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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一章 琵琶女


“小乙!小乙!是你吗?别跑呀!”一边叫喊一边追赶的是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只见其沿着伍小乙逃走的路线冲进窄巷里,才发现狭长的巷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只有一只野猫被惊动,三下两下便跳上墙头,暗绿色的眸子警惕的盯着来人。那女子不禁失望的叹了口气:“难道我看错了?明明是小乙哥呀?难道他故意躲起来了,不想见我?”

        “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女子回过头来,看到那张在梦中也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的面容,眉目间还是那股英气逼人,只不过两腮多了连鬓浓须,肩膀更宽厚了些,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那女子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果然是你,我就知道,就知道,这辈子还能再与你见面!”说罢她便撩起帷帽垂下的面纱,露出一张略有几分憔悴的俏脸来:“你还认得我吗?”

        “苏苏?是你?”伍小乙脸色大变,他赶忙松开袖中的刀柄,急道:“真的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举举呢?她还好吗?”

        “你还能记得举举,也不枉费了那小妮子对你的一片心!”王苏苏叹了口气:“两年前长安发了一场疫病,她也染上了,没有能熬过去,临死前还念着你的名字!”

        “哎!”那郑举举是当时的长安名妓,与伍小乙是自小结伴长大,情感甚笃,他眼角不禁湿润了,半响之后方才叹道:“当真是红颜薄命,那刘泰娘、徐秋娘、杨桂儿她们几个呢?”他询问的都是当时长安的名妓,三曲里相熟的。

        “还能怎么样?”王苏苏叹了口气:“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我们三曲里的女儿家,还能有什么下场?泰娘也死在那场疫病里了;杨桂儿三年前嫁给一个并州的商贾,搬去太原了,现在如何了也并不知道;至于秋娘嘛——”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伍小乙赶忙问道:“秋娘她怎么了,你怎么不说?”

        “她还好!”王苏苏笑了笑:“只是年纪老了,两三年前就上不得楼了,不过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平日里就在传授孩子们弹琵琶过活!”

        “那就还好!”伍小乙听说旧识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笑道:“什么叫年纪老了,我记得她比我还小一岁,今年也才二十五六岁,这也叫老?”

        “哎!”王苏苏叹了口气:“小乙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是在哪儿?教坊中的女儿十三四岁便出道了,能留到二十的十个里面连三个也没有,二十五六还不老?”

        伍小乙闻言沉默了半响,正如那王苏苏所说的,当时长安教坊中的女儿家,一般十三四,十四五就出道了,其中大多数二十不到就被淘汰了,像那徐秋娘那样能够二十三四还能在第一线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那你呢?现在你如何了?”伍小乙问道。

        “总算是问到苏苏了!还算你有良心!”王苏苏白了伍小乙一眼,笑道:“我不如秋娘能撑,二十就从了良嫁给了一个茶商”

        “也好!”伍小乙心中虽然有些悲凉,但也知道这是那些教坊女儿家的宿命,能够从良嫁人已经是很不错的下场了:“那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怎么说呢?”王苏苏笑了笑,叹道:“比起当初和五陵少年们厮混,一曲红绫千尺的日子自然是不及了,但人这辈子总不可能永远得意。我那夫君虽然整日里都忙着他那生意,一年倒有七八个月在外头不落家,我反倒落得个清净,现在看来倒也还行!”

        “清净便好,清净便好!”

        “那你呢?小乙?”王苏苏问道:“自从那次你离开长安,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陇右?还是安西?”

        “不,我去海东了!”伍小乙叹了口气:“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做了不少事,也杀了不少人!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伍小乙了!”

        “不!”王苏苏摇了摇头:“在我眼里你还是平康坊的那个小乙哥!”

        “是吗?”伍小乙露出了感动之色:“举举的墓地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我带你去!”王苏苏笑道:“那墓地距离秋娘的住处也不远,你拜祭了举举,正好也看看秋娘,她一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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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里。

        “秋娘便住在这里?”伍小乙看了看眼前这间有些破败的平房,低声问道。

        “嗯!这里距离她传授琵琶的地方很近,步行也就半盏茶功夫!”王苏苏一边回答,一边上前用力敲房门:“秋娘,秋娘,快开门,你瞧我带谁来看你了!”

        门内传来一个柔美的女声:“苏苏你莫敲了,再敲门就让你敲坏了!”随着一声轻响,房门打开了,露出一个青衣妇人,右手用块布包裹了,冷冷的瞥了王苏苏一眼:“我不管你带谁来,丑话可说在前头了,我手指头前几天伤了还没好,今晚可是不弹琵琶的!”

        “是吗?”王苏苏笑着向身后一指:“你看看到底是谁来了?再说弹不弹!”

        秋娘顺着王苏苏手指的方向一看,瞳孔顿时放大了,她的右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颤声道:“小乙,当真是你?你不是去陇右了吗?想不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屋子并不大,油灯的光看上去有些朦胧,伍小乙坐在几案旁,手中握着一只粗陶酒杯,面上已经有些微醺,王苏苏和秋娘坐在几案对面,听他说着闲话,面上满是迷醉之色。

        “原来当初你没有去陇右、安西,却是去了海东!”秋娘叹了口气:“我听说当初那些被发配到陇右安西的长安少年,都被派到了烽燧、屯田险要之地,能够活下来的三个也未必有一个,平康里的姐妹们都替你祝祷祈福,菩萨保佑,把你送到了东边!”

        “是呀!”伍小乙叹了口气:“的确是菩萨保佑,如果我当初去了西边,多半是已经死了!”

        “是吗?”王苏苏问道:“可我听说东边打的也很激烈,凶险之处不亚于西边!”

        “那不一样!”伍小乙摇了摇头:“去西边那些人是被拿去当牲畜使的,我去东边是跟随王大将军,虽然凶险,但王大将军才略过人,都能化险为夷,我在他手下还立下了一些功劳!”

        “便是那个王大将军?”王苏苏问道。

        “还能有哪个!”伍小乙笑道:“我老师也在他的手下,已经是他的卫队首领!”

        “难怪!原来曹将军也在!”王苏苏笑道,她瞥了秋娘一眼:“秋娘,我刚才可是听你说了,手指头受了伤,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弹琵琶了!”

        “胡说!”秋娘已经有了三四分酒意,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伍小乙,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她扯下右手包裹的青布,取下悬挂在墙上的琵琶,随手转动弦轴拨动了两下琴弦,屋内便传出几下曲声,小乙本能的屏住呼吸,等待着秋娘的演奏。

        秋娘调好了琵琶弦,将额前的头发捋了捋,便抱起琵琶,右腮贴近琵琶颈,信手拨弄捻挑起来,初时琵琶声如流水一般,清脆流转,似乎叙说了心中的无限故事;转而乐曲声变得急促起来,大弦小弦交错响起,密的几乎听不出间隙来,宛若明珠落地,花间鸟语、冰下泉水,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突然,琴声陡转,变得低沉轻缓,不时停歇片刻,就好似宫女呜咽,幽愁暗生,伍小乙听了想起自己的身世,也不禁长叹了一声,以手扶额,已经是泪如雨下。

        “秋娘的技艺又精进了!”王苏苏叹息道:“难怪教坊里的何善才总是说自己的技艺远不如秋娘,便是宫里的几位供奉也远远不如!对了,这曲子我怎么从未听过?是什么曲子?”

        “也就是今日小乙来了,我才偶有所得,若是换了别人,我也弹不了这么好!”秋娘将琵琶放到一旁笑道:“小乙觉得如何?我弹的可有差错?”

        “我这些年都在军中舞刀拉弓,哪里还能分辨什么乐曲好坏!”伍小乙苦笑道:“你方才弹得在我听来便是仙乐一般!”

        “你喜欢就好!”秋娘原本有些憔悴的面容已经满是喜色,更增添了几分妩媚:“你接下来要在长安长居了吧?常来吧?我弹琵琶给你听!”

        看到秋娘满怀期待的笑脸,伍小乙不禁语塞,他犹豫了一下:“我这次回来还有些事情,常来这里只怕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秋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旋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僵硬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长安恶少年了,来这种地方的确不太方便,是我失言了!”

        “不,我不是那种意思!”伍小乙想要解释,但想起自己还未报的大仇,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苦涩布满了他的口腔,是呀!像自己这种不祥之人,还能怎么解释呢?她们已经够不幸了,难道自己还要把更多的不幸带给她们吗?

        不知道何时,屋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王苏苏看了看伍小乙,又看了看秋娘,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响之后,秋娘突然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再晚坊门便关闭,街上宵禁了,我就不留二位了!请吧!”

        伍小乙尴尬的走出门外,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旁的王苏苏看了他一眼:“小乙,其实秋娘很可怜的,她想要的其实也很简单,你能时常来陪陪她就是了,她也不会碍着你什么事的!”

        “苏苏!”伍小乙低下头:“你不明白的,其实我也很想来听秋娘的琵琶,但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我若是常来,只怕反倒会害了她!你也一样,我是个不祥之人,最好今后还是莫要再相见的好!”说罢他便加快脚步,向来时路跑去,就好像在逃离什么一般。

        伍小乙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当他停下脚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依照当时的规矩,每天日暮之时,便击鼓关闭各坊门,街使领骑卒巡逻,寻常百姓不许在坊外出没,直到次日五更二刻,宫内再次击鼓,各坊门才重新开启,行人允许出坊。他知道再过不久便会有武侯巡卒出没,自己若是被抓到肯定会有麻烦,于是他便先辨认了一下自己的方位,然后小心的沿着道路阴暗处行走起来。

        伍小乙这些年来在辽东、朝鲜、倭国等地四方学艺,刻苦修行,最下功夫的其实不是兵刃弓弩之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仇人乃是身居九重之中,就算自己把武艺练到登峰造极,一个人也不可能冲破近卫的保护,替家人报仇。所以他这些年来花心思最多的其实是隐藏、匿形、伏击、攀登、下毒等暗杀秘技,这些技艺虽然剖开了讲一文不值,但若是陡然使用却往往能发挥奇效。只见他行走在夜里的街道上,悄无声息,只留下半片暗影,宛若鬼魅一般。

        伍小乙潜行了一段,距离自己的住处只有一个街坊了,正想着从哪儿翻越坊墙进去,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人声,还以为是巡夜的武侯到了,赶忙用披风裹了头,隐藏到路旁的老槐后面,准备等那队巡夜人过去了之后再过去。可随着人声靠近,伍小乙看到路上打着灯笼的奴仆居前,轿子居中,两厢有骑马的护卫,哪里是什么巡夜武侯,应该是某个出外游玩回来晚了触犯夜禁的贵人。

        伍小乙松了口气,不远处轿中传出男女的调笑声,显然那轿子里可是男女皆有。他也懒得管这些闲事,正准备闭上眼睛养神来个眼不见为净,突然发现那开路奴仆手中的灯笼上有一个“武”字。

        临下班开会,所以更新晚了,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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