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薇亦刚止(外传)
外传《且向花深觅素心》第五章“薇亦刚止”
亦止自从学了易容之术,平素便与心渺、海筹和列星三人见面极少,但自幼相伴的情谊总归抹不去。试炼前后几近半月,是决定命运的半月,亦是分道扬镳的起始。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断心崖上依然覆着隔夜星光,冷淡淡、惨兮兮。亦止才步上断心崖的台阶,就听到悲戚的求饶声断续传来,藏身在风无住为凉薄月光拉长的背影中,似乎这样便可挡却些许不愿闻见的景象。
悬崖边,“门”字木架里,海筹为绳索缚住悬吊其中。绳索纤细有力,一端绑在海筹两脚,另一端绕过他腋下,将海筹生生扳成头脚向后的姿势。两旁各立一人手持竹竿,那竹竿正支撑在海筹的腋下。地上,放着笔墨纸砚。
“审讯得如何?”风无住语声冰凉问道,示意亦止在旁边站定,走近海筹,一把将他从竹竿上拍飞。海筹因着没了竹竿的依凭,顿时发出惨叫,微微摇晃,仿如弯月在天。
风无住看看洁白无字的纸张,道:“怎么,敢做不敢当?莫不是想抵赖不成?”
海筹神情扭曲,哭嚎道:“风师……父……求……求……饶……”
“风氏堂向来公正,”风无住蹲下,推推地上白宣,道,“你若不认罪,便无法处罚你。你也知,这悬吊之刑的痛楚,早早招供,自是免得。”
亦止侧过头去,闭眸蹙眉,睁眼正要捂耳,见心渺蹒跚而来,不由得怔住,瞥见风无住仍在审问海筹,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扶住心渺,道:“你这是,挨了刑?”
“笞刑而已。”心渺看看痛苦招供的海筹,有气无力道,“相比之下,我已是幸运许多。”
“你既受刑,安心休养便好,为何要来?”亦止让心渺倚靠自己,缓慢挪着。
心渺脸上略有惊异,道:“自是要来看如何处置海筹?你不也是?列星也要来,毕竟他的过错,还未定下该怎样责罚。”
亦止微愣,停步问道:“所以,此时来,是要,定罪受罚?”
“你竟不知?”心渺见风无住的目光似浮掠过来,忙站直身子,道,“今日来,便是要我们亲见风氏堂惩处叛徒。”
此时,风无住已然站起身来,看着地上写满字迹和沾有鲜红指印的白宣,似是满意地点点头,望见列星惶恐而来,悠悠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罢。列星,你虽是火烧连城,算是完成了任务,可到底有所疏漏,连风向都看错。你也领笞刑罢。”
木架旁的两人闻言,默然将列星拉到崖边。一人横掌便将列星打倒在地,屈腿将他压在地上。另一人则手持厚竹片,迈开弓步,举手就打。列星趴在地上,强忍疼痛,唇齿间不时逸出低哼。
“心渺已然受过责罚,此时就罢。”风无住收起供状,漫不经心道,“海筹意欲背叛风氏堂,按律处死。虑及他并未给风氏堂以损失,掌刑院处以海筹,崖吊之刑。”
亦止忙将受完笞刑的列星扶起,同心渺站在一处,仿佛三人抱团便可安心些许。
掌刑院的两人重回海筹身边,手脚利落地将他从木架上解下,在他脖颈套上收紧细如游丝的弓弦。长长的弓弦泛着天际隐约微光,颇有几分诡异,被一人缓步拉到问剑阁前,系在阁前高大光滑的石柱上。
“海筹并非技艺不精,却因一时恐惧落此下场,真是可叹。”列星一手强自支撑站立道。
心渺定定看着苦苦哀求的海筹,摇头道:“你也知,身为杀手,最为忌讳的就是暴露身份。宁可丢了性命,不可透露半点风氏堂。海筹他,到底是自讨苦吃。”
“所以,你们都晓得,此行若有偏差便是性命之忧。”亦止侧首看向两人,淡定问道。
列星换个姿势,苦笑道:“临行前,风师父对我三人反复言说此行的重要。你不知,当是风师父觉你定然无虞。”
亦止身子晃晃,为心渺扶住,抬眸看着海筹死死抓住风无住衣袂求饶,眼含泪滴道:“今后,我们便要恪守风氏堂的一言一语,不可违背半点。否则,等着我们的就是层出不穷的酷刑。我们,终究不过工具而已。听话,才是首要。”
“行刑。”风无住轻声道,仿佛面对的并非事关一人的生死,一手轻拂,震开海筹两手。
海筹顿时哭天抢地,哭声极为撕心裂肺,两手乱舞,却是抓不到任何生的可能。掌刑院那人挥动手中厚竹片,将挣扎的海筹狠狠拍出,力道重如万钧。海筹猝不及防地凌空飞起,转瞬之间就落在崖外,迅疾掉落不见,空余悲惨嚎叫在断心崖上空徘徊不去。而那惨绝人寰的叫声,戛然而止,留下初生日轮鲜红如血。
亦止注视海筹消失的地方,喃喃道:“悬于崖外,生生吊死。而问剑阁前的弓弦,见之便知是处决叛徒,杀一儆百。”亦止忽感身子一软,跌坐地上,眼中珠泪似要溢出。
“你们都看见了。”风无住负手而立,面向朝阳,道,“今后再有叛徒,当不会如此容易。”
心渺忙扶起亦止,同列星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弟子知晓了。”
风无住回身缓步而来,目光扫过三人,沉声道:“堂主有令,自今日起,亦止赐姓风,为风氏堂上阶杀手,听从于我。心渺、列星赐姓为何,为风氏堂中阶杀手,在风亦止左右以供驱遣。”
何心渺和何列星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多谢堂主,多谢风师父。”转身又向风亦止深深拜倒。
“多谢堂主,多谢风师父。”风亦止的声音似带三分颤抖。风无住一手扶起风亦止,一手将银质令牌交到她手中。风亦止细细打量那令牌,雕刻精细、花纹纠缠,其上的“风亦止”三字映衬淡淡光华分外鲜明。
赐姓之日,也即出师之时。虽然平日无事,仍要研习诸艺,但不似以往那般繁重。风亦止除却同何心渺和何列星吟诗作画、抚琴弈棋、武拳练剑,仍要日日从千机继续学易容之术,偷得半刻清闲也独自在断心崖上烹茶观夕阳。
风无住有时会交代任务给三人,俱是简单至极,几乎没有难度,还派人从旁接应。起始,三人依循风无住的计划,各谋其事、相互配合,彼此并无高下,按部就班间愈加默契。
后来,风无住有意无意地将些些事情交与风亦止,不时还让她做做决定,甚至单独语重心长对她道:“你姓为风,不单是听命行事。你可知,风氏堂为何将杀手分为上、中、下三阶?”
风亦止摇头道:“不知。”
“人有聪敏和愚鲁,因材施教、量才为用,既不辜负天资又可收获颇丰。何姓杀手,除却顺从,别无自主。而风姓杀手则不同,须要谋划全局、临危不乱甚至绝处逢生。你,便要如此。”
风亦止看着风无住,颔首道:“弟子谨记。”自从赐姓为风,风亦止逐渐感到同何心渺、何列星在诸事上的差分越发明显,从吃穿用度到身份地位,俨然已是两人的头儿。风亦止知这是必然,但一直不愿承认,毕竟三人同甘共苦、历经生死,自是惺惺相惜。
只是,有些事情,由不得风亦止,时日久了,也便惯了。而她,亦在重复的修炼刺杀中,趋于冷漠,渐变无情。
风亦止清楚记得,那次去深山追杀丽国在大宁的内应。本来,丽国答应,事成后就给他寻个风景秀美之处隐居。风氏堂接到的命令却是,赶尽杀绝。
三人赶到内应所居的山中茅屋时,发觉他旁有正妻、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多少有些意外。那人跪地“嘭嘭”磕头,苦求饶过妻儿老小,愿一人承担罪责。
“此人,所言不错。”蒙面的何心渺回首向风亦止道。
风亦止一袭桃红衣衫,绸巾遮面,见何列星转身要走,伸臂拦下他,声音冰冷道:“斩草不除根,终留有后患。你不是不懂。况且,他们不死,我们便死。”
何列星无奈,转身走到那人身旁,闭上双眼,手执长剑,横割脖颈。何心渺见状,上前对那人妻子一剑封喉。
两人看着泪眼婆娑的老婆婆,和她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孩,犹豫半晌,还是下不去手,回首求也似的望着风亦止。
风亦止默默转身,紧蹙秀眉,缓缓掩眸,深深呼吸,才袖手一扬,抛出两枚飞镖。只见,两道银光倏忽飞至老婆婆和婴孩脖颈,霎时截断哭声。
何心渺和何列星顿时目瞪口呆,却是大气也不敢出,躬身抱拳,道:“我等知错。愿回堂领罚。”
风亦止如若不闻,缓步出了茅屋,伫立篱笆边,定定望着山色朦胧。
“不想,她竟已这般冷酷无情。”何心渺轻声道,引得何列星一阵唏嘘。
眸中珠泪浸染脸上绸巾,风亦止死咬下唇,无声泪如雨下,手中飞镖早已为她以内力捏碎。
碎屑点点飘落,如同飞絮,随风而去,转眼之间,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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