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后宫

　　花崇欣迟了一会儿，她盯着南宫睿半响后，问道：“王爷是在这跟我装傻，还是真不知？”

　　南宫睿眨眨眼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为了不让来回行走的宫人起疑，花崇欣边走边小声道：“秋宴那日你也在，南宫逸把王玉川的案子胡说一通，在场的人如何表现，难道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嘛？”

　　南宫睿没说话，只是保持在一定距离跟在花崇欣的身后。

　　花崇欣接着道：“何必骗自己呢，又有几人会真的相信帝王的情意？”

　　南宫睿的嘴角不自觉的跳动了两下，他的眼圈早已红润，配上那欺霜压雪的白嫩肌肤，让他此时看起来很憔悴。他轻轻地吐出口气道：“除非他亲自对我说，否则我不信。”

　　花崇欣回头去看，南宫睿的双眼里透出复杂的情绪，他在忍着，过去的伤痛无时无刻都在挖着他的心。

　　不知何时，两人的位置调换过来，花崇欣跟在南宫睿的身后，来到了一处非常破败的宫殿门口。庭院中的花草早已腐烂成泥，宫殿悬着的牌匾上掉了不少偏旁，已经猜不出它的名字。

　　南宫睿踢开门口禁入的立牌，他走了几步站在庭院中，哽咽道：“你知道，父皇有多宠爱我们？”他指着花坛中发臭的泥土道：“母妃最爱天池圣花云掌郁金，那花必须在寒冷之地才能绽放。盛夏酷暑，父皇为了让母妃可以赏到此花，特意命人做了这个特殊的花坛。花坛之下是酷寒冰窖，云掌郁金才能在此绽放。”

　　花崇欣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南宫睿的眼泪掉落在地，他拼劲所有力气撬开了尘封十多年的那扇门。哪怕是堆满灰尘，依然掩藏不住它富丽堂皇的过去。南宫睿走过来，硬生生的拉住花崇欣的手臂，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强行将她拉到了厅中。

　　南宫睿仰头望着厅中悬着的一幅画，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花崇欣仔细瞧了一眼，道：“名震一时的春满园美人图。”

　　画里面，翩翩起舞的少女是刚刚入宫的张贵妃，那年她只有十五岁，而为她画下这倩影美景的正是皇帝。这算是二人的定情信物，也是张贵妃成为大兴百姓人人羡慕的开始。万千宠爱于一身，后宫佳丽无颜色。

　　南宫睿咬着下唇，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走近寝殿前，撕开因年久变成沙黄色的幔帐。寝殿的墙上挂满了七色水晶壁灯，一排珍珠幕帘，已经坏掉了三四成散落在地上。玉罗坊精雕三年所做成的八宝床上挂着龙凤帐，榻上喜红色的枕被，金线早已崩开看不出绣的是何物了。桌上架上，到处都是落满灰尘的奇珍异宝。白玉砌成的地面上，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她莲步走来的脚步声。

　　而最吸引花崇欣目光的，是床边的婴儿摇篮。她记得张贵妃死前南宫睿已经非常大了，为何这摇篮还在屋里搁着？她眉头紧皱，问出了心中所想，道：“张贵妃是带着龙种一起去的？”

　　南宫睿颤抖着伸出手去轻抚摇篮，苦笑道：“是，我那未出生的弟妹，随着母妃一同去了。”

　　花崇欣心中荡起一丝悲悯，道：“你恨他？”

　　南宫睿突然大声吼道：“我不恨，父皇是极爱母妃和我的，是她们嫉妒，是她们陷害我的母妃。”他的声音如刀，可以划破任何东西。他紧紧的抓住花崇欣的手腕，血红的双眼已然掩藏不住他的杀意，他咬牙道：“父皇连江山都愿意和母妃共享，他绝不会作出任何伤害母妃的事，你不能怀疑他对母妃的感情，谁都不可以。”他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哽咽道：“他教会我开弓涉猎，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上练习书法。我贪玩染了风寒，他不眠不休的在寝宫里照顾了我十日。你告诉我，我为何要恨父皇，这天下还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嘛？”

　　南宫睿重重的将拳头打向墙面，吼道：“都是她们，是她们夺走了这一切。”

　　花崇欣的表情很冷淡，她抽回自己的手腕从嘴角掠过，那是为了遮挡没忍住露出的笑意。她淡淡道：“行了，人都走光了。”

　　南宫睿与花崇欣四目相对，他突然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嘴边扬起一丝讽笑道：“那又如何？”

　　花崇欣抖抖貂裘上沾到的浮灰，斜了一眼门外道：“你就靠着这样疯疯癫癫过日子，打算过到几时啊？”就在刚刚，南宫睿与花崇欣在御花园中见面时，有两个轻功极好的人一直偷偷跟在二人身后。花崇欣懒得去想怎么摆脱，倒是南宫睿越演越来劲了。

　　南宫睿走到门口细细查看，确定了跟踪的人已经离开后，冷笑道：“没办法，我平日里只演这一出戏。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再演一出迷恋自己弟妹的戏码。”

　　花崇欣白了他一眼，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心里的怀疑对象是谁了吧？”

　　南宫睿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实话说，我并没有明确的怀疑目标。那时的我极为受宠，脑子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玩，根本不会在意身边的人有什么异常。”

　　花崇欣轻轻微笑，她的童年也是单纯享乐，家里的人都对自己极好，养的她不知天高地厚。好在花老爷子头脑清楚，他深知花崇欣若是娇生惯养定会害了她，所以为她找了个江湖师傅，让她历练成长。

　　至于过程，残忍到她至今不敢回忆。

　　南宫睿目光柔和道：“让你想起什么了？”

　　花崇欣冷冷道：“你说你的，别往我身上扯。”

　　南宫睿双眸中的光彩被花崇欣破了个冷，立刻黯淡下来道：“哦。”然后接着说道：“宜妃一直不大得宠，母妃死后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点证据都没找到。陈贵妃是母亲死后两年才得宠的，她的嫌疑不大，而且我也找不出什么能跟她搭边的事情。”

　　花崇欣问道：“那个人呢？”

　　南宫睿皱眉道：“我的母妃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入宫后不久外祖父外祖母就病逝了，母妃也没有姊妹兄弟。她得到的一切，都是父皇所赐的。他愿意她就是九天翱翔的凤，他不愿意她就是墙边烂泥无人理睬。母妃对于父皇来讲没有丝毫威胁，若是不喜欢了，随便丢到哪个角落，也比杀了她更省事，而且还是那么一个肮脏的罪名，我想不透他为何如此做？”

　　花崇欣哼了一声，道：“我说的是太后。”

　　南宫睿一惊，抬头对上花崇欣冷若冰霜的眸子，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为何是她？”

　　其实打从花崇欣走进这个宫殿开始，她就知道皇帝绝对不是害张贵妃的凶手。这屋里的每一处，都是那个帝王心里最深的痛。他将这所宫殿荒废在这里，不许别人靠近，说明了他不想忘记也不敢回忆。爱你是真的，宠你也是真的，想与你分享天下都是真的。

　　可惜，他并非是一个将权利握在手中的帝王，对于他爱的人，他无能无力。

　　花崇欣走到那副美人图下，静静的抬眸去望向画里的美人。问道：“他为陈贵妃也画过画吗？”

　　南宫睿走到花崇欣身边，寻思了一下，道：“没有，母妃过世后他便没再动笔画过什么。”

　　花崇欣犹豫了很久，将手搭在南宫睿的肩上，狠狠地捏住道：“我的话你只管听，但是若是你要有所行动，必须经过我。”

　　南宫睿心里一沉，他知道这话的意思，花崇欣是在告诉他，他没有能力去报仇。他抓住了那只手，眸子变得很黑很黑，如同深渊地狱。

　　“真的是她？”

　　花崇欣没有回答，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看不出什么波澜。南宫睿的大脑开始作痛，他不断的跟自己说，再忍一忍，像以前一样。

　　南宫睿将花崇欣的手拉倒胸口，咬牙道：“告诉我真相，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我可以再忍耐。”

　　花崇欣长长的松了口气，道：“不过是我的猜测，你听着就好，也未必就是正确的。”她也不想说些故弄玄虚的话，直截了当道：“自皇帝登基以来，太后从未退出过朝堂。花家不少生意都是在跟官员打交道，十之有八都是太后的人。不过近五年，她的身子越来越差，能伸手顾及的地方也就变得少了。”

　　南宫睿平静下来，认真听着。

　　花崇欣道：“张贵妃的死，我想是因为皇帝为了你们母子反抗了她。”

　　南宫睿觉得花崇欣说的并不能说服自己，道：“只因为父皇要立母妃为后？”

　　花崇欣突然笑了笑，道：“不，还有一条，立你为太子。”

　　“不要开这种玩笑。”南宫睿有点不太高兴。

　　花崇欣摇摇头，道：“不是开玩笑，事实如此。虽然我们的太子没什么上进心，但却是太后的外甥女所生。她表面上对任何人的态度都一样，其实心里只想让太子继位。这个事，我已经验证过了。”

　　南宫睿急道：“你何时验证过，我怎么不知道？”

　　花崇欣露出笑容，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其一，前几日大火，虽然所有皇子都到了现场，可是救火的是南宫逸，皇帝当做不知道一样，连句夸奖都没有说。其二，我不过是制造些柳丞相盛情接待南宫耀，将我拒之门外的流言，今日皇帝便迫不及待的发难。夺了柳丞相手中的工程不说，还教训了南宫耀。”

　　南宫睿挑眉疑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崇欣道：“他之所以宠爱陈贵妃母子，其实是在保护你。若是平日里南宫逸有什么功劳，他不惜的看上一眼。南宫耀被宜妃送到敌国做质子，也打动不了他的心。收回的三个工程，明明可以都给太子，偏偏把最重要的给了南宫逸，就是为了让南宫逸与南宫耀反目，让他们两个为了太子之位争得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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