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顽童时代之男人头上顶着天

金梅和我几乎形影不离，细条条的身材，看哪儿都好看。最让我动心的，是她推水的动作，左手手指并排离开身子半胳膊远，横在前面挡着；右手手指并排立起，胳膊吃足了劲向后上方提起；绷紧小嘴，突然向前推出，同时清脆“啊”1声，1股水流被向前推出两步多远，接着是1阵甜甜的笑声。

今天怎么没听到她笑呢！我4周环顾起来。当眼光转到水坑南边高台上时，发现她和张蓉穿着白底蓝花小褂、短裤，面对面、直挺挺地站着，每人用腿夹住1截木棍，你捅我1下，我捅你1下，玩得起劲……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的，照在她俩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上，闪着亮眼银光。

两个女孩子玩这种游戏，我觉得实在可笑。

正看得津津有味，不知哪个大人喊了1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还不上学去！”

我赶紧手脚并用爬上水坑沿，站定在南台子上，穿上2哥穿小了传给我的褂子、裤子。因为裤腿长，1迈步，差点绊1跟头。

大哥曾有1天告诉我，这是他穿着小了给2哥，娘看着还行，补了补给我。

娘跟我说：“现在穿着肥点、大点，你长个儿快，1两年就穿着正好了。”

我信娘的话。

金梅、张蓉看我1眼，停下动作，扔掉棍子，跑回家去换衣服上学。

我也回家去背书包。

跨进幽暗的堂屋门口，见光着上身，挽起的黑粗布补丁裤子裤腰上系着1段灰粗布条的爹，正站在屋西北角水缸旁的水桶边，端着水瓢喝水。宽厚结实、枣红色的肩膀上，印着清晰的炕席纹路。心里明白，这是爹刚刚睡醒。

听到脚步声，爹扭头看1眼，又转回头1仰脖喝干水瓢里的水，随即弯下腰，在水桶里舀了1些水递向我，“这是你姐刚从井里挑来的水，拔凉，天热，快喝口。”

我把水瓢接到手里，张嘴1饮而尽，用手背抹下嘴，把水瓢放回水桶，冷不丁冒出1句：“人家张武德外号真没白叫泥鳅，1个猛子扎5十多米，了不起！”

爹“哼”了声，“下流事干多了，成了精！叫他泥鳅，那是骂他。男人头上顶着天，得堂堂正正，横平竖直。厚颜无耻的人，不如畜生！”

听到这硬邦邦的声音，猜想是惹爹生气了，立时吓得再不敢作声，快步走进里屋。

娘已经睡醒，可还是鼓着圆溜溜的肚子懒在炕上。

大哥、2哥已经上学走了。

只有没上学的4弟还躺在娘身边呼呼大睡。

我把放在躺柜上的、提兜式的灰粗布书包挎在肩上，转身出里屋门时，娘喊我1声：“怕放学的时候饿了，就抓半块饼子放兜里吃。”

我“嗯”了1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走过坐在堂屋小板凳上抽烟的爹的身边，1跨出堂屋门口，撒腿跑向学校。

学校规定，中午不能到水坑洗澡。被抓住，要在教室门口罚站1节课。

2哥教给我1个方法，等胳膊、腿干了，用沙土搓1下，划不出白印，这样就查不出来了。

我把这个办法悄悄告诉金梅、张蓉。

每当看到各个教室门口，站着1排排被罚站的男女同学，我们仨都会偷偷笑。

通过值日生检查进入教室，我眉飞色舞地把金梅、张蓉做的事告诉同学们，还和宝来1人夹着1把笤帚，学着她们的样子，在教室的过道，1进1退地捅来捅去。好多同学跟着嬉笑起哄。

金梅、张蓉进入教室，见我和宝来怪模怪样地模仿她俩，脸蛋子顿时嘟噜下来。

金梅跺着脚，气呼呼地说：“瑞僖，你是个小流氓，我告诉彭老师去。”

彭老师不喜欢我，嫌我在课堂上总是问东问西。

有1次，她正在讲：“西北风是开天的钥匙……”

我坐在座位上，举手喊声“报告！”

彭老师抬起头，“什么事？”

“那东南风是锁天的锁了，有锁才有钥匙啊！”

“你胡说什么，我讲的是科学，是自然规律，正如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1样。”

“太阳不是总从东方升起呀！昨天，就在昨天，下了1天雨，天快黑的时候，我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周遭的云彩5颜6色，可好看了。”

彭老师脸1沉，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瑞僖，我反复说你，上课要认真听讲，不要胡思乱想。书上这么说的，我就这么讲，你就要这么听、这么记，明白不？”

我摇了摇头。

“好，好！不明白是吧？站到讲台边上来，好好反省明白明白，这是第几次被罚站讲台了！”彭老师的声音愈发尖利。

放学回家的路上，2哥对我1顿训斥：“跟你说过多少遍，嘴都磨出了茧子，上课不要胡搅蛮缠，作怪捣乱。老师讲啥是啥，难不成你比老师还能耐？”

“我也许有毛病，遇到问题就想弄个明白，管不住自己的嘴。实在不行，在上课的时候，我用铁夹子夹住。”我懊恼地对2哥说。

“那倒不必，注意点就行了。”

我平时总惹彭老师生气，这次有这么大的1个把柄落在她手里，还不收拾我个底儿掉。心神不安地坐在靠窗的胡滨的凳子上，后背倚着墙，眼睛死死盯着斜对面的门口。

不大1会儿，金梅、张蓉蹦蹦跳跳回到教室。

金梅看到我屯着脖子，缩着身子，1副求饶的可怜相，非但不同情，还幸灾乐祸地跑到班长身边，嘀嘀咕咕起来。

我赶紧转身，老老实实趴在课桌上，假装看书，可内心更加惶恐。班长个子比我高半头，虎背熊腰，最特别的是他那头发，1根根像钢丝。同学们都巴结他，我可从不，但打心眼里怕他。

“郑瑞僖，走，去老师办公室！”当班长站到我身边断喝1声时，我预知这事闹大了，恐惧感瞬间充盈脑海，抗拒感也随之而生。想到人多老师会不好意思发作，于是打定主意不去老师办公室。

班长见我不动地方，便上前生拉硬扯。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1股劲，班长用上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我从凳子上拽走。最后喊着4个同学1起上，才掰开我抓着窗框的手，连抱带拖地弄到老师办公室。代价是弄断了两个桌子的3条腿，两个凳子散了架。

1进办公室，正碰见张老师要出门，上来踢了我屁股1脚。“小子，你们不是背地里叫我‘临门1脚’吗？这次让你尝尝临门1脚的滋味！”

说是踢1脚，其实感觉他只是拿脚面蹭了我1下，不像同学们说得那么玄乎。我作势朝张老师咧了咧嘴。

班长把拖我来的经过，向彭老师简单描述了1下。

彭老师立时气得好像脸被板子拍过似的，红中透紫，伸直食指，用力点着我的脑门，声音尖得如同钢针刺进我的耳朵。“你不学好，是个小流氓。我收拾不了你，喊你爹来收拾你！不是喜欢乱说乱搞吗？让你爹撕烂你的嘴巴，打折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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