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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此生惬意


春光明媚,鸟鸣啁啾,桃红柳绿,微风轻拂。文苑一角,比邻棋院,是为茶院,静谧安宁。

洪都公主一手扶腰,进了茶院,扫视周围摆满的各色紫砂壶,问道:“姑姑今日可是不为宫人上那茶课?”

“公主怀有身孕有些时日了,怎还四处乱走。”灵均长公主扶着她落座石桌旁,道,“怎不见高编修?”

“姑姑怎将我说得那般娇气?他在国子监做助教,忙得很。再说了,我,已然为他调教得不似两年前那般不懂事了。而且,御医要我多走动走动,我才日日来茶院学茶。”洪都公主略微娇羞道。

灵均长公主用手轻刮她鼻尖,道:“我看得出来。你早不是高公子所说的飞扬跋扈、蛮横无理,也算半个平心静气的茶人了。不过,你每日进宫来茶院,不觉太过辛苦?”

“他要来文苑,我便跟来。来此学茶,总比在府中闷着要好。跟着姑姑学茶,他也放心。”洪都公主越说越埋下头去,掩口傻笑。

灵均长公主见她这副模样,莞尔一笑,低头摆弄手上紫砂壶,悠然道:“你既是来学茶,恰巧今日无事,便帮我理理这些茶壶罢。”

洪都公主忙敛笑看向那茶壶,问道:“灵太妃集了那许多紫砂壶,姑姑也甚是喜爱,却是为何?”

“这紫砂壶泡茶,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更显茶香,泡茶喝茶也在养壶。譬如手上的小把壶,待水温降至六七成热,便可捧壶而饮,很是方便。”灵均长公主把玩手上精巧小壶,道,“那边的是提梁壶、三足圆壶、还有僧帽壶。你手边的,是菊花八瓣壶。”

洪都公主捧起手边的形如菊花、型似坛子的紫砂壶,仔细端详,听灵均长公主道:“此壶属筋囊货,鼓腹截盖,犹如盛开秋菊,生机盎然,甚是古朴秀逸、风格高雅。”

“姑姑,不如我们泡些安国黑茶罢。”洪都公主两手抱着那紫砂壶,爱不释手道。

灵均长公主则神色严肃一些,道:“你莫要胡闹。莫说,你怀着身子,不能饮茶,就算要喝,也是极淡极淡的茶汤。而且,一把紫砂壶只能泡一种茶,这壶,我是用来泡乌龙茶的。”

“姑姑既然说了,我也不强求了。”洪都公主颇为不舍地放下那壶,忽又想起什么,道,“姑姑,明日可是放榜之日了,你定要去看的罢。”

“余修,还是高公子的学生。我留在文苑,岂非知晓得更快些。”灵均长公主微笑道。

洪都公主点点头,道:“那明日,我也同姑姑等在这里。”

翌日,灵均长公主和洪都公主早早到了高竹寒在文苑中的书房,听着不时传报的放榜,皆是凝神静气。

眼见日至中天,仍是不曾听到顾余修的名字,灵均长公主不禁有些焦急,拉住洪都公主的手,问道:“余修他,该不是落第了罢。这进士极为难考,人人皆知。这放榜将尽,看来,余修还是苦读不足。”

“姑姑,这榜还没放完啊。”洪都公主看看门外的人来人往,道,“顾公子平日里从竹寒哥哥读书,天色未明之时便来此,直至子时才离开,也是目不窥园了。纵使那科举难上加难,到底有才者中之。姑姑莫急,待皇榜放完,再唉声叹气也不迟。”

这时,乔知忽然闯进来,气喘吁吁、大喜过望,道:“顾兄中了,顾兄为圣上亲点为状元。长公主,此刻,顾兄正去九天殿谢恩,还要去游江题寺,让我先来报信与长公主。”

“姑姑,你看,顾公子高中了罢。”洪都公主摇着她手臂,兴奋道。

灵均长公主顿时怔愣,半晌方小心翼翼问道:“余修他,高中状元?可是真的?”

乔知有些无奈,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认真道:“自然是真的。不信,长公主出门看看就知道了。还有啊,圣上说顾兄的策论正大博雅,准他入文苑做编修。顾兄可是我大宁棋才双全之人,真真令人高兴。”

灵均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一时无言,却是珠泪悄然滚落,喃喃道:“他总算是,不负这两年的手不释卷。”

惠风和畅,妍花灿烂,青草蒙茸,翠幄高张。西山之上,山亭之中,灵均长公主同顾余修对坐品茗。

“你及第那日,遍游城南高山寺院,在那寺中高塔上,题了何诗?”灵均长公主边候汤边问道。

顾余修轻抚手边古琴琴弦,不假思虑,吟道:“苦烛孤陪夜读人,忽闻折桂梦犹真。杏林揽尽酬师故,再向流光问典坟。”

“你两年便拔得头筹,已是奇闻一桩,还自谦仍要苦读三坟五典。”灵均长公主烫壶道,“看似谦逊,实则气煞旁人。”

灵均长公主熟稔投茶冲水,手中捧着那描金山水八卦纹壶。这壶,砂质温润细腻,通体造型呈竹节形,圆足平盖,灵芝蟠螭作盖钮。壶的平面上浮雕八卦纹饰,壶腹中部饰有竹节纹,壶流与把呈对称,并都衔嵌套环。壶腹一面绘有描金山水、宝塔、松柏;另一面则描金篆书“吸之两腋风生,玩之四周香拂”。

顾余修嘴角衔笑看着她执壶出汤、恭敬奉茶,缓缓道:“你说我是奇闻,你又何尝不是。当年,圣上为灵太妃的茶艺折服,多年来苦于无人精通。自从你进宫,上至圣上,下至宫人,皆是仿你煮茶。虽是参差不齐,亦是蔚然成风。后来,上行下效,又逢世事安平,寻常人家都晨起一杯茶。这等功劳,你当是得偿所愿。”

“说来,这本就是母妃的期冀。她因着坎坷经历,终无那闲情,要养父传授茶事,定然有此深意。”灵均长公主语声悠远道。

“两年前,你极力进言,又有高兄相助,在文苑中设了茶院,也有了茶待诏。而你自己,也成了大宁首个女待诏。这不是奇闻,又是什么。”顾余修笑道,轻啜一口茶汤,“此茶,可是大红袍?”

灵均长公主会心一笑,道:“这大红袍,传说是寺僧用茶叶治好上京赶考的秀才的病,那秀才先中状元、后招为驸马。此茶与你品饮,再合适不过。”

顾余修微愣,道:“你呀,看似温柔和雅,实则古灵精怪,总会想到莫名其妙的事情,平添乐趣。”说着,顾余修坐到灵均长公主身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本就是天地所赐的雅致。若单单远观,岂非冷落内里,辜负天意。如是将其嵌入平日点滴,方显匠心巧思,才是雅事本来深意。你说,是也不是?”灵均长公主抬首,含情脉脉地凝望顾余修。

“烟儿说得对极,”顾余修在她鼻尖上落下轻吻,道,“良辰美景,撷景入诗,采事作画,伴茶对弈,临风把酒,流连芳丛,膝上张琴。便是想想,就已觉很是风雅。更何况,你我此刻便是如此。”

灵均长公主从袖中拿出那錾金包银红豆木梳,细细摩挲,娇声道:“片刻风雅,不如长久相守。那日,皇兄问我,可有考虑婚期,我只答了不知。想来,他那时就想好要点你为状元。不料,皇兄,竟比我还着急。”

“若论婚期,我实是一刻也等不得。”顾余修紧了紧环着灵均长公主的手臂,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柔声道,“好在,如今求得完满,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皇嫂三番两次说与我,那大婚的诸事几近料理停当,连细枝末节都不厌其烦地说给我。皇嫂也是,明明还有三皇子,为何对我如此操心。”灵均长公主将木梳放在顾余修手中,悠闲玩赏,道。

顾余修颔首看着她垂下鸦睫,道:“三皇子接手兵部本就诸事繁忙,又一直准备对丽国的大战,亦是心无旁骛。四皇子也是他倚重的将军,兄弟同心,除了狠狠教训丽国外,再无挂碍。皇后娘娘自然只对你上心。这几日,我就去回圣上,定下婚期罢。那六礼,亦是繁杂,颇耗时日。”

灵均长公主闻言,笑靥如花,道:“纵那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何其绝美,同你执手共赏,方是白首之约。”

顾余修垂眸侧首,一手扬起灵均长公主下巴,深情凝睇,掩眸轻吻她娇唇,温柔如斯。

良久,顾余修才微微抬首,仍是含笑看着怀中大口喘息、两颊艳红的灵均长公主,轻笑出声。

“还笑,”灵均长公主娇眼横斜,嗔道,忽又想起什么,认真道,“你入闱那几日,我闲来无事,写了首古风,还请状元郎指点。”说完,忙从袖中摸出一纸花笺。

顾余修看看那花笺上的诗行,嘴角漾起澄澈笑意,道:“烟儿,我抚琴,你吟诗,可好?”

灵均长公主点点头,起身重又坐回顾余修对面,展笺静待。

古朴高远的琴音如潺潺山涧,和缓流淌,充盈天地间,是《梅花三弄》之曲。

琴音之中,温婉柔和的吟诵轻盈飘飞——

迢迢问茗落嘉木,横祸忽来天地覆。

严刑断指毁平生,灵药相托期馥郁。

戚戚辗转作徒劳,重振维艰入九高。

死里逃生晓阴险,砂壶白雪化文韬。

薇花初绽恨逢晚,算计昭然性灵返。

古法煎茶博广思,才知洛景藏深苑。

仰慕文才本锦心,痴缠对弈却情深。

惊闻战场烽烟盛,欲赠刀针别后沉。

君子忽而成陌路,浮盈鬼魄驱新护。

佳肴敬谢更烹茗,思念难捱诗词赋。

归来悔恨觅回生,本草银针唤气清。

执手灵犀添雅趣,同心终定自钟情。

雅事成诗柏梁胜,棋枰论战高低定。

揉翻捻炒煮青柑,百戏生香惊逸兴。

忽知许诺转头空,聚散无期恨别终。

山青踏遍寻灵韵,水秀皆书悟寸衷。

彷徨无依念故旧,始晓离居浣春袖。

误会冰消诉苦思,相看好处长相候。

囹圄重回陷冤诬,至亲皆丧世荒芜。

日月惊雷真相露,知交本是冷心狐。

乱臣贼子困情诺,相逢对面方知错。

飞莺化凤事苍茫,可仰揖清缘尽落。

手谈碗谱伴清茶,茗话重书记叶嘉。

别起愁思红袖挽,此生惬意梦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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