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可以将计就计(一)
以堂堂朝廷官吏之身,兵败为贼所擒,虽然潘章败得是无话可说,可要想让他投降,难道丁点脸面都不要了?当然也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降之的。不过在当晚,张曼来见他俩,侃侃而谈,上到天象、引用谶纬,下到如今南北州郡、义军并起,给他俩指点了一番当下海内的形势后,潘章的心思活泛了。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张曼,黯淡的烛光下,潘章与楚良窃窃私语。
潘章说道:“适才张公所言,确然亦是实情。我在郡府,消息还算灵通,的确是南北州郡,於今皆反乱者众。荆州南阳一带,群盗聚起;江南庐江,有王州公等,号称拥众数万;河北更是作乱者不知凡几!青、徐有樊崇、力子都诸辈,俱为大寇。我兖州亦有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等诸部贼众。我闻之,青州平原的迟昭平、徐异卿等亦颇聚众,现在虽然还没作乱,但造反起乱,只是早晚的事了!张公得道之士,深察天象,他说谶纬有言,天已厌新,此类谶纬,我也是颇有闻之!仲信,这天下之势,还真有可能是已不在新啊!”
楚良说道:“潘公,你说这些话是啥意思?难道你想要降贼?”
“曹、曹大率虽然奸……、狡……,总之吧,虽然他颇多计谋,但他和别的贼寇还是有区别的啊。仲信,你当是也有已知吧?曹大率部军纪严明,并不像刘贼等部贼多行掳掠残民之举,他去年冬打下的任城,府君闻讯后不久,就派了细作去任城打探,他除了杀掉了几个强豪以外,其部对任城士民竟是秋毫无犯!那个张适,他就是任城的士人啊!其兄张定,你也许没听说过,我尝有闻,早前曾在有盐郡府为吏,甚有干练之名,他兄弟现皆从附曹大率帐下。”
楚良说道:“潘公,你的心意我已知道。你不要再说了!你要降,你就降,我不降!”
“仲信,你不降,你怎么办?你当曹大率还真会把你放了?你若不降,必会杀你!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把你放了,你还能去哪里?短短旬日间,你我这已是第三次败於曹大率手下!难不成你还能回昌邑郡府?可一可二,不可三四。府君饶了你我两回,这第三次兵败了,府君还能再饶你?你回昌邑郡府,也是一死啊!仲信!你呀,且听我言,便与我一起降了吧!”
楚良欲言又止。
“仲信,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有何说话,你只管讲来呀!帐中只你我,还有何话不能入我耳?”
楚良叹了口气,郁闷地说道:“潘公,我怎会不知即便曹贼肯放我走,我也已是无处可去!府君不能饶我?乐生恶死,此人之常情,我又岂愿赴死?况我臂有千斤之力,战能陷阵斩将,大好之躯,尚未得建功勋,我亦不甘死啊!奈何潘公,我与你不同,不同啊!”
“你与我有何不同?”
楚良说道:“唉,你我与曹贼亢父一战时,我先是刺伤了他帐下一贼将,继又纵马踏伤了他帐下另一贼将!今日你我被擒时,擒我的那两个贼兵小头领叫嚷,却原来我刺伤、纵马踏伤的那两个贼将俱是曹贼的爱将!潘公,你说,我还怎么降?只恐怕是就算降了,也难逃一死!”
“仲信,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看不会。我看曹大率是个宽厚的人。你我这已是第三次与他为敌,可你我被擒以后,曹大率却对你我没有一句恶言,三两句话后就叫给咱松了绑。莫说你我了,就连你我被俘的部曲,曹大率的部曲对他们亦是毫无虐待。……说到你我被俘的部曲,你我前两次败仗后,被曹大率擒得的俘虏,有好些不是都被曹大率放回昌邑了么?对待寻常的兵卒俘虏,曹大率尚此等厚待,何况你我?
“曹大率还让你我住在了同一帐中,……你瞧这帐篷,又大又宽敞,是个好帐篷啊。今晚张公来前,曹大率的亲兵且还给你我送来了好酒好菜。仲信,曹大率若是因你伤了他的两个爱将而痛恨你的话,又怎会给你我这么好的安排?我可向你保证,你只要降,曹大率必不杀你!”
楚良觉得潘章说的有道理,但伤人的毕竟是他,到底是放不下心,迟疑不定。
潘章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仲信,你听我的!你就别多虑了!明天见到曹大率,你就跟我一起投降!你自己亦说了,你一身勇力,陷阵斩将,於你寻常事耳,曹大率如欲成就大事,对你这等勇武之士,焉会不重?设若你降后,曹大率竟如是仍不饶你,也罢!我陪你共死!”
楚良下了决心,紧紧握住潘章的手,只觉潘章的手是那么的温暖,感动地说道:“好!潘公,我听你的!明天见到曹贼,我和你一并投降!”
“仲信,明日再见到曹大率,不可再说‘贼’字啊!”
楚良自知失言,说道:“是,是。潘公,我记住了。”
已是连着两天晚上没睡好觉,按理说应该是非常困倦才对,这一夜,潘章、楚良同榻而卧,两个人却俱是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如似烙烧饼。次早,帐外来人,系是昨晚给他俩送酒菜的那个曹幹的亲兵队率,名叫田屯者。传来了曹幹的命令,召他俩去叫。
潘章、楚良到议事帐,见到曹幹,不由分说,二人下拜,同声说道:“愿降大率!”
本是还打算再费些口舌,不料他俩一照面就下拜愿降,曹幹大喜,起身下到帐中,亲手把他俩扶起,拍着他俩的胳臂,笑道:“今次会战,我军斩获千余,我不喜之,唯喜得君二人!”挽着他俩的臂膀,示意帐中诸人站起,一一给他俩介绍。
张曼、张适两人不用再介绍。
戴兰、高况、胡仁、丁狗、郭赦之等皆在帐内。
介绍到胳臂仍还吊在胸前的丁狗时,曹幹笑道,“阿狗、楚君,我仍是那句话,‘不打不相识’,你俩也算老熟人了。昔日为敌,自当各为其主;於今你俩已是同僚,以后须当精诚团结。阿狗,你的武艺不如楚君,日后你可多向楚君请教;楚君,阿狗如我弟也,亦望你不吝教他。”
还好楚良刺伤的是丁狗、纵马踏伤的是李顺,丁狗、李顺都不是性躁的人,曹幹当面把话说下来,丁狗心里可能还有点不乐意,但闻得曹幹这般说了,便亦就冲楚良行了一礼,说道:“楚君武艺,我所不及。往后楚君若有暇时,尚敢请楚君指教。”
楚良慌忙回礼,连道“岂敢”。
丁狗和楚良之间的一场梁子,至此便算揭过,——最起码面子上是已有揭过。却这要是换了被楚良打伤的是胡仁、高况,哪怕是戴兰、戴利,这梁子,只怕都不会这么容易化解。
且也无需多言。
只说这日,曹幹下了两道军令。
第一道是有关俘虏的命令。
曹幹请潘章、楚良出面,为他招纳俘虏。凡愿从投义军的俘虏,曹幹许诺,待遇和他的老部曲皆都一样;而不愿从投义军的俘虏,按照曹幹的俘虏政策,悉数给粮,放之还去。
愿意从投曹幹部义军的俘虏不多,上千俘虏中,只有两三百人因为潘章、楚良的关系,留在了曹幹部的义军,其余的都不愿从投。由李铁等政委领人,给这些不愿从投的俘虏,各分发了些粮食,当天就放他们走了。这些被放走的俘虏如在梦中,都是逃出好远了,还不敢相信曹幹居然说到做到,真的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数百被放的俘虏回过神后,三五成群,有的还乡去了,有的老实,本是巨野县兵的还巨野县城去,本是昌邑郡兵的则还昌邑去。
——因为前两次兵败后,被曹幹俘虏到的那些郡兵亦皆有被曹幹释放,后来陆陆续续的有一些回到了昌邑郡府,潘章、楚良问之,皆回答说是曹幹放他们走的这一层缘故,对於曹幹放还俘虏的举动,潘章、楚良虽是不能理解,然倒是没太惊奇。
曹幹下的第二道军令是,命令部曲今天休整一日,明天接着攻城。
被潘章猜对了,曹幹确是没有因自己伤了他的两个爱将而记恨於自己,楚良放下了心之余,闻得曹幹命令明天接着攻城,他才放下的心,顿时就又揪了起来。
现下爰戚已是外无援兵,昨天本部覆灭的经过又被城内守卒亲眼看见,可以料知,城内守卒的士气定然已经是低沉到了极点,那么明天曹幹部再一接着开始攻城,——没了本部的牵制,曹幹部明天而且是能够全力攻城了,则这爰戚县城,十之八九便难以再守,却待至城破之时,潘章再说闻得曹幹部军纪严明,爰戚是楚良的家乡,他的家属、亲戚、朋友都在城中,他又怎能不担心?
楚良鼓起了勇气,下拜帐中,说道:“大率,良斗胆,敢有一请。”
曹幹笑吟吟地说道:“楚君,我不是大率,你不必如此呼我。再一个,也没必要动不动就行此大礼。你快请起身,有何话想说,请回到席上落座后再说。”
楚良应诺,站起了身来,不过没有真老实到听曹幹的话,回到席上落座后再继续说,便即站着,下揖说道:“大……,将军,我是爰戚县人,为将军擒前,系爰戚县寺贼曹掾。我与县中上下皆熟。在下斗胆,敢请将军明日且先不用急着攻城,容在下先为将军劝降,不知可否?”
“你要为我劝降。”
楚良说道:“是。将军,劝降成功的把握,在下还是有一些的。唯是斗胆,敢再有一请。”
“你说。”
楚良说道:“在下恳请将军,能否先给在下一令,许诺城中,献城以后,不掠百姓?如果能得将军此令,在下为将军劝降爰戚,使将军兵不血刃,即得此城的把握就更大了!”
曹幹看了看张曼、张适,笑着与楚良说道:“楚君,你可不止是个勇将,话你也很会说啊!”
“在下斗胆,敢请将军恕罪!不知是在下哪里说错话了么?”
楚良刚才那话,明显是在变相的请求曹幹先作出不抢掠百姓的承诺,为使曹幹肯作出这个承诺,他还拿出了“兵不血刃,即得此城”这样的形容,来“利诱”曹幹。
曹幹笑了一笑,没有就此多说,摸着颔下短髭,笑道:“楚君,你可有字?”
“回将军的话,在下有字,字仲信。”
曹幹说道:“仲信,你自告奋勇,愿为我劝降爰戚,这很好!你恳求我不要抢掠百姓,这一点你也放心。我部义军的政策你现尚不知,你以后就知道了,抢掠百姓的事儿,我部义军是从来不会干的。但是,我现在却不能接受你的自告奋勇,不能让你去为我招降爰戚。”
楚良惊诧,说道:“将军此话何意?”
“因为我今攻爰戚的目的,至少现在,不是为了打下它。”
楚良、潘章面面相看,两人俱是不解曹幹之意。
他两人虽是已降,可毕竟是新降,攻打爰戚之现阶段的目的,实是为调动昌邑郡兵,从而给刘昱打单父创造更好条件的机密,且尚不能与他俩说,曹幹因没给他俩解释,夸奖了几句楚良的自告奋勇后,便顺着自己的命令,开始给诸将分配明天的任务。
楚良、潘章听出了古怪。
他们所率的援兵已被歼灭,常理言之,曹幹部明天应该是全力攻城才对,可却曹幹分配下去的任务,不论怎么看,却都不是全力攻城的样子。
潘章、楚良而下已知,曹幹此次还是总共带了六个曲来打爰戚,但他却只安排了三个曲参加明天的攻城,两个曲攻城,一个曲做预备队,其余的三个曲,他则令之留在营中。
六个曲的兵力,不趁着刚歼灭了昌邑援兵的大好机会,趁势克城,而却只拿出三个曲攻城?
曹幹说他这次攻爰戚的目的,至少现在,不是为了打下它,从他明日的攻城部署安排上来看,也的确是证实了这一点,证实了他的话不是假话。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是为什么?
潘章、楚良百思不得其解。
……
潘章、楚良迷惑不已的时候,昌邑郡府,太守娄政正在大惊失措。
单父刚刚传来军报,在其境内,出现了一支打着“光汉将军”旗号的贼众,号称万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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