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二犬相争
冯爷已经气急败坏，如果没有铅板护胸，他就要死在普利街草包包子铺了。
尤其是当着陈宝祥的面，颜面尽失。
陈宝祥搀扶着冯爷，向前走了两条街。冯爷气喘吁吁，在路边的木凳上坐下。
“是王乾坤下的手，这小子不是个好人，我要价两千大洋，他很不满，给我一个警告……不，也许是南方军下的手，具老板他们恨我泄露情报。老陈，你说，是不是八方面军下手了？他们知道我要泄露大人物过境的消息，提前下手……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现在也糊涂了，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对头，铭新池开了这么多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陈宝祥闷着头，在一边蹲着相陪。
他也想不通，枪手干净利索，对准冯爷过来，一言不发，抬手就射，简直如同噩梦。
“老陈，你他妈的放个屁啊？刚才当着巡捕的面，你什么都不说，到底有没有看清那个枪手的脸？”
陈宝祥叹了口气：“我吓坏了，趴在地上，什么都没看见。我以为你被打死了，怕枪手杀我，就一直鼻子顶着地趴着，一动不敢动。”
“孬种，真是孬种，哪有你这样的？我中了好几枪都没事，你真是个孬种！”
陈宝祥没办法，他当时的确是吓懵了。
枪手控制了局面，顺手甩枪，他就上西天了。
这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直到被人拉起来问话，他脑袋里仍然嗡嗡的。
“得想办法弄死王乾坤——”
这就是冯爷最后的决定，但是，他跟王乾坤合伙倒卖情报，杀了王乾坤，卖情报这条发财大路也就断了。
陈宝祥把冯爷送回了铭新池，灰溜溜地回米饭铺。
天有不测风云，本来跟王乾坤谈得好好的，两千大洋唾手可得，但突然间跳出来的枪手，让这一切美梦破碎，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一路上跌跌撞撞，陈宝祥觉得自己眼睛不管用了，两边的店铺招牌都看不清楚，仿佛遭遇了鬼打墙一样。
一直到了县后街，他的脑子才清醒下来，就算是冯爷和王乾坤起了内讧，二狗相争必有一死，对于济南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他讨厌王乾坤，也讨厌冯爷，这两个人打起来，不管谁死了，都去了一块心病。
这样一想，他脚下突然轻松起来，刚才的枪手对准冯爷开枪，没有伤及无辜，就证明冯爷是唯一的目标。
回到米饭铺，他满头的雾气全都散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传文出来迎接，低声问：“爹，听说在草包包子铺那边发生了枪击案，你和冯爷都受了伤，有个枪手刺杀冯爷，已经得手，是不是？”
陈宝祥摇摇头，先把满身的土拍打干净，然后笑着告诉传文：“枪手刺杀冯爷，跟我没关系，现在冯爷觉得是王乾坤找麻烦，两个人对上了，跟咱无关。”
传文松了口气，赶紧把门关上，然后告诉陈宝祥：“大街上都传满了，冯爷得罪了日本人，日本人想铲除他，让别人取而代之，很多人觉得，咱们跟日本人关系不错，以后能够取代冯爷，成为济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宝祥吓了一跳，他可没有这种想法，冯爷是真正的狗腿子，他的米饭铺却只是混碗饭吃，养家糊口，绝对不想跟日本鬼子走得过近，免得树大招风，又像冯爷一样被人当街刺杀。
这个传言来的十分迅猛，好多老主顾今天吃饭的时候，都问传文同样的问题，看起来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传播谣言。
陈宝祥不知道谁想算计自己，但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夹着尾巴做人，不管谁问，一律摇头。
直到傍晚的时候，店里的人少了，陈宝祥才松了口气。
柳月娥后知后觉，拿着陈宝祥的鞋子，到街口去叫魂。
今天的事让陈宝祥虚惊一场，他现在明白，如果遇到同样事情，直接跑到草包包子铺里面，千万不要趴在地上，一旦枪手杀人灭口，很可能照着他的脑袋来上一枪，那就完了。
“当家的，以后遇到这种事赶紧跑，也别送冯爷回家，找一个黄包车，让他自己回去就行，人家都看到你跟冯爷交往密切，他是汉奸，你也跑不了。”
陈宝祥笑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陈家的好运气马上就要来啦。”
他的确是没看清枪手的模样，就算当时看见五官眉目，害怕过度，也都忘了，只记得那是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头顶戴着毡帽，相貌十分普通。
传文又问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放了心。
其实在他眼里，冯爷、田东流都是成功人物，人家能做那么大的生意，一定有可取之处。
三人行必有我师，他已经把这两个人，当做了自己做生意的榜样。
如今，冯爷第一次遇刺没死，肯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他叮嘱陈宝祥：“爹，以后不要跟冯爷一起在街面上走，容易发生误会，那些枪手杀人的时候，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跟目标走在一起的人，一个都不会留。”
陈宝祥叹气，他也没想到，冯爷一直跟自己向东走，按照原来的习惯，到不了普利门，冯爷就自己溜达着回去，绝对不会跟他走这么久。
今天主要是因为，王乾坤许诺了两千大洋的事，冯爷兴奋过度，一直在陈宝祥耳边嘟嘟囔囔，显摆自己，不然的话两个人早就分开了。
一家三口商量了半天，还是按照传文说的，以后绝对不要跟冯爷走得太近，再说，他们也没有什么事能求着铭新池，对于这种大汉奸，离得越远越好。
柳月娥说，具老板那边派人送了一些常用的药材，只说是互通有无，其实都是为了感谢陈宝祥替他们弄到了西药，那些药材就摆在桌子上，全都是补药。
过去陈宝祥对此不屑一顾，总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根本不需要服药，如今看来，他已经老了，脑袋和腿脚都不灵便，比起传文已经落后很多。
陈宝祥看着药材，想起具老板，脸上忽然露出苦笑。
他现在接触的人，每一个都看不清楚，表面上一副面孔，背地后里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就好像具老板，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做人，成为抗日急先锋，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具老板跟藤野一郎他们勾勾搭搭说不清楚，这种人将来也会像冯爷一样遭到刺杀，活着走不出济南。
陈宝祥有个感觉，现在整个济南城就像一口大澡堂，热气腾腾，什么人都可以往里下，但最后谁能得利、谁能长寿、谁能全身而退、谁能远走高飞？都已经看不清楚，扑朔迷离。
他能保护的就是老婆孩子而已，再多事情已经顾不上。
“当家的，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就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刚才你也说了，一定没事。”
陈宝祥喝了两大碗酒，有了醉意，上床躺下。
他其实在回家之前应该去正觉寺街，告诉修夫人，日本人正在搜索八方面军的线索，如果大人物过境的话，假如能够绕行，一定避开济南，直接走黄河北，或者泰安，那就方便的多。
一旦经过济南，这边的日本鬼子为了立功，就会像疯狗一样搜集情报，派出线人，让整个济南城变成密不透风的大网，任何人到了济南，都有可能成为日本鬼子的阶下囚。
冯爷遭到刺杀，把他的脑子弄乱了，就直接回来，忘记了去向修夫人报告。
睡到半夜，陈宝祥突然醒了，他做了个奇怪的梦，在梦中，正觉寺街一片火海，把什么都烧光了，变成了一片瓦砾。
陈宝祥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修夫人就完了。
夜半三更，烈火随风，谁都跑不出来，济南城市一万个人，他都不胆寒，可是他需要修夫人好好活着回太行山，那就是他唯一的期望。
修夫人是天上的仙女，从天上来，肯定要回到天上去，将来成为八方面军的大将。
他一直觉得，修夫人跟济南这些人完全不一样，必定有巨大成就。
他翻了个身，柳月娥低声问：“你哪里不舒坦？已经叫了魂，很快就好了。”
陈宝祥没有回应，他心里想着修夫人，不愿意被别人打扰。
如果像冯爷说的，他那么有把握打听到过境大人物的消息，那他就成了八方面军的绝对敌人，以后受到刺杀，杀手不但来自王乾坤和南方军，也有可能是八方面军。
冯爷作恶多端，知道自己很可能遭到刺杀，随身才会穿着那件铁皮做的背心。
足以证明，冯爷也怕死，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在济南城不惧任何人刺杀，肯定掌握一切。
陈宝祥逐渐看清了冯爷，这个人不过就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生意人，经常扯虎皮做大旗，吹嘘自己多么厉害，有多少江湖关系。
实际上，面对枪手，也像普通人一样，倒在地上等死。
陈宝祥觉得好笑，他过去仰慕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死到临头都是一样。
他瞪着眼睛一直到天亮，再也没有睡意。
如果济南出现二狗相争的局面，王乾坤和冯爷都有可能一夜之间丢了性命。
陈宝祥想到王乾坤，就连连皱眉，这个日本鬼子的狗腿子，危害性更大，只有中国人最了解中国人，他出钱收买情报，目标非常准确，跟冯爷见面，也彰显了自己的野心。
陈宝祥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被别人一脚踢开，反而觉得安心了不少。
他也不想给王乾坤提供情报，更不想变成送信人，被枪手一枪毙命，他还是老老实实送饭，偶尔给修夫人送情报，这些事情全都暗中进行，不摆在明面上，枪手就找不上他。
这也符合之前陈宝祥告诉传文的，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天亮之后起来，陈宝祥拿着抹布，把店里的桌椅板凳用心擦了一遍。
他努力干活的时候，内心就变得十分安定。
过去这些年，他没有见到修夫人、具老板，这样的江湖高手，只是老老实实在米饭铺里干活，已经习惯了，亲自动手丰衣足食，一旦停下来，反而无所适从。
过去田东流就说，等到大观园的饭店开了张，陈宝祥两口子就什么都不用干，让下面的伙计动手，他们只是动动嘴就行了。
陈宝祥知道，自己保证不会那样，他勤快惯了，根本不想停下来。
“唉，假如济南太平了，米饭铺老老实实经营，让街坊邻居吃个热乎饭，到那时，百姓安居乐业，官府清正廉明，世道天下太平，济南府就真的成了中原名城、风水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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