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极度忍让
“亲者痛，仇者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陈宝祥一瞬间清醒，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到时候，藤野一郎帮他，他就实打实变成了狗腿子，这个骂名再也说不清了。
就算是冯爷来帮忙，陈家米饭铺的名声也坏了，所有中国人再也不来店里吃饭，他只能为日本鬼子做饭，这条路走下去，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坐在那里沉默不言，柳月娥误会以为他累了：“当家的，今天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你躺下睡吧。”
陈宝祥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你们好好想一想，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街坊邻居看见日本人给咱送米送面，谁都觉得咱们是汉奸，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送过来？过去中国文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咱有了米面，自己吃饱了，老百姓都饿死了，他们青史留名，咱们遗臭万年。”
柳月娥有些疑惑：“当家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秀儿她娘，如果以后有任何人送给咱日本东西，咱都不能要，首先得问清楚再说，你听明白了吗？”
这件事的起因，实际是柳月娥不分青红皂白，就收下了那些洋米洋面所致，袋子上有日本文字和太阳旗，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东西，哪怕是冯爷派人故意栽赃陷害，这也证明柳月娥缺乏警惕性。
“当家的，人家送来，咱就得收着，现在大米和白面那么贵，这都是救命的东西，你说呢？”
陈宝祥摇头：“再昂贵的东西都不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对不对？”
陈宝祥虽然没有明说，这件事是柳月娥引起的，但他必须给柳月娥提个醒，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干了，不然，同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柳月娥皱着眉头，她不明白，只是些粮食而已。
“当家的，如果有一天咱都快饿死了，人家送来米面，难道咱也不要吗？”
陈宝祥表情凝重，斩钉截铁：“秀儿她娘，你记住，就算饿死，咱也不吃日本人的东西，这些不是粮食，而是致命的毒药！”
传文毕竟年轻，他听懂了陈宝祥的意思，赶紧点头：“爹，我们都记住了，以后跟任何日本鬼子打交道，我们都谨慎。”
这就是陈宝祥的真实想法，日本鬼子诡计多端，不小心上了他们的当，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谁都说不清楚。
今天虽然一家三口带着武器出去，吓跑了骂街的老街坊，但实际上并不占理，只不过是被日本鬼子摆了一道。
柳月娥最后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她看到丈夫和儿子都这样说，也赶紧点头：“那我就记住了，日本人的东西，打死都不再碰了。”
陈宝祥的情绪起伏太大，以至于晚上睡下之后，浑身发烧，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吓坏了柳月娥，一晚上都没合眼。
直到天亮，陈宝祥醒来，浑身出汗，总算是恢复过来。
“当家的，你可把人吓死了，昨天晚上一直在说胡话，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答应。”
陈宝祥十分感叹，差一点就要酿成亲者痛仇者快的大祸。
谁也说不清楚，这件事是不是跟日本人有关？
当下遇到很多事情，他不得不多考虑一层，就连冯爷都那样陷害别人，如果他还像从前一样以诚待人，岂不是个傻子？
“秀儿他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只要跟日本人沾边的事，咱都得慎重、再慎重，绝对不能见钱眼开。”
柳月娥想了一晚上，已经想通了这件事，她的确是贪图不要钱的洋米洋面，才造成今日的后果。
她红着脸承认错误：“当家的，以后任何事情我都听你的，你指到哪儿，咱就打到哪儿，绝不食言。”
陈宝祥走到店里坐下，环顾着所有的桌椅板凳，锅灶案板。
在县后街这么多年，靠着陈家米饭铺养活了三个孩子，他一直觉得，老街坊们端着他的碗，吃了他的饭，逢年过节还白送他们礼物，换来今天的结果，让人心寒。
这一切都是日本鬼子造成的，济南人对所有跟日本鬼子沾边的事深恶痛绝，看到膏药旗就恨不得扯下来，踩在脚底下。
陈宝祥苦笑起来，一切都有情可原，各打三十大板。
他现在就盼着田东流回来，至少自己还有个靠山，对方跟日本鬼子关系密切，假如日本鬼子有意陷害田东流，就能帮忙疏通。
他不想跟藤野一郎发生任何正面冲突，人家是日本鬼子的大红人，陈宝祥一个小老百姓，怎么可能与之对抗？只能老老实实活着。
一整天，陈宝祥都想去见修夫人，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希望修夫人能够指出，如何应付南方军锄奸团？
这些人进了济南，四处出击，弄的老百姓心神不安。
有些人盼着他们来，干掉冯爷这种大买卖人，反正平时他们看到冯爷吃香的、喝辣的、呼风唤雨，威风凛凛，就恨得牙根痒痒。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哪怕是损人不利己，他们也希望锄奸团大显神威，让济南城里这些有钱人出出血。
另一方面，冯爷他们夹着尾巴做人，原先还捐款捐物，救济那些穷苦老百姓，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门紧闭，暂不露面，这样一来，再有什么慈善募捐活动也没人拿钱了，老百姓又饿死很多。
陈宝祥最困惑的就是，南方军锄奸团一路北上，究竟为了什么？
他们不敢动日本鬼子，反而向着中国人下手，真是可笑。
一想到这一点，陈宝祥就觉得心酸，老百姓任人践踏，中国的富人也寝食难安，整个济南城，就仿佛笼罩在灰色的阴云当中，谁都过得不舒坦。
只有那些日本人，照样四处扫荡，耀武扬威，城投的膏药旗也换了一茬新的，再换一茬新的。
总之，陈宝祥觉得心里憋得慌，不愿意就这样活着。
街坊邻居老主顾，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就不来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管到任何时候，他们都得吃饭，陈家米饭铺物美价廉，热汤热水，他们当然离不开。
所有人就好像得了健忘症，昨天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照样谈笑风生，大吃大喝。
陈宝祥坐在柜台里面一声不吭，昨天两个老头子骂街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如今他们照样觉得，一切照旧。
柳月娥硬撑着给他们端饭端菜，但打招呼的时候，已经跟从前完全不同。
被人家打过、骂过，还得笑着伺候，可做不到。
忙忙碌碌一整天，陈宝祥都没机会出门。
到了傍晚，他拎着食盒，直奔正觉寺街。
刚到街口上，就看到修夫人从里面出来，换了一身崭新的旗袍，胳膊上挎着时尚的小包，上了一辆黄包车。
陈宝祥吃了一惊，过去他以为修夫人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所以，现在他看到这种情况，愣了一阵，立刻跟在后面。
黄包车进城，一路向东，到了宽厚所街。
陈宝祥跟上，看到修夫人下车，进了陆羽楼。
这里是田东流经常来的地方，陈宝祥想不到，修夫人也会到这里来，一定是跟某个人秘密见面。
他远远看着，修夫人上了二楼，有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人迎接，两个人一起站在楼外的栏杆边说话。
陈宝祥此前就知道，站在楼底下，就能听见上面的人说话的声响。
他赶紧从暗影里穿过，到了楼下，蹲下来装作歇脚。
“白将军，感谢你盛情邀请，到济南来，还想让我在这里，十分荣幸。”
“修夫人，不要谦虚，你是八方面军特科高手，留在济南一定是有大计划，我虽然不敢问，但能感觉到。此前济南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包括具老板的死，相信这一切都跟你的大计划有关联。”
修夫人轻轻笑起来：“白将军是南方军谍报界的元老，有些事情肯定躲不过你的眼睛，但还是请高抬贵手，不要点出来。具老板的死，震撼天地，令人佩服。”
“是啊，具老板能够这样做，让我感到震惊，也感到欣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能这样做，是一个间谍人员的最高境界，舍生忘死，无我而为。当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舍身做局，这才是人类阴谋的终极意义，我自问都做不到这一点，他是一个把间谍艺术当做毕生追求的人——”
“白将军手下，精兵强将，成千上万，具老板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你不会为了他的事单独邀约我吧？”
陈宝祥听见那位白将军说话，是南方口音，并且跟具老板相关，一定是南方军里面的高层，这样的人跟修夫人见面，肯定是为了江湖大事。
他有些心虚，偷听这两个人对话，似乎有些不妥，一旦被对方发觉，就有生命之忧。
“修夫人，日本人为了胶济铁路线费尽心思，他们已经把武装列车全都调过来，全程总共八辆，从东到西，依次排练，沿途这些火车站只要遭到袭击，五张列车马上就到，最好告诉你的人，别上了鬼子的当，盲目进攻火车站，正好进入鬼子的圈套。”
“多谢白将军提醒，我们的人一直在打游击，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而且是小分队作战，即便是遭到鬼子围剿，也不会全军覆灭。”
那位白将军压低了声音，说了一段话，陈宝祥一个字都听不懂，这才明白，对方说的是俄语。
修夫人立刻用俄语回答，两个人交谈了十几个回合，全都是啰里啰嗦的外国话，陈宝祥抓耳挠腮，偏偏一句都听不懂。
“修夫人，告诉周军师，济南这边的形势很复杂，是中原第一大城，将来有一天双方在这里交手，千万不要轻敌冒进，他应该知道领袖的做事方法，绝对不会铤而走险，这里一定会布置重兵。韩长官被枪毙的时候，领袖就说过，如果放弃了其他城市情有可原，偏偏是放弃了济南，如果韩长官守在这里，日本鬼子就算占领了青岛、烟台、威海，也不敢向西快速挺进。济南就像一座碉堡，俯瞰齐鲁大地，又像咽喉要道上的一根钉子，让北平和沪上之间的敌人不能沟通，青岛过来的也被拒之门外，战略要地，天赐门户，韩长官是个草包，根本不懂军事学，只知道保命，提前向南撤退，简直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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