——也就是那个时候,俺们才从小郎你这里得知,他已暗投了刘将军,但他暗投的是刘将军,又不是咱,咱与他素不相识,对他这个人并不了解,这么大的事儿,咱敢就因为他这一封书信,便贸贸然的信他?派兵南下,去渡泗水?去打昌邑?小郎,要这么干了,咱不成天字一号的大傻瓜了么?”
戴兰咳嗽了声,教训戴利,说道:“我看你才是在胡言乱语!郎君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转过脸来,陪笑与曹幹说道,“小郎,我这阿弟没大没小,胡乱说话。不过话说回来,我以为,他这话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戴大兄,你也认为刘宣此封书信中所言,不可采纳?”
戴兰说道:“小郎,我阿弟固是在胡言乱语,但有两句话,他说的却是有些道理。一个就是泗水,泗水南岸现有一两千的昌邑兵马扼守渡口,刘宣只说了昌邑城中空虚,可他却没提泗水。泗水,咱怎么渡过?泗水不能得渡,昌邑城中再是空虚,也没有用啊!再一个,便是刘宣此人,咱的确是没与他见过面,与他不熟;在昌邑城里,咱现也没有细作,则昌邑城中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到底是不是已经空虚,咱们其实是两眼一抹黑,并不知晓。”
“大兄是担心?”
戴兰痛心疾首地说道:“小郎,同一个坑,咱可不能掉进去两回啊!打湖陵那一战,我虽然没有参与,可是我听说了,我听说就是因为刘将军误信了从湖陵城里传出的暗号,轻率的派兵冲进了城里,这才导致了他的一场惨败!吃了个大亏!我听说刘英部损兵折将,死了上千部曲!”
“死了上千部曲”云云,明显是谣言。曹幹现下是刘昱帐下一部,戴兰的这话如果传将出去,被刘昱、刘英听到,刘昱、刘英肯定会不高兴,不利於团结。李铁身为政委,在曹幹较长时间以来的耳提面命之下,已具备了初步的政委素质,对“政治”这一块儿的东西,他现在已经是相当敏感,赶忙纠正戴兰,说道:“戴公,刘校尉部战死者并无上千人之多。他率领进城的部曲也就才上千,怎可能全都战死城中?其部在他中伏的一仗中,死伤大约三四百数。”
戴兰从谏如流,说道:“是,是,我当时没在湖陵,具体情况肯定不如后来跟着小郎也去打湖陵了的李大兄你清楚,但就算他所部战死的没有上千之多,死伤三四百,也是惨败了啊!”
曹幹说道:“我知道了。戴大兄,你是担心刘宣有可能像打湖陵时,那两个暗投刘将军的内应一样,也已暴露,这封书信也许是娄政命人写的,其目的与番侃骗诱刘将军遣部进城一样,也是为了哄骗咱们南下昌邑,而实际上他已设下伏兵,正在等着咱们钻进他的圈套。”
“对!小郎英明,我就是这个担心。”
曹幹点了点头,顾问张曼、张适,说道:“张公、叔方,你俩怎么看?”
张适抚摸着胡须,一边想,一边说道:“我觉着应该不会出现戴军侯担心的这种情况。”
戴兰问道:“张君,你咋就知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很简单,昌邑城里,咱的细作暂时进不去,然在昌邑城外,却有咱们的细作。刘宣是山阳郡府的功曹,位高权重,如果他暴露了,被娄政、被山阳郡府发现了,他其实已经暗投刘将军,那么这个消息一定会不胫而走,传得飞快,咱们在城外的细作必能闻得风声,可是咱们的细作并无闻得这样的风声。此其一也。再则,刘宣在此封来书中说,他说服了娄政,给番侃、满典调去了千人援兵,已经出城,今早,咱在昌邑城外的细作,也的确是传递来了相同的消息,便於昨日,他们亲眼看见有千人兵马出城,往东边的防御方向而去。以此两条,戴军侯你之所忧,这封书信会不会是娄政命人所写,目的在诱咱上当,应该是不会的。”
戴兰“哦”了声,说道:“原来咱在昌邑城外的细作今早有报,果有千人兵马出了昌邑,往东而去?哎哟,这个消息,我尚不知啊!要这么说的话,咱的细作所侦知到的这个消息,倒恰好是佐证了刘宣这封书信中的所言。那么,刘宣此信确有可能不会是假。或许是我多虑了。”
胡仁挠着胡须,说道:“小郎,戴军侯多虑不多虑吧,且不必说。戴军侯兄弟所言之泗水,确实是个麻烦啊!就像戴军侯兄弟所说,即便刘宣此书是真,昌邑城中现下确实已是空虚,他已聚得义士三四百,只等咱们兵到昌邑城下,他就可在城内举事响应,献城与咱,可要想做到这一点,首要的前提条件即是,咱得能先把泗水渡过啊!这泗水,怎么渡?”
这个问题无需曹幹回答。
张适点了点他刚才看完后放在了案几上的刘宣来书,说道:“郎君适才未与君等言到,刘宣在他的这封来书中,提到了‘泗水,我部该怎么渡’的这个问题。他给咱提了一个建议。”
胡仁问道:“张君,什么建议?”
张适说道:“他说,泗水南岸的守备情况,虽然不是他亲自部署的,但他却甚为了解。昌邑方面在泗水南岸布置的守备兵力尽管不少,但兵力主要是布置在了昌邑城到东缗城之间的这近百里河段,昌邑城西边的泗水河段,布置的兵力不多。他提议,咱们可从西边择地渡水。”
胡仁说道:“从昌邑城的西边渡水?”
张适点了点头,说道:“昌邑城西边泗水南岸的守卒不是很多这点,与咱们的部曲这些天来在泗水北岸来回游弋,所观察到的对岸之敌军把守的情况基本一致,可称吻合。”
东缗在昌邑的东边,爰戚在东缗的北边稍靠东位置,这也就是说,如果从爰戚方向派兵来渡泗水、进攻昌邑,昌邑与东缗间这段泗水河段是最优先的选项。故而,昌邑郡府把扼守泗水南岸的主力部队,布置在了昌邑与东缗之间的这近百里的河段上,而在昌邑西的河段布置的兵马较少。
胡仁忖思说道:“可就算如此,要想渡过泗水,得有船只,咱能找来这么多的船只么?”
张适说道:“如果要渡泗水,在没有很多辎重、民夫从军的情况下,实际上也不需要太多船只。只咱们现下已在泗水北岸搜集到的那一二十艘船只,便已够用。一艘船,一次能坐十到二十人;咱们现在爰戚共驻有部曲三千上下,便假设咱们的这三千部曲悉数南下昌邑,而只凭此一二十艘船,不用一个晚上,也就能把咱们的三千部曲全都渡到泗水南岸。”
戴兰眨着眼,瞧了瞧张适,说道:“张君,我听你话里意思,你是动心了?赞成去打昌邑?”
张适说道:“我只是说若选昌邑西边的泗水河段渡水的话,渡过泗水,咱应是可以做到的,但具体要不要采纳刘宣的建议,要不要真的就趁昌邑空虚之际去打昌邑,我还没有想好。”
胡仁问道:“张君对此有别的担心?”
张适说道:“不错,我确是有别的担心。”
胡仁问道:“张君担心的是什么?”
“我担心的不是泗水,我担心的是番侃。”张适与曹幹说道,“郎君,泗水能不能得渡,不是个大问题。我以为,刘宣此议,咱们要不要采纳的最大问题,是在番侃!昌邑城即便而今空虚,又即便是城中有刘宣内应,可是昌邑说到底,它是一座坚城,咱能不能迅速地把它攻克?只怕现下咱们谁都没有把握。而又如果不能将它迅速攻克,方与的番侃等部在得到消息之后,必然会立刻回援,又一旦他们回援赶到,那咱可该怎么办?前有坚城为下,北边是泗水,南边是成武、西防等县,后边又来了番侃等部,弄不好咱就要陷入危险之境了!”
渡泗水不是个大问题,但是张适提到的番侃等部的回援,的确是个大问题。
戴利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了众人一跳,众人齐齐把目光转向於他,他骂了一句:“废物!”
戴兰怒道:“你这个狗日的!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你骂谁废物?”
戴利往边上啐了一口,——在他身边坐的是王庭,王庭差点被他吐到身上,皱着眉头,往边上挪了下,戴利说道:“我还能骂谁?我骂的当然是刘昱!”
戴兰怒道:“什么刘昱不刘昱?是刘将军!刘昱是你叫的?”
戴利一副不忿的样子,冷笑说道:“好,好,刘将军。哼,真是个好将军!螃蟹八条腿,只会窝里横,欺负老子的时候威风凛凛,碰上番侃怎样?湖陵中计,损兵折将,便且不说,前些时在郜成、方与,又接连吃败仗!刘将军?他要是将军,番侃是什么?大将军了么?”
戴兰怒道:“你在胡扯八道什么?”
“阿兄,你当真孤陋寡闻,岂不闻之,‘一物降一物’?他是将军,却一再的被番侃打的抱头鼠窜,如丧家之犬,简直如此儿子碰见了阿父!那番侃,不就是大将军了么?”
戴利虽有资格参与议事,但他不是一曲军侯,坐席比较靠后,他坐的位置离戴兰有点距离,戴兰大怒,站起身来,便想过去揍他。
戴兰才一起身,戴利就大喊大嚷:“你做甚么?曹郎面前,我不能胡说八道,曹郎面前,你就能动手打人?曹郎、曹郎,你管不管?军纪还有没有!说好的官兵一致,不许打人呢?我且不是兵,我也是个官啊!”伸手去拽王庭,催促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执行军法!”
戴利的吵嚷惊动了在帐外值戍的田屯、褚交等亲兵。
田屯拨开帐幕,探头进来,翁声翁气地请示曹幹,说道:“郎君,要俺们进来么?”
曹幹尚未答话,戴兰吃了一惊,忙将身形缩回,重坐回席上,挤出来笑脸,与田屯说道:“不用、不用!田大兄,我和我阿弟争两句嘴而已!”
田屯哪里理会他?直等到曹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进来维持秩序,他乃才把脑袋缩了回去。
见戴兰坐回到了席上,戴利见好就收,也不再嚷嚷了。
曹幹沉吟了下,与戴利说道:“戴二兄,也不能怪刘将军接连败北,观军报所述之郜成、方与三战的经过,番侃确乎是个会用兵的,这三仗便换了咱们去打,说不定也会吃败仗。”
一句话将戴利对刘昱的牢骚、嘲讽带过。
曹幹把话头重新拉回正题,与张适说道:“君之所虑颇是,番侃确实是不可不虑。”
戴兰陪笑问道:“如此,则敢问郎君,刘宣的建议,不知郎君是否已有定计?是打算采纳还是不采纳?”
“戴大兄,你们刚才说的,我都细细听了。总结下来,你们总共是三个疑虑。一个是咱跟刘宣不熟,对他这个人不知底细,一个是泗水不好渡,再一个是如果不能将昌邑城很快打下,番侃等部如果赶到,咱们可能会陷入险境。”
戴兰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就是这三个担心!郎君英明,还是郎君总结地清楚明白!”
“第一个,渡泗水的问题,叔方适已提出了解决之道,已不是个大问题。第二个,咱与刘宣不熟,此前没和他打过交道的问题,我认为,这个问题也不是个大问题。咱和刘宣尽管没有见过面,但对这个人的能力,咱们已有所知。其它的不论,单就他建议刘将军‘先取单父’的这条计策,委实是个好计策,便可能知,其人是个有谋之士,没有把握的建议,他应是不会乱提的,咱们也不用太担心他。”说到这里,曹幹顿了一顿。
戴兰听曹幹话意,这个不是大问题,那个也不是大问题,他不禁地试探问道:“渡泗水和刘宣都不是大问题,那敢问郎君,番侃等部回援的这个问题呢?郎君也认为不是大问题么?”
“唯是昌邑城咱若不能迅速攻克,番侃等部回援的这个问题,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戴兰问道:“小郎就此可已有定见?”
“事关重大,不可不慎。我还得再考虑一下。这样吧,咱们今天的商议就先到此为止。你们回去以后,也都再仔细的斟酌斟酌。等到明天上午,咱们再开军议,到时再把此事定下!”
诸人应诺。
胡仁、戴兰、李铁等人相继辞拜出帐,张曼、张适两人没走。
他两人案上杯中的汤水已经微凉,曹幹亲自起身,给他两人换上了温汤,回到席上坐下,摸着短髭,笑道:“张公、叔方,就刘宣的这个建议,你二位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张曼说道:“郎君,我其实也有一个疑虑,但方才帐中人多口杂,因而我未有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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