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六十二章 苍龙七宿(三)
第1956章 苍龙七宿(三)
“公子殿下心系百姓,实乃社稷之福,都怪末将这些做臣子的无能,既不能解君上之难,亦不能纾百姓之苦。”
蒙恬吹捧扶苏的同时,把责任都揽到了他们当臣子的身上,尽可能的替扶苏减轻心理压力,顺便还隐晦的点了一下这事没得解决——君上之难无解。
嬴政这个皇帝到底难不难,这事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心照不宣,懂得都懂。
至少从表现来说,他确实很难。
北边的戍防,岭南的战争,运兵和御敌的工程,自己的皇陵……等等军国大事,他哪手都要抓,哪手都要紧。
如此一来,就算是皇帝也很为难——耗材有点不够用了啊!
这个困难,皇帝解决不了,所以只能不管不顾的强制推行。
嬴政没办法,蒙恬这些手底下干活的就更没办法了,只能奉命办事。
扶苏想解百姓之苦,就得先解君上之难,然后……就堵死了。
扶苏听得出蒙恬话里的深意,虽然不认可,倒也没有因此迁怒于他。
蒙恬是在出生入死的沙场战将,手下亡魂无数,不能指望他去切身的体谅民生多艰,人命珍贵。
作为军人,他最习惯的就只有服从命令和下达命令了。
但事情,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蒙恬将军言重了,你只是奉命行事,终究是……扶苏无能。”扶苏叹声说道,“但长城脚下数以万计的百姓不能不管!”
“君命难违……公子殿下,末将知道您为难,但眼下也只能勉为其难了。”蒙恬不想扶苏再去触怒嬴政,想要劝说一二,“监工之事,末将愿全权代劳,殿下前些日子一直舟车劳顿,颠沛流离,还是好生歇息一段时间吧。”
蒙恬对扶苏确实没得说,直接把扶苏从监修工程一事中撇开,做好一切骂名往自己身上背的准备了。
扶苏却只是抬手一摆,示意蒙恬不必再说这种话,已经说了的他也只当不存在,自顾自地说道;
“君命自然不可违逆,但我等也当竭力保全百姓……以我们能做到的方式。”
见扶苏态度决绝,蒙恬也不好再劝,只能试探着问道,“公子殿下打算怎么做?”
“先筹措一批过冬的物资吧,数量越大越好。”扶苏立刻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的办法很简单。
劝说嬴政暂缓工程既然不行,那就只能想办法提高前来服役做工的百姓的生存能力了,也就是提供充足的饮食和保暖衣物,尽量控制好每个人的做工时间之类的。
服徭役是每个帝国子民的绝对义务,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当然,这只针对平民,有军爵的人例外,或者很有钱的话,也可以破财免灾。
在这项义务中,帝国只负责提供工作岗位,而百姓服役过程中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基本都要自理。
对于普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百姓来说,这毋庸置疑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正常情况下,一户百姓一年内只需要出一个壮劳力,服徭役的时间也都在两个月以内,还包括路上花的时间,一般都是就近的工程,修修河道铺铺路之类的,或许累点但不算危险。
虽然还是很艰难,但大多数百姓勉强还能支撑。
可是现在帝国百姓的平均服役时间都在三个月以上,而且都是大工程,运气好可能是就近的本地百姓,运气不好可能要颠簸几百上千里,光走路都要走一两个月,危险性还高。
更要命的是,正常服役帝国多少还能补贴点,给点不疼不痒的‘工资’。
可现在百姓额外服的徭役,基本都是因为他们触犯了帝国律法,交不起罚金,就只能‘以役代牢’。
服役抵罪,就别指望朝廷再给你补贴,一切开销真就全得自负了,安排起工作时间也是极尽所能的压榨民力。
最终的结果就是服役做工的民夫普遍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得片刻休憩,不是累死饿死,就是冻死。
扶苏现在要做的,就是自己出资补贴这些服役的百姓,给他们供给充足的物资,以保障他们的生存。
这么做能有多少效果很难说,因为来北地服役的百姓生存环境实在过于恶劣,扶苏能提供的帮助终究是有限——这个有限,不是数量上的,而是质量上的。
先秦的过冬衣物,最多就是保障百姓正常情况下不会冻死,跟后世的羽绒服肯定不能比。
百姓如果长时间暴露在室外,还得进行大量重体力劳动,很难说还有多少效果。
饮食也是一样,扶苏最多也就是提供足够的主食和热水,油水什么的就别想了,可能有但绝对不多。
对每日都要进行重体力劳动的服役之人来说,效果也是很有限。
总得来说,理想状态下,扶苏尽力而为大概能把修建长城和直道的民夫存活率从不足五成拉到七八成左右。
但这只是理想状态下。
扶苏到底能调来多少物资很难说。
这两大工程所需的民夫数以十万计,基数实在太大,外加上流沙现在也腾不出手。
扶苏的所作所为,说到底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虽说这天命,本质上还是人祸。
蒙恬不敢违背嬴政的命令,同样也不愿违逆扶苏的意思,只能也尽一份力:
“既然公子殿下有心,末将自当竭力相助。”
蒙家是个大户,但再大的大户也难以支撑数以万计百姓的吃穿用度,让蒙恬直接出钱出物他肯定没这个本事。
他能做的也就只是在职权范围内调动边军协助工程修建,以减轻服役民夫的压力,同时研究看能不能挤出一部分军粮物资匀给百姓。
帝国在军需物资供给上还算大方,不会算计的太紧巴,在不影响军队的情况下多少能挤出一点。
尽人事嘛,能帮一点是一点。
接着蒙恬赶紧转移了话题,“公子殿下,有个消息末将差点忘了汇报。”
“收到确切情报,蜃楼再次出发了,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出纰漏了。”
扶苏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哦,蜃楼又走了……有老师的消息吗?”
蒙恬摇了摇头,“没有,国师大人似乎消失了,明明不久前还在桑海露过面。”
“嗯……”扶苏面露沉思,片刻之后抬头回道,“既如此,便不用再过问阴阳家的事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专注处理北地的事情即可。”
“其他的……以后再说。”
………………
关中,咸阳远郊,骊山皇陵。 皇陵彷佛永远是一个样子,人头攒动,来来往往,旁人看着热闹,身处其中的人却只想逃离——不论是干活的民夫,还是监督的军士。
又麻烦,又没前途,又无聊的工作,真真是人厌狗嫌,谁都不待见。
时近冬日,骊山皇陵的徭役民夫也有些人心浮动。
骊山皇陵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条件都比北地强得多,但冬天依旧是很多人的一道坎——即使是对正常生活的百姓来说冬天都是有危险的,更不要说他们这些代罪服役的刑徒了。
没人想死,所以一到年关,就开始有人打歪主意。
不过皇陵毕竟是一个持续超过二十年,整整一代人的漫长工程,大部分人都在这里干了不止一年,他们很清楚逃走的可能性太低了。
所以真的有心计划筹谋逃走的人并不多。
不过今年恰好撞上了另一件事。
现在北地人手紧缺,虽然皇帝不吝惜民力,但帝国的总人口就那么多,再不吝惜也不能凭空变出人来。
朝廷自然要转换思路,想办法找补找补,然后就找到了皇陵工程头上。
修皇陵是大事,是皇帝的门面,所以不能停。
但皇陵工程毕竟已经接近尾声,人手可以适当的减少一些。
这减掉的一部分人,也就可以安排去北地干活了。
具体怎么安排还没有章程,只是传出了些许风声,不过已经足够引得整个皇陵人心浮动了。
北地苦寒,论环境反而不如骊山这边,但是在前往北地的过程中,就是他们逃跑的绝佳机会。
骊山皇陵位于咸阳旁边,紧挨着蓝田大营,从这里跑路就是找死,但只要远离咸阳了,安全逃脱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所以现在很多人都盼着自己被发配去北地,越偏远越好!
哪怕路上没跑掉,到了边境偏远之地,再策划跑路的事也会轻松许多。
而在这些有心人中,自然也包括陈胜吴旷两位农家高手。
他们俩是最热衷这件事的人。
不仅是因为他们俩受够了给皇帝老儿修坟的日子——不是累,对陈胜来说,每天的工作量连热身都算不上,而是觉得很消磨人,日复一日的重复几乎完全一样的工作。
他们俩是没打过螺丝,打过的话就更能体会这种感觉有多折磨了。
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们上头有人!
最近皇陵工程新来了一位管事的人,虽然不是总管工程的一把手,但在骊山这一亩三分地,也算排得上号,说得上话了。
而陈胜吴旷很‘巧合’的搭上了这位新来的面容清秀俊朗的管事。
有他在上面疏通活动,只要抽调人手的事落实,他们俩就一定能被添到人手调动的名单上。
就是这事不知道何时才能落实下来——可以确定的是今年年内没希望了。
虽说北地人手紧缺是眼下就有的事,但哪怕现在就定下此事,等选定好抽调走的人,再等这些人晃晃悠悠的赶到地方,这个冬天差不多也就过去了,也就代表最需要人手的时间段过去了。
所以这事并不紧迫,只是为以后人手的进一步短缺提前做准备而已。
………………
帝国,南境,会稽郡,某处大湖之上。
一杆长枪穿破一个穿着散乱木甲,披头散发之人的脑袋,溅起一片鲜血洒在船板上。
宽阔的湖面上此时停着好几十艘舢板小船,每艘船上都站着人,也都躺着人。
除此以外,湖里也有不少人在沉浮起落,湖水波动之下,猩红的颜色在湖中逐渐扩散开。
湖里和船上的尸体基本都穿着简易的护甲,手边摆着简陋的武器,而站着的活人装备就豪华多了,都是成套的制式盔甲。
更确切的说,是腾龙军团的甲胄。
“都清理完了。”
龙且将自己的龙纹长枪从脚下的尸体中抽出,甩了甩上面的血,然后对旁边船上的人喊了一句。
在他周围,除了他麾下的士兵外,还有一个衣着格格不入的人。
“扫平这些流寇,附近的百姓也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了。”钟离昧收起自己的铁胎弓,露出一抹笑容回应龙且道。
龙且也露出笑容,接着安排一部分留下打扫战场,带着另一部分人撤离了。
“钟离兄接下来打算继续南下?”回程路上,龙且跟钟离昧搭腔闲聊道。
钟离昧点了点头,“嗯,岭南战事就要重启,我打算去看看,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龙且谨慎的斟酌说词,试探问道,“我记得受大泽山之事的影响,钟离兄似乎已经被帝国……”
钟离昧苦笑一声,主动接过话茬说道,“我知道,不过我的好友韩信正在岭南带兵,我去给他帮帮忙,不会有事的。”
“岭南毕竟太过偏远了,没人能认出我这个‘小角色’。”
听钟离昧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如今的境遇,对曾经效忠的帝国朝廷都有些不太满意。
龙且神色不变,仿若完全没听出来,如常的继续说道,“这岭南战事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可不是个好去处啊。”
钟离昧长叹一声,一副愤世嫉俗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我知道,我也不想掺和帝国的破事里,只是毕竟有朋友之义在,而且……我也希望能为结束岭南之战出一份力。”
“朝廷对错我不想讨论,但岭南战事已经拖累很多人了,还是尽早彻底结束为好。”
“说的也是。”龙且点点头,笑着感慨道,“多日不见,钟离兄还是那般忧国忧民啊。”
钟离昧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手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甲胄,“龙且兄过誉了,只是……觉得该对得起自己学的这一身武艺。”
“龙且兄你呢?”钟离昧接过话头,转而朝龙且问道,“接下来还是继续积蓄力量?”
龙且一笑,点了点头,如实回答道,“当然。”
“我们现在的力量,和帝国比起来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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