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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俘虏的生活


“去一趟唐军那边?”央金眉头紧皱:“你是赞普的特使,就这么去与唐人的将军会面,不太合适吧?”

        “除了你,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朗日轻松的笑了笑:“再说出发前,赞普已经授予了我处置一切的全权,只需事后向他禀告就可以了!”

        “好吧!”央金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随你的意了。伱打算让唐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不,你可以告诉唐人,我是你的部下,这次去是为了商议双方交换俘虏的事情!”

        “如你所愿!”央金无奈的摇了摇头:“爱怎么样都随你,只要别把自己的小命玩掉了就行,否则赞普不把我的皮扒了才怪!”

        “请放心,我还是很看重自己这条命的!”朗日笑嘻嘻的站起身来:“那就说定了!”

        走出房门,朗日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撕扯着他的外衣,仿佛急切的情人。他这次来打箭炉原本是想接着两次败仗的机会,把央金从噶尔党里拉过来,如果央金拒绝的话,那就借机将其撤职。

        但方才唐人使者的提议给了他另外一种思路,噶尔家族之所以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就是因为松赞干布死后,禄东赞父子两代人始终掌握着吐蕃的军权,换句话说,噶尔家族掌握着战利品的分配权。与大唐、高句丽、新罗等这些国内已经编户齐民,君主可以向全国征收赋税和劳役来掌握巨大财富的封建专制国家不同的是,此时的吐蕃还是从部落联盟向奴隶国家转变过程之中,赞普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其主要财源来自于自己的领地,从其他贵族领地上并不能得到多少财富。

        而节节胜利的对外战争更加剧了这一矛盾,相较于位于高原之上的吐蕃本土,新征服的青海、西域等新领地土地更肥沃,人口也更多,以噶尔家族为首的在新领地大肆扩张的新贵族比留在本土的旧贵族更富有,也更强大。于是乎,吐蕃对外扩张战争越是成功,赞普的王位就越不稳。为了确保自己的王位,赞普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停止或者放缓对外扩张战争,要么由亲掌军权,取代噶尔家族来指挥吐蕃大军。前者显然是不可能的,吐蕃国家实际上就是建立在对外扩张的基础之上的,如果停止对外扩张,赞普很快就会被利益受损的吐蕃贵族杀掉;而后者就更难了,噶尔家族的钦陵是吐蕃不世出的名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军中跟着父亲征战;而芒松芒赞赞普登基之后就很少离开王宫,每日里和少女嬉戏,虽然朗日是赞普的好友,但也不认为芒松芒赞赞普有能力取代钦陵指挥大军。

        而如果那个唐人使节所说的得以实现,情况就大不一样了。通过和唐人的贸易,赞普家族就能获得丰厚的利益,来收买支持者。而为了进行贸易,就可以与唐人停战,甚至以此为理由解除钦陵的统帅职务,让他回到都城来修养,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一个设想,要想变成事实还需要大量踏实的工作,而与那个王都督的会面便是第一步。

        “也许这也是个圈套,但值得一试!”朗日握紧了拳头,他暴露在外的双颊被冻得通红,刺痛的双脚也早就在抗议,但他不加理会,狂风在他耳际怒吼,碎石在他脚下嘎吱作响,但朗日的心中反倒兴奋不已,他不禁想起了昔日在长安的旧时光。

        “也许这是个旧日重游的机会!”他自言自语道。

        松茂道。

        “让开,所有人都让开,不许站在这里!”雪花星星点点的落在旦增的脸上,在头发和胡子间融化。看到所有的吐蕃劳工们都散开了,他才转过身,对山涧的另外一边举起红旗用力挥舞。片刻后,对面传来一声号角,旦增赶忙放下红旗,从石头上跳下来,躲到石头背后藏好。

        随着几声轻响,旦增探出头,他看到数支短矛钉在地上,每支短矛的尾部都系着一根细绳。他欢呼了一声,上前拔起一支短矛,用力拉细绳,旁边也伸出六七只手帮忙,很快细绳就被拉过了山涧,在细绳的末端是一根粗绳,然后是一根小臂粗细的麻索。旦增带着众人将粗索的一端固定在山涧旁预先立好的石柱上,然后在粗索上铺上木板,很快就在山涧上空形成了一条简易的索桥。

        “你们两个,把这几个木桶搬过去!”一个唐人工匠对旦增下令道。

        “是!”旦增已经能够听说一些简单的唐话了,他招呼了一声,和同伴们抬起木桶,听动静里面应该装的是某种液体,他小心的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

        “是桐油,涂在绳索和木板上,要不然风吹雨打的,用不了多久这索桥就烂了!”唐人工匠笑道,他指挥着旦增等人将桐油搬到索桥旁,开始用刷子往绳索和木板上涂抹,旦增小心的看了看,走上索道,脚下摇摇晃晃,就好像在云端行走,打着胆子向下看去,透过木板的缝隙,他可以看到山涧和乱石,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本能的伸手抓住右手边的绳索,以避免摔倒。

        “你这家伙,谁让你上来的,桐油还没干呢,弄得到处是脚印!”唐人工匠抬头发现旦增竟然踩在还没干的木板上,大声呵斥道:“别到处乱抓,把这玩意碰到自己身上,会又痒又痛,很难受的!快找点皂角洗洗!”

        旦增手忙脚乱的退了下来,很快,他的手背就如唐人工匠说的那样红肿起来,然后是痒和刺痛,他禁不住惨叫起来。

        “别挠,越挠越疼!”那个唐人工匠笑道:“谁有尿,撒泡尿洗洗,就会好些!”

        旁人依照那个唐人工匠说的,扯下裤子,在旦增的手上撒了泡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旦增手上的疼痒好了些,他向那个唐人工匠道谢,那个工匠豪爽的摆了摆手:“既然是一起干活的,就别这么客气了。你们先去休息会,等这桥修好了,还有顿好吃的!”

        正如那个唐人工匠说的那样,到了第二天下午,这条索桥就已经大体完工了。旦增走上索桥,虽然脚下还是摇晃的很,但足以供人马通行,而若是以前行人们必须多走七八里崎岖的山路来绕过这条山涧,差不多可以节约半天时间。为了庆祝,晚饭提供了酒和猪肉,甚至吐蕃劳工们每人也分到了一杯掺了水的淡酒和两三小片猪肉,这在劳工们中引起了一片不小的骚动,甚至引来了骑马看守的喝骂。

        “都皮痒了吗?快吃快喝,吃喝玩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明天的活要干!”

        旦增大声将唐人看守的喝骂翻译成吐蕃话,劳工们纷纷安静了下来。旦增也坐了下来,开始吃自己的那份。说实话,现在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当时绝大部分俘虏们都很绝望,他们认为唐人会像吐蕃人对待其他战俘一样对付他们,皮鞭、殴打、粗劣的食物,繁重的劳役,很快就被折磨至死。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情况好像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没错,唐人一开始在他们的脸上打上烙印,但除此之外,就并没有恶意的折磨。劳动虽然繁重,但食物却很充足,还提供了充足的汤水、草鞋和衣物,甚至还有大夫,这是过去在吐蕃军中都没有的。唐人甚至没有给俘虏们打上木枷,就那么让他们干活,只是在每天收工开工的时候各清点一次人数。

        一开始旦增还奇怪唐人为什么这么放松,他们难道不担心吐蕃俘虏们逃走吗?但很快他就明白原因了,第一批逃走的人在第二天傍晚就被四周的羌人送回来了,唐人把他们绑在树上,每人打了八十鞭子,然后告诉所有的俘虏,这是第一次,所以只打八十鞭子,若是下次还有人逃走,那抓到后就要砍头了。吐蕃人的工地是从松茂道的南端开始的,那儿距离吐蕃人的控制区还有几百公里的山地,而这片区域生活着大量羌人,唐军已经预先为逃亡俘虏许下了一人一贯的赏格,俘虏们的脸上都有明显的印记,要何等的运气和脚力才能越过这片山地逃回吐蕃人的控制区呀!

        事实证明,即便是吐蕃人,绝大多数人还是明白什么叫知难而退的,经过大概大半个月后,俘虏营地外的木桩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逃跑者的脑袋,到了这个月月底,留下的每个人甚至还得到了数量不等的贞观通宝,这在吐蕃俘虏中引起了一片轰动,唐人居然还给干活的俘虏发钱?真是活见鬼了,他们在吐蕃军中当兵时都没见过铜钱长啥样的呀!

        这些铜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唐军看守惊讶的发现从第二个月开始,这些吐蕃俘虏们要变得驯服勤快多了,平日里也不再是那副阴郁、绝望的活死人模样,眼睛多了些人气,甚至有时还能听到有人唱歌,工作的积极性和效率也提高了许多,在唐人工匠们的指挥下,修路工程的进度很快,已经完成了近一百六十里的道路整修了。

        随着工程的进行,吐蕃俘虏们中比较机灵的一些人,比如旦增,他们惊讶的发现唐人在工程技术上的巨大优势,在许多他们看来完全就是无法通行的峭壁、断崖之上,唐人也能修建出栈道、索桥通过。他们很容易的想到,这些工程技术上的优势很容易转化为军事上的优势,原先战败时的不服气、愤懑、怨恨渐渐被恐惧、敬佩甚至羡慕所代替,这种微妙的转变是缓慢而又无法逆转的,即使是最顽固的吐蕃俘虏们,也不得不承认唐人在许多方面是优于自己的,自己的败仗并非偶然,而是实力对比的正常结果。

        由于担任唐人的通译,旦增考虑的要更长远一些,他把得到的铜钱藏起来,在他的心里隐藏着一个想法,也许有一天自己可以摆脱俘虏的身份,重新获得自由。有了钱,他就可以买几头骡子,在这条路上当一个小商贩,在他看来,这么便捷的道路,做商贩应该不难养活自己的。

        “旦增,旦增!”

        “什么事!”旦增赶忙站起身来:“阿克敦校尉,您有何吩咐!”

        “上头需要一个通译!你收拾一下,马上跟我来!”阿克敦道。

        “是!”旦增应了一声,赶忙整理起来,他知道阿克敦口中的“上头”就是唐军中的大人物,甚至可能是那位王都督。他洗了洗脸和手,走到阿克敦身旁:“我都准备好了!”

        “好,跟我来!”

        旦增跟在阿克敦身后,走出俘虏的营区,上了马,走了四五里路,抵达一个不大的营地,营地里只有一个帐篷,四周比他平生所见过最大的帐篷还要大出两倍,音乐声从帐内传出。它虽和别的帐篷一样是用兽皮缝制,但却是旦增从未见过的美丽兽皮所制。帐篷顶围有一个巨大的鹿角,几乎有两个人那么高。

        “你在这里等着,叫你的时候再进去!”阿克敦低声道,然后他才走进帐篷。

        帐内暖和仿佛春日,四角都搁着装着木炭的火盆,放射出暗淡的红光,地面则铺了厚厚的熊皮地毯。王文佐倚着锦垫,曹文做坐在他的左手边。朗日身着一件绯袍,盘腿坐在海豹皮上,弹奏着古琴,一边弹奏,一边咏唱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王文佐曾经听过这首诗,不过不是在这里——在川北高原的兽皮帐篷中,而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初中语文课堂上,这然他感觉到有些异样。

        朗日停止弹奏,优雅的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古琴上,这个英俊的青年给王文佐一种错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吐蕃贵族,而是一个长安贵公子。

        上午发现格萨尔王的那个错误,不好意思,真的没想到一个藏族的神话史诗主人公竟然是宋代人,我还以为要更古老一些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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