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如梦方醒
仲夏时日,风清气朗,浓荫蔽地,一方棋枰,两只若琛,淡淡茶香飘袅。
“四皇子军务繁忙,怎有闲暇入宫?”顾余修手执茶碗,出汤问道。
明景瑞仔细看着他手法,道:“还不是因为皇妹。母妃遣人说,洪都同卢家小姐大闹文苑,要我回来管教。皇妹平日虽是骄横一些,遇到婚姻大事竟也愈加寸步不让。只是,高编修的态度,让我不得不有所担心。”
“烟儿曾倾心高兄,也为他所伤。”顾余修放下手中茶碗,向明景瑞行个伸掌礼,道,“高兄饱读诗书、才华横溢,自然颇得青睐。不似你我,棋痴兵痴,毫无风流倜傥。况且,于高兄而言,自己的妻,只得任凭给予,未尝不是悲哀。你我到底毫无拘束,恋慕哪家姑娘,直言而已。可惜,种种珍惜皆成徒劳。”
明景瑞依照顾余修的样子品饮,勉强笑道:“顾兄好大度。高编修训斥洪都任性,我当然不会护短。若他欺负洪都、有负洪都,我可不会轻饶。”
不远处的锦落,手捧茶壶,正要上前送水,为凌寒挡住去路,心平气和道:“凌寒公子,我知你要说什么。这些时日,我跟从顾待诏,初时确是想博得他谅解、求得他应允。可是,他对曲姑娘的情意,我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还是执迷不悟。”凌寒颔首看着她,眸中十分复杂问道。
那边,顾余修难得散出几声爽朗笑声,道:“四皇子怎想起学茶了?我到底茶事不精,就算教得,也是皮毛。”
“无妨,”明景瑞神色微黯道,“我知自己常年带兵打仗,粗人一个,不为薇儿所喜。既然我心意属她,当是要称得她心。我多少懂些诗词歌赋,棋也曾从顾待诏学了极少,但这茶事,却是半点不知。还请顾待诏赐教。”
顾余修眸色深沉,沉吟许久,方道:“你我俱是一般。若能让她喜悦,愿倾付许多。四皇子发话,我怎会不允。这茶事虽不及黑白棋子精深,亦是繁杂。单就择水,便讲究颇多。从她走后,我收集院中梅树叶上的露水。有朝一日,她肯回来见我,我就用这露水,为她煮茶。如此,她该是欣喜。”
明景瑞看着碧绿梅树,目光忽现凄凉,道:“原来,为心上人收集露水烹茶,是这般情深意重。”
锦落听到顾余修的言语,又是珠泪悄然滚落,轻轻擦去,看着凌寒道:“既然得不到,为何不放手。况且,此事,本就是我不择手段,甚至,瞒天过海。”
“什么?”凌寒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锦落并未理会凌寒的问话,而是端着茶壶,缓步走到棋枰前,执壶为两人续水,置放茶壶后,深深吸口气,颇为紧张谨慎道:“我今日来,是有话要说。至于,你们究竟如何看待我,我,我尽皆受着就是。”
凌寒缓步走到锦落身后,不无担忧地看着她侧脸,轻抿下唇。顾余修和明景瑞对视一眼,静静等待。
锦落重又深深吸气,掩眸轻声道:“其实,那日驿馆之中,什么也没发生。顾待诏前夜送我回到驿馆,我挽留奉茶,那茶中放有迷药。我以困倦欲眠支走凌寒公子,做下那日的局。”
“是你做的局?”刚刚回来的乔知大步走来,为凌寒拦下,问道,“所以?”
“不错,那血迹是假的,顾公子是为我陷害的。至于你们闯到驿馆,我也料到了。洪都公主善良正直,知顾待诏送我却久久不归,定然大吵大嚷寻来。”锦落两手紧紧握住,一口气说完。
乔知怒道:“你好歹也是王爷之女,想不到如此歹毒。横刀夺爱不说,还,还用如此,下流的手段。凌寒,你怎会倾心这般蛇蝎女子,难不成是眼瞎了?”
凌寒死死拦住乔知,看着锦落背影,问道:“你在大宁人生地不熟,那迷药又是谁给你的?”
“是,是你寻来的驿馆仆从,那个叫华英的婆婆。”锦落垂眸道。
明景瑞开口道:“凌寒公子该是无心为之,不想锦落姑娘为人怂恿,做下错事。”
凌寒几不可见地点头道:“那日,锦落跳入芙蓉池,我担心她受寒,寻来华英侍候她沐浴更衣。怎能想到竟是引狼入室?此事,我自是有错。”
“凌寒公子何必太过自责。”明景瑞看看对面的顾余修,道,“毕竟,是锦落姑娘决定设局,是她利欲熏心。”
乔知仍是气愤道:“四皇子与她说那么许多干什么?我本以为,是顾兄为锦落勾引,一时糊涂闯下祸事。锦落,你的心计太过恶毒。你也不是没见曲姑娘伤心欲绝,如何能瞒到现在才说出真相?”
“我想,曲姑娘走了,顾待诏就会接受我。”锦落后退两步,泪水涟涟道,“可是,顾待诏不仅不理睬我,还,还因思念曲姑娘茶饭不思、醉酒终日,颇为生无可恋。纵然不再折磨自己,顾待诏仍是心心念念想着曲姑娘,为此愧疚不已,甚至时刻不忘。”
锦落看向顾余修,诚心非常道:“我实在不忍再看顾待诏自责悔恨,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顾余修嘴角扬起,眸中盈满柔光,向明景瑞笑道:“原来如此,还好,我从未负她。”言罢,忙站起身来,“我要去寻她。四皇子,她在何处?”
“瞻彼山中的皇家茶园,灵山园。”明景瑞言简意赅道,却是难掩眼中跳动光芒。
“我,我明日便出发,去寻烟儿。”顾余修有些不知所措地进了房中,翻箱倒柜。
乔知忙跟上拉住他,道:“顾兄莫急。你若出外寻曲姑娘,还是要同宰相大人说说。毕竟,文苑之人无故缺席,是要夺去官位的。待诏虽非编修那般重要,到底是大宁国手。”
“若是能将烟儿找回,区区待诏,何足挂齿。”顾余修想也未想道。
乔知有些无奈,拦住他道:“顾兄,宰相为人和善,又掌管文苑。你同他说,他不会不允。况且,有我顶替,当是无虞。”
顾余修手臂轻拂,挣脱乔知,显然兴奋异常,来来回回走着,口中念念有词,对乔知的劝话不理不睬。
“罢了,还是我同宰相大人说罢。”乔知摇头走出房门。
说出真相的锦落,长长吁了一口气,抬眸看看兀自忙碌的顾余修,神情失落绝望,忽然两腿一软,昏将过去。凌寒忙展臂将她揽入怀中,犹豫片刻,打横抱起,送回卧房,仔细照料。
明景瑞手持盖碗出汤,笑意盎然道:“不如,我和顾兄一道去灵山园罢。”
玉明殿中,宁帝放下手中书册,问道:“顾待诏可去,你去不得。”
明景瑞脸上笑意顿时僵住,略略平复心绪,再次揖道:“城外两军,交于皇叔,应是妥当。”
“不行,”宁帝语声平淡道,“最近,你不可离开广平城片刻。上次的事情,不是跪上一个时辰就结了。那不过是寻常练兵,你就疏忽大意。如若是战场之上,岂非大宁将士全军覆没。”
“儿臣,知错。”明景瑞很是失望道,紧紧抿唇,眉头骤起。
宁帝认真向明景瑞道:“而且,城南两军交于天同将军罢。你就留在宫中,留在朕身边。柯木听命于你,皇城内外所有禁军的统领大权,也交给你。”
“父皇?”明景瑞不由得迷惑道,“父皇怎突然将这皇城安危,交到儿臣的手上?儿臣虽是征战沙场有些年头,但对这皇城守卫,到底无甚经验,不足服众,不堪如此大任。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宁帝道:“你是记恨我多年将你流放北境?”
明景瑞忙跪倒在地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忽然领有重任,惶恐而已。”
“不碍的,有柯木。你在军中威望虽不及桐亲王,亦是甚高。朕不过是想,恰好天府军和天同军驻扎城南,可彼此讨教。而主持此事的将军,你最合适。”
“儿臣明白了,请父皇放心。”明景瑞掩过眸中黯淡,谢恩而去。
翌日,顾余修果然辞别宫中诸人,启程要往西南而去。
乔知将一封信笺递与顾余修,道:“这是宿在驿馆的官牒。这一路山高水远,顾兄多保重。”
“顾待诏,”锦落恭敬一礼,道,“我同顾待诏去向曲姑娘当面解释,随后便转回安国。此事罪责在我,还请顾待诏答应。”
立于锦落身旁的凌寒,见顾余修犹豫不语,恭敬揖道:“顾待诏,锦落姑娘是真心实意悔过。若不当面认错,锦落姑娘难以安心。曲姑娘大仁大义,想是不会怪罪。”
顾余修思虑良久,方点头道:“难得锦落姑娘肯屈尊随行。若可劝回烟儿,我自是感激。”
“锦落,不是我说你。”乔知笑嘻嘻道,“守着凌寒公子这等人物,你还招惹顾兄,真是太不知足了。你回了安国,还是收敛一些的好,安安分分地找个人嫁了罢。”
未及锦落开口,凌寒沉声道:“此时别过,乔待诏怕是难见锦落姑娘,这样话别,不觉单薄?”锦落闻言,一脸迷茫。
“乔待诏莫要否认。”凌寒又道,“你对锦落姑娘亦是有意,若非碍于我在前。今日的事情,不知会是怎样。”
乔知笑道:“凌寒公子这是在炫耀?还是算了,你若娶到锦落姑娘,再来知会与我也不迟。”
此时,文苑中,洪都公主小跑进得高竹寒的书房,兴奋道:“烟茗姐姐要回来了。”
正在执笔书写的高竹寒,闻言不禁手上一抖,掉落方寸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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