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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战葭密胡王再胜(十四)


  却说张曼指着地图言道,相比葭密,此处现在更加空虚。曹幹视之,张曼所指乃是定陶县城,顿时醒悟,说道:“公之意,莫不是以为咱们可攻定陶县?”张曼抚须说道:“今之战场主动权,俱在我手。这个优势,曼之愚见,须当利用。”曹幹说道:“公意怎生利用?”张曼说道:“何不三路出兵,佯攻定陶县?”曹幹说道:“三路也者,公指的是乘氏、㢉县和昌邑?”张曼说道:“正是这三路。郎君可檄令乘氏、㢉县俱皆出兵向定陶县,并去书刘大家,请刘大家也佯出兵马,如欲合攻定陶县。如此,庄郎闻讯,其必还也。郎君先在其还途的路上,设下埋伏,候其兵还撤到至,埋伏杀出,遂可将之尽歼矣。”曹幹大喜,说道:“公此良策!”

  计策既定,便照此实行。

  曹幹当如传令乘氏、㢉县两县的驻兵,命两县驻兵合以民夫,各对外号称三千兵,即日出城,俱向定陶县;又遣军吏加急快马赶至昌邑,给刘小虎奉上了书信一封,请刘小虎在昌邑也做出动静来,佯做是要与乘氏、㢉县两下兵马共取定陶县。然后,又一边令斥候仔细探查庄郎部的动向,一边吩咐高况、胡仁、王敬等曲先潜伏离营,东去暂寻地隐蔽,等候下步命令。

  庄郎率引定陶郡府的援兵,於这日顺顺当当的进兵到了葭密县城的近郊。

  时於葭密县城外,敌我营垒对峙。耿纯部所领的城外营,系在城东,——何以耿纯将营置在城东?是乃因城东的这个位置对守卒和曹幹部来说,都很重要。首先,对守卒来说,定陶县城在葭密县城的东边,要想保持住与定陶县城的顺畅联络,守卒就需要在城东筑营;其次,对曹幹部来说,乘氏在葭密县城的东北边,亦即曹幹部的后方是在东北方向,那么曹幹部在葭密城外的首选筑营地点,自然也就是城东。但曹幹部是后来者,所以耿纯抢先把他所领的这部守卒的城外营垒筑在了城东。曹幹部没法在城东筑营,改选在了城北和城东北筑营。

  耿营与曹营遥遥相望,夜深之际,彼此营地的马嘶、狗吠等声,乃至对方隐约可闻。庄郎部到了葭密城外后,亦在城东筑营。其之营地筑在了耿纯营的南边,两营相连。每日城上守卒若向城东眺望,皆可见到耿营、庄营内的各色旗帜。又一日后,句阳、成阳和吕都两县的援兵相继亦到,三县援兵分在城西、城南筑下了营垒。再从城头望之,已不仅是只有城东能够望见友军的营、旗,俨已是城外三面,皆友军之营、旗也。刘孔所统之城中守卒的士气日旺。

  耿营中,苟彘向耿纯进言,说道:“耿君,庄公、三县兵与我部合后,不算城中守卒,我等已有兵力四千余。我部声势大振,贼见我援兵不绝,料现正必踌躇狐疑。窃以为,君与城中刘公何不趁我部声势大振、部曲士气高涨之此良机,反守为攻,内外相应,夹击曹贼部营?设若能胜,葭密之围解矣;纵不能胜,我内外呼应,亦不致败。此‘有利无害’之策也。”黄纵、黄商诸将亦各进言,无不昂扬振奋,俱是赞同苟彘此议。耿纯思虑过后,便请庄郎和三县的县将来他营中相见,预备将苟彘此策说与他们,听听他们的意见。三县的县将没多久就相继到了,却营与耿纯营最近的庄郎却迟迟未到。耿纯再遣吏去请,等得多时,庄郎方到。

  庄郎与张黑类似,出身寒微,能有今日成就,全靠自身,不过他之所长与张黑不同,张黑之长在於勇悍,庄郎之长在於生性小心细致。勇悍之士,可为陷阵之将;心细之士,堪为方面之任矣,因此这支担负着救援耿纯之重任的郡府援兵,耿艾付给了庄郎统率。庄郎是耿艾的心腹之吏。耿纯在郡府时,与庄郎已有多次见面,敬他是自家父亲的心腹,重他细心勤慎,素待之甚有礼也,不以其出身低卑而有轻视。终闻报庄郎来了,耿纯亲自出帐外迎接。

  迎住庄郎,请入帐内。见礼罢了,诸人坐定。

  耿纯尚未开口,庄郎先起身言道:“耿君,末将之所以迟迟来晚者,是因刚收到了郡府的檄文一道。乘氏、万岁之贼两路出兵,昌邑并亦闻有兵出,将三路围攻定陶县。”说话的时候,庄郎面色忧深。帐中诸将闻之,尽皆变色。黄纵霍然起身,说道:“三路围攻定陶郡府?三路兵马各有多少?”庄郎说道:“檄文中说,乘氏、万岁各俱出兵三千,昌邑出兵暂尚不知。”苟彘拈着胡须,疑惑说道:“不对啊。”黄纵问道:“哪里不对?”苟彘说道:“昌邑姑且不论,曹贼率其主力在此,乘氏、万岁怎还会各能出兵三千?”耿纯沉吟片刻,说道:“苟君言之在理,但郡府不会谎报军情,那唯一的可能性?”征求庄郎的看法,说道,“所谓三路兵攻定陶县,会不会是曹贼部虚张声势?”庄郎含忧说道:“也许是曹贼部虚张声势,然若不是呢?”耿纯问他说道:“庄公对此是何计议?”庄郎犹豫了下,说道:“耿君,定陶县是郡府之所在,一旦定陶县出事,我郡恐就不保。我思之再三,以为我当即刻率引我部还援定陶县。”

  帐中诸人彼此相顾。

  苟彘说道:“庄公,曹贼部的主力现在葭密,若我料的不差,乘氏、万岁、昌邑三路攻定陶县的贼兵必然是虚张声势。这一定是曹贼因见庄公等各路援兵俱至,使他无法攻下葭密,故设此计,所为者正是为哄公还定陶县。公今若果率部还定陶县,岂不正合了曹贼心意?”劝庄郎说道,“庄公,以下吏愚见,与其中曹贼之计,竟还定陶县,不如公部与我等合兵,与城中内外呼应,趁着我各路援军俱至,我等部曲士气正是高昂的良机,与曹贼一战!”见庄郎意态犹豫,他又说道,“庄公,退一步讲,即便是果真乘氏、万岁、昌邑三路共攻定陶县,陈留援兵已至,公率部来援我等候,定陶县还有驻兵四千,四千之兵,守一坚城,何忧之有?”庄郎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说道:“不行,我以为我还是当还定陶县为宜。”苟彘问道:“这是为何?莫非庄公认为我所言不对?”庄郎说道:“苟公,你所言或许是对,但就算贼之三路是虚张声势,实际其所出之向定陶县的兵马没有他们号称的那么多,可定陶县而下虽是有驻兵四千,可用者却不多也。”苟彘问道:“庄公此话何意?”庄郎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定陶县驻兵中之我郡郡兵的精锐,府君因忧耿君和刘公,及葭密的安危,大都拨给了末将统领,如今定陶县所存之驻兵中我郡郡兵,多非敢之锐士,此其一。”竖起第二根手指,说道,“陈留援助我郡的两千兵马,连葭密石春都不肯来援,万一曹贼部三面来攻定陶县,石春此部的陈留援兵也许不堪指靠,此其二。”与耿纯说道,“耿君,因此二由,愚见即便乘氏、万岁、昌邑三县已出或将出之贼兵,纵然是虚张声势,我亦得率部回定陶县驰援。”

  父固爱子,子又如何不爱父?

  耿纯闻得庄郎所言,思忖再三,到底也是担心耿艾的安全,便就说道:“公言甚是。定陶县,是郡府之所在,半点不能容得有失。也罢,公既欲带兵还定陶县,那就从公之意吧。”问道,“敢问於公,打算何时还定陶县?”庄郎说道:“事不宜迟,耿君若是对我率部还定陶县无有异议,我明天便率部返还。”就此议定。

  明天就要还定陶县,很多军事需要事先安排,庄郎未做久留,就告辞离去。

  送走了庄郎,诸将还到帐中,苟彘抚案叹息。黄纵问道:“苟公,叹息为甚?”苟彘说道:“惜乎!惜乎!三路共攻定陶县,此显曹贼之计也,明知是计,庄公一意回还,使我等不能聚合兵力,趁士气高涨,与城中呼应,歼曹贼部於葭密城下,委实可惜!”连着道了三个可惜。庄郎若不执意率部回还,“歼曹贼部於葭密城下”,诸人皆知,这也是不太可能的事,但趁着兵力不缺、与城中相应,和曹幹部战上一场倒还是可以的。黄纵、黄商亦是为之可惜机会之错失。耿纯环顾诸将,鼓舞诸将士气,说道:“如若乘氏等出兵共攻定陶县,确然是曹贼之计,由此足可见,曹贼现已是无计攻下葭密。其部久战,依然还是那句话,势必已疲。公等,我等且坚守营寨,犄角城内,或不久后,曹贼自就退矣。”诸将应诺不提。

  且说曹幹营中。

  次日,曹幹闻报庄郎引部离营,东向定陶县而还,笑与张曼说道:“公高明之计,已经得成!”张曼说道:“郎君可急令高况、胡仁诸曲,速往埋伏地设伏,切莫不可再失歼庄郎部的机会!”曹幹即遣军吏,去高况、胡仁、王敬等现隐蔽之处,传达命令。高况等现藏身在葭密城东四十余里处的林木草泽间。军吏快马奔到,将曹幹的军令呈给。高况、胡仁、王敬等看罢军令,皆是欢喜,就按照曹幹的军令,抓紧部署,於当日晚间,在预设的伏击地点布设下了埋伏。

  来葭密的途中,极是小心,然数日行军,并不曾见有曹幹的伏兵,再是小心的人,也不免会因此放松警惕,况则驻军在葭密城外期间,未有闻报说曹幹部的兵马出营东行,再加上乘氏、㢉县、昌邑三县出兵,声势不小,动用的人马颇多,庄郎也万万是没有想到,这三县出兵、不小的声势,为的居然只是他这两千人的定陶郡兵,故任他虽然小心,於回定陶县的路上时,也是掉以了轻心。离开葭密城外的第二天,这天上午,其部部曲正在官道上行进,蓦地里,前边斥候回报,前边不远出现了一支兵马,打着的是胡仁、王敬旗号,庄郎尚自吃惊,又有斥候自后急报,后边也出现了一支兵马,打着的是高况等的旗号,庄郎总算反应过来,口道不好,变色惊道:“苟公料对了!三路攻我定陶县,确是曹贼之计!哎哟不好,中曹贼计了!”左右诸将亦均惊骇,问庄郎这可该怎么办?庄郎还没想出对策,闻得杀声已前后传来。

  庄郎与左右诸将前后眺观,只见东边前头,杀来了千余贼兵,队伍后边,亦有近千贼兵杀来。一将说道:“庄公,贼之伏兵不多,前后合计,才两千余贼,与我部相当。敢请公立即下令,就地组阵,以做抵御!”话是不错,伏击杀出的正乃是高况、胡仁、王敬等曲,他们各曲的兵力合计,与庄郎部的兵力相差不多,未有形成绝对的兵力上的优势,但问题是,庄郎部的部曲这会儿是处在行军状态,甲士未有披甲、弓弩手没有挽矢,仓促间阵型也难以列成。此将的建议,却是只管可听,不管使用。庄郎部部曲见前后俱有敌杀出,喊杀如似潮涌,早慌了阵脚。庄郎用此将之策,“布阵应贼”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传达,其部已然大乱!

  胡仁、王敬曲最先杀到,庄郎组织了百余勇士,试图先将胡仁、王敬部挡住,两下碰撞,厮杀喊叫,战端方起,后头的高况曲也已杀至。高况驰马持矛,引着亲从骑士三四,冲在本部的八百部曲最前,厉声喝道:“庄郎何在?出来受死!我家曹郎军令,降者不杀!”杀入进庄郎部行军队形的后部,左驰右突,没人是他对手。庄郎部后队乱成了一团麻,前队试图挡住胡仁、王敬等曲的百余勇士反被胡王曲的义军战士杀散,前队亦陷入混乱。

  战不移时,庄郎部两千郡兵或死或伤、或降或逃,已是全军覆没。

  高况与胡仁、王敬等於道中相遇,皆问对方有无抓到庄郎?都没有抓到庄郎。令军吏领着投降了的庄部部曲,在俘虏中细细搜寻,也没有搜寻得到。伏击成功,但没能擒得庄郎,是个小小的遗憾。检点战果,计杀伤二三百余,俘得八九百数。

  高况等曲的政委秦善、公由、张诺等执行曹幹的军令,先是令随军的军医给俘虏中的伤者略裹伤创,继而问这些俘虏们愿不愿降从义军。何个好人家的子弟,会肯主动从贼?几无俘虏应声。这在秦善等的意料中。秦善等便取来钱粮,与他们说道:“我家曹郎最是仁义,怜你们从军前与我等无异,也多是受苦、受欺负的穷人,因而凡愿降从我部者,曹郎会像对待我部的老部曲一样厚待;刚才战场厮杀是没办法,咱们刚才毕竟还是敌我,而下你们已经放下兵械,曹郎有令,降者不杀,自是言出必践,不愿降从者,也不杀你们,且来各领钱粮,充作盘缠,放你们还乡。”八九百俘虏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没人敢相信秦善等政委的话。

  秦善等又说了一遍。有胆大的俘虏就试试摸摸的上前过去,秦善等果然是分了一份钱粮与之,由之离去,不做限束。余下的俘虏们这才信了,纷纷近前,领取钱粮。有领了钱粮,生怕秦善等反悔似的,赶忙就走的;亦有本是没有愿降的,见到此状,改了主意,愿意降了。

  秦善笑问改了主意者,说道:“前我问时,你等不言愿降,现却缘何又愿降了?”改意愿降者中有壮士厉声说道:“小人等被俘,曹郎不杀,还给小人等中的伤者们裹创,又给小人等分粮钱,随由我等还乡,此等仁义之主,小人等何尝有过得见?就是领了钱粮,小人等服着兵役,也不敢偷逃还乡,既是这般,小人等还不若就投了曹郎!好歹以曹郎之仁义,小人等总该能吃顿饱饭,不受打骂。”又有壮士说道:“曹郎自领兵入我郡以来,小人等在军中俱闻,曹郎战无不胜,小人等其实是早即想投从曹郎!”又有壮士说道:“小人等昔在家乡时,哪个不受乡间豪强的欺辱?服役进了郡兵,又受郡将欺辱。”说着,探手摸了下屁股,不知是想到了何等样的不堪往事,面上尽是恼恨之色,叫道,“他们不把小人等当人看,小人等他娘的便反了他们!”改意愿降曹幹的俘虏共百十人,俱皆举臂,大呼叫道:“他娘的便反了他们!”

  不愿降的俘虏悉数放走,愿意降从的俘虏,暂编做一屯,打扫完了战场,高况等率部还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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