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爱恨情仇终难了(高美云篇)
她静静的等待着,就像是夏季蛰伏在声声呱噪底下的蝉,躲在树荫下,等着外面轰鸣炸裂之后,她的金蝉脱壳,她的卷土重来。到时候,再没有人能抢走她的东西。
她和重霄自小一块长大,她很了解周重霄。
他话那样少,他向不愿跟别人解释,哪怕那个人是他最亲近的人。相信就是相信,不信就是不信。他是个桀骜骄傲,极有自信的人。
可梁娉不同,不管她表面装得有怎样自信骄傲,可骨子里的她,缺乏安全感。他们的婚姻建立在旁人的要求和勉强基石之上。在误会发生的时候,她需要他的解释,她需要他给她安全感才会不往后退缩。偏偏,重霄不可能浪费时间对她解释太多不必要解释的东西。
而为了她高美云的声誉,周重霄也不可能对旁人说太多。
对,旁人,哪怕他们两个已经是正式的夫妻,她梁娉也只是旁人。
等待的时间里,美云变得快活。她每天都起得很早,早早的到医院工作,很快活,看似回到了她自己的生活里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绷得很紧,她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关注着督军府。关注着周重霄夫妻俩的一举一动。
他们两个吵架,冷战,互不退让。
她一日比一日高兴,胜利就像是挂在树梢头的月亮,只要她一伸手,立即就能得到。
可,月亮终究只是高挂在苍穹的月,看似能叫人触手可及,却并不是真的近在眼前。
周佩芬和周重瑞兄妹两个在周家闹得天翻地覆,一个要寻死,一个被周重霄断了手指。她被紧急唤了过去。
高美云向瞧不上那兄妹两个,一个只知道烂赌狎妓,一个却对自己的兄长藏着那样不/伦的心思,他们两个的死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她还是兴冲冲的去了。她更想要见一见周重霄和梁娉,不,她更想要见一见梁娉。她已准备好见到梁娉那失望又痛苦的神情,见到那灰头土脸的梁七小姐。
她满心欢喜的到了督军府上,得到的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在圣诞夜的时候给梁娉送了礼物,他把他母亲留给他的戒指给了梁娉。
那只戒指,在老督军离世的时候,是亲自交给了她的兄长高振嵩,作为定亲的信物,交给她的。原是她的!可她在登报和周重霄脱离未婚夫妻关系之后,他到学校,和她说明尊重她意见之后,在他和梁娉结婚之后,她赌气还了给他。
原以为,这只戒指总有一日还将回到她的手上,现在,他却转送给了旁人。
她知道那只戒指对他的意义有多么的重大。他母亲是他生命最重要的人,那只戒指是他母亲留下话来,要交给未来儿媳妇的。他就这样轻易的给了梁娉,在他,是已经认同了梁娉,是已做好了要和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走一辈子的决定。
高美云丧魂失魄,几再无一秒可在督军府上停留。她茫茫然的收拾了东西,立即就要逃回自己府上去。可折磨总没有结束的时候,他亲在找到她,请她到他的院子里去一趟,说他的太太有些不舒服。
他不再直呼梁娉的名字,他说“太太”。这两个字,像是两把匕首,毫不留情的戳入她的心胸,她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在下着漫天的大雨,那雨水是血红的颜色,是她的鲜血。
她不能拒绝,不能说“不”。她不能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对他那个妻子的厌恶,为了不叫他发现她心底的阴暗和怨恨,她还要微笑着,一边关怀着他的那个妻子,一边强作镇定,与他去见那个,叫她恨毒了,恨不得杀掉的女人。
她是一医生,救死扶伤才是她该做的事情。自她选择这个职业,从事这个职业开始,她总怀着怜悯和慈悲的心去照顾和救助每一个病患。在她的眼里,病患不分好坏,只要是到了她的手上,她就有义务,竭尽所能的帮助他们,救助他们。她从未有过杀戮的欲望。可是在那一瞬间,她起了杀心。她想要杀了梁娉,杀了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
可能只有杀了她,才能将原该属于她高美云的东西夺回来。
即便她那样怨恨,那样愤怒,那样的不可容忍,可到了周重霄他们住的院子里,美云仍勉强说服自己,令自己微笑着,逼拿出她身为医生的基本态度来。
她坐在堆花沙发上,满腹心事,两只手搅弄在一块。指甲时不时刮到她的手掌心,有微麻的疼。她目光垂落着,没有知觉一般。
忽忽听得“砰”一声响,就看到周重霄毫无风度的扛着一个天青色睡袍的女人出来。
她吓了一跳。
认识周重霄这样久,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他有这样不体面的时候。
简直像是一场闹剧。
而闹剧的主角竟会是她心中向沉稳湛然的那个人。
他粗鲁的把梁娉往她对面的椅子上一放,横着脸朝她一掠,视线仍落在梁娉气红了的脸庞上,开口就是:“替她检查!”。
梁娉不肯听他的,两个人当着她的面就争执起来。
梁娉不肯叫她检查身体,周重霄一定要她帮她做一个检查。
一个态度强硬,一个倔强不肯低头。
梁娉昂头冲着他就嚷,她说:“周重霄!你搞清楚,我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不是你手底下的士兵,也不是你周家门上的听差佣人,我姓梁,我是苏浙梁家的梁娉!你少在这里指着方向叫我走,办不到!”
和他大眼瞪小眼,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美云心尖一丝丝如粘人草,破土而出。似爬山虎,触角抓着墙壁,急速的往上攀爬蔓延。像荆棘,从路这一头,一直延伸到路的那一头。潮湿、粘腻、尖锐、刺痛。不舒服极了,恨得极了,嫉妒得极了。像是脚踩在地雷上,不敢松,又不敢用力。那潜藏的危险,会在下一秒就将炸得粉身碎骨。
她凭什么?她梁娉凭什么?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一个曾出走,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的女人,凭什么还能站在他的面前,这样颐指气使,这样无法无天?
就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冠了他姓氏的妻子?
美云按耐不住那在胸中汹涌的浪潮,她快要爆发了。
要是她,她绝不会这样忤逆他,要是她,她绝不会叫他这样气恼......她会爱他,信他,怜他,帮他。他想要做什么,她都可以帮他。
可这个梁娉,她能做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给他带来麻烦,她还做过什么?
美云抑制着满心的嫉妒、怨恨,脸上带笑,随手拎起药箱带子不冷不淡的说道:“梁小姐看起来很好,应该不需要检查什么。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她在替他不平,为他不忿,可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里没有梁小姐。你该称呼她为嫂子,或者,夫人。”
她握着药箱带子的手猛往下滑,浑身剧烈颤抖。强抑着难堪,她不得不低头,称呼那个女人“夫人”。
她说:“是我疏忽,再会,夫人。”
她抱着药箱落荒而逃。
她这一生未有过这样的难堪。而他,她放在心里那样爱着的人,却为了根本不值得的女人,这样伤害她。
他永不知道,她是怎样渡过那一夜的。泪流得像是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困在死水里,挣扎着,在黑暗里挣扎着。痛苦得辗转反侧,几次拿着手术刀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视为至宝的男人,却将别的女人视若珍宝。他当着别的女人践踏她的好心,无视她的尊严,他将她抛弃了,再也不肯回头。他将她一个人留在贫瘠的沙漠里,望着她垂死挣扎,也不愿再看她一眼。
梁娉,梁娉。
这个名字是她生命里的魔咒。自从她出现之后,她的生活变了,全都变了。
阳光和鲜花一下消失,她的世界里,除了黑暗,便只有阴冷的风。可他们还嫌不够,还嫌她不够难堪痛苦,要将她一次次的抓到他们的面前去,用他们的柔情做刀,将她的心挖出来,一刀一刀的凌迟。
要是她死了,谁会为她哭?除了兄长,不会再有人怜悯她的死。那位督军夫人大约会靠在周重霄的肩膀上,楚楚可怜的掉两滴眼泪,装腔作势的说一声“可怜”。他们会过着无忧无虑的好日子,梁娉将会理所应当享受着原不属于她的一切。
为什么要让他们那样轻松的活着,为什么就这样轻易的放手?
放下手中冰冷的手术刀,美云打开窗子,学着年少时曾经的周重霄,在高高的窗台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她的泪,在那风中一点一点的风干,一点点的凉。
她总还有机会的,她总有机会夺回来的。
而这个机会,来得很快。
湘楚战事吃紧,周重霄不得不亲自去往前线指挥作战。沪上再度只剩下那位新上任的督军夫人坐镇。还有陈副官。
周老太太又有了新的计划。
可周重霄安排得很稳妥,陈副官是一个忠诚可靠的人,沪上军队指挥权都交到了陈副官手里,周老太太单枪匹马想夺权,不容易。
虽不容易,只要有人帮忙,至少周老太太能除掉一个叫她晚年生活不快活的一个眼中钉。
和沪上,和督军之位相比,这一点好处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不过,做人要知足,能握在手里的,趁早握住,这一次失了手,可没有下次了。美云相信,周老太太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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