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懵懂时代之无儿户的日子
“救1命-啊!救1命-啊……”院子外传来女人惊恐的喊声。
“这又是狗剩在打老婆。生6个丫头,生不出儿子都怪老婆啊!喝点猫尿就拿老婆出气,真他妈不是东西!”爹很少骂人,看来这次是气愤到极点。
爹边说边撩起里屋门帘,提脚往外走。
我随后跟着去看看情景。
爹踏进狗剩叔家的大门,扫了1眼站了半院子看热闹的人群,几步跨进屋,站在里屋门口大喊:“大过年的作什么妖,怎么,这日子不打算过了?”
狗剩叔听到爹的喊声,扔掉手中的铁勺,挺着食指,点着老婆破口大骂:“自从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出门让人笑话我绝户,进门烦人地守着1群没把儿的赔钱货,你还有事没事给我气生,日子有什么过头?”骂着骂着,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瞧你个熊样,这么1大家子人,怎么就没过头了?赶紧起来,别丢人现眼!”爹走过去伸手把狗剩叔拽起来,1同坐在板凳上。
“天豪哥,我就纳闷,都是种地,人家播下谷种儿能长出谷子,到我这儿怎么长成谷秕子草呢?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呜呜……”狗剩叔掩面痛哭不止。
炕上的饭桌掀翻了,碗茬子、筷子、玉米饼子、老咸菜、粥散落溅射1地。狗剩婶头上都是白面浆糊,泪水和着浆糊白乎乎地糊满脸,坐在炕沿上,像是犯了大错的孩子,垂着头,要不是眼睛时不时动1下,完全是1副5官模糊的石膏像。
6个女儿,大的已经2十4岁,小的也十岁了,齐齐龟缩在炕角,不敢正眼看人。
有爹在,狗剩婶觉得有了主心骨,大着胆子,在嗓子眼里挤出几句争辩的话:“生不出儿子都怨我啊?我苦巴苦业给你生了1个又1个,可就是生不出儿子,那有什么办法,也许是你不行呢!”
1听这话,狗剩叔“腾”的1下从板凳上站起身,瞪起柴狗眼,高高抡起胳膊,发狠要拍过去,可瞄了爹1眼,又硬生生放下,坐回板凳。“我他妈的种儿再好,在你那盐碱地里也长不出好苗,你个败家的娘儿们!”
“都这把年纪,还掰扯这个有用吗?狗剩,认命吧,你呀,就是没有儿子的命。活明白点,人不能和命争。”爹冲着狗剩叔说完,抬脸问挤在炕角的大闺女,“今儿是怎么了,你爹发这邪火?”
大闺女看了狗剩叔1眼,哆哆嗦嗦地说:“大伯,也没什么大事,年3十我娘熬白面浆糊贴春联,不小心熬多了,怕我爹知道后耍脾气,把剩下的半铁勺浆糊藏在东屋。今天1大早,我娘加了些水熬了熬,要打几块夹纸给我爹做双新鞋。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被我爹看见,嫌我娘糟蹋白面不过日子,1把掀了桌子,把半铁勺浆糊扣在我娘脑袋上,拿铁勺砸我娘。”
爹1听,生气地看着狗剩叔,“你是不是夜里喝酒,又被别人涮了?阴天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嘴长在别人身上,豁出去这张老脸随他们说,能伤你几根毫毛?”
“哥,你是不知道,那帮杂碎怎么笑话我、气我的。我这张老脸被揭下来,摔在地上,他们还踩上几脚,快把我憋屈死了。”
“在外边受了憋屈,就回来拿老婆出气,还有没有1个男人样?”
“这帮玩意儿就是笑话我不是男人,能生出个丫头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唉,那些损人的话,我都没法说出口。可气的是说我,死了后,连个披麻戴孝、摔瓦盆子的人都没有,祖坟慢慢成了荒土疙瘩,荒草地。”说着拧了把鼻涕,“最他妈可恨的是刘流这个老小子,5炸飞毛的说什么,到时候俺儿孙在你那儿种地的时候,你可千万别翻身,吓着我的孩子,我在下边和你没完。哥,你听听,你听听,你听听,落在你身上能受得了?”
“要是他敢这么说我,我当场打得他满地找牙!不过,狗剩,这都是酒桌上开玩笑的话,较不得真儿。”
“他们是看我没儿子,瞧不起我。就怨这不争气的娘们儿,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狗剩叔说着指着,又起了火。
爹走到堂屋门口,对院子里看热闹的人群摆摆手,“大过年的,都赶紧回家准备待且去吧,没多大事,回去吧,回去吧。”回到里屋,爹又苦口婆心劝狗剩叔,“远的不说人家花木兰、穆桂英,那个比小子差?就是在咱身边,招个上门女婿顶门立户、传宗接代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家也不少啊?这几个丫头1个个长得水灵灵的,还愁挑不到个好的上门女婿?看哪个丫头中意,选1个留在身边,生的孩子随你的姓,这不就解决了吗?要争脸面,盼着闺女长志气,给你多生几个大胖孙子,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到那时,他们还不是羡慕死你,面子不就回来了吗?你越在意,他们觉得越得意,不是吗?”
大闺女红着眼圈说:“爹,我愿意把订的婚退了,给你招上门女婿,1辈子伺候你,多生几个儿子,让他们老了给你披麻戴孝,死了在祖坟里陪着你。”
其他几个闺女也都争抢着说:“我愿意,我愿意……”
“冲着这几个好闺女,狗剩啊,你就别闹腾了,踏实过日子吧。”爹使劲拍了拍狗剩叔的肩膀,走了出去。
我进家门走入西屋,见姐正把我们穿得不能再穿、补得不能再补的褂子、裤子拿在手里,用剪刀破开,剪成1块块布,准备用来打夹纸。忙凑上前接在手里,整齐摆成1摞。
姐问:“狗剩婶没多大事吧?”
“被扣了1脑袋浆糊。”我说。
姐叹了口气,“唉,做女人真难啊!”
“有什么难啊?顺着听男人的话就行了呗。”娘边说边在旧门板上铺满草纸,拿着刷子在陶瓷盆里沾足玉米粥,在草纸上均匀刷上1层。玉米粥是早饭吃剩下的。
姐怜惜地看娘1眼,“女人逆来顺受,那是姥爷姥姥教的道道,放在别人身上不1定灵。都是两只眼睛、1个鼻子、1张嘴,凭什么男人就该欺负女人?”
我拿着姐剪好的布,学着娘,1块挨着1块平铺在草纸上。
娘看看铺满,在布上又刷1层玉米粥,我再铺1层旧布,反反复复铺了4层。
姐看我干得起劲,反而埋怨起来,“1个男人怎么干女人的活,不怕人看见笑话?快进屋学习去吧。”把我拽到1边,然后,把铺好布夹纸的门板端出去晾晒,接着又搬进1块门板。“娘,我弟弟他们都大了,穿鞋费,今年得多打点夹纸。”
“他们哪是穿鞋,是吃鞋,两3个月,鞋底就啃掉半边。”娘说。
我回到东屋,坐在躺柜边的长板凳上,手拿着打开的书本,可心还留在娘和姐身边。我喜欢看娘和姐打夹纸、做鞋,也喜欢穿。夹纸晾干后,她们会根据每个人的鞋样大小,分左右进行合适裁剪包边,重叠45层,用粗线1针1针密密地纳在1起,做成鞋底,再与黑布做面、白布做里的鞋帮缝合,就是1双千层底单鞋。如果鞋帮里续上厚厚的棉花,就是千层底棉鞋。不但结实耐磨,还穿着舒适透气。
每年春天,家家户户打夹纸、凉夹纸,大姑娘小媳妇坐在门口纳鞋底,做新鞋,说说笑笑,插科打诨,成为别具特色的乡土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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