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鬼王托梦
“他……”陌一指着叶观南结巴道,“是他的主意。”
叶观南爽快地承认,“是我的主意。”
有苏年龇牙咧嘴地瞪着叶观南,瞪着瞪着便没了脾气。
“罢了罢了。”
叶观南招招手,“陌一,我们走了。”
“你就没话对我说吗?”
叶观南面色平静,往后瞟了一眼,淡淡地问,“你为什么放鬼王出来?”
“你关心的是这个?”
“以你的修为再镇他个几年没问题。”
“呵呵……果真飞升了胸怀也大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不关心我这几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说过,我可以陪着你。”
“我不需要这样的陪伴。”
陌一站在两人中间,尴尬得很,往前往后都不是,小心翼翼地听了一耳朵生怕回去之后被灭口。
“那个师父,有人来找你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叶观南和有苏年几乎是同时问,“谁?”
“……”
陌一前看看,后看看,发现他们不约而同地用余光观察对方,慎重地回,“在道观里等着呢。”
果然,那位仙友又在催了。
“南兄?有事脱不开身吗?”
“抱歉啊,有事绊住了,我马上到。”
“没事没事,我刚无意听了一两句,好像是感情上的事,你先处理,这个要紧。”
“……”
“陌一走了,离他那么近你是要跟他过日子吗?”
“啊?不是啊师父,你刚刚那表情我有点怕,不敢靠近。”
“什么表情?”
“像……”
像话本上旧情人压抑克制的吵架,都憋着话又不敢摊开说。
当然,这话陌一只敢自己跟自己嘀咕。
“师父,你这次上去说了补助的事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说?这道观不威风就算了还四面漏风,信徒看了都很难产生信任。”
“……”
陌一回身向有苏年挥挥手,礼貌道,“狐狸,我们走咯。”
叶观南强行把陌一的脑袋掰正,念了个诀,瞬间两人已经回到道观了,陌一回头看了看,有苏年没来。
“南兄?”
叶观南刚站稳脚,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锦袍,腰间系了条浅黄色祥云宽腰带,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的男子迎面走来。
“仙友如何称呼。”
男子一愣,旋即笑出声,“哈哈,我瞧着南兄你没认出我来。”
“我们见过?”
“也算见过。”
男子熟稔地拉起叶观南的手往里走,刚走两步突然脚被崴了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地砖裂开了。
“呵呵呵……”
两人抬头尴尬地对笑。
“庙是寒碜了点。”
“未免太寒碜了!我刚到的时候以为找错了,还拜托天上的同僚帮我再三确认过。我说南兄,你在天庭好歹算一号人物吧,怎么在人间……我懂了我懂了,你一心修行,不在乎身外这些俗物。”
陌一心道,你懂个屁。
叶观南一愣,委婉道,“主要香客太少,大家悟性不高。”
“我懂我懂。”
叶观南心道,你懂个屁。
“方才仙友说我们见过,可我瞧着,怎么记不得了。”
“哈哈哈哈,正常,我说个名字你该记起来。倪嘉泽,记得不?”
“倪嘉泽?”
叶观南念了几遍,把飞升之后的事都过滤了一遍,包括欠他钱的,他欠别人钱的也想了一遍,实在想不起来了。
“仙友实在对不住,没记起来。”
“正常正常。”
说罢身体一转瞬间变成了另一张脸。
“南兄,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大宝。”
叶观南费力观察着这张脸,过了许久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大宝?!”
尘封的记忆像被阻挡在窗外的阳光,顷刻铺满了一地,空气中的粉尘一览无遗。
那是他在飞升前同在皇家道观一道修行的一个师弟。
“想不到啊,竟然在仙班重聚,你什么时候飞升的,怎么都不寻我来?”
“一言难尽,南兄,你这怎就找不到一把像样的椅子?”
“惭愧惭愧。”
叶观南手一挥,两人面前立刻出现几张凳子,陌一识趣地跑到后院去烧茶,男子变回了原先的模样。
“南兄,我们也算相识于微时。我本是南斗星君,名承运,司命数,几百年前荧惑星出世,天下乱,我心有不忍但又无能为力,所以给自己写了个丧父丧母的命数就跳了下去。不曾想,写了个这么惨的开篇导致我差点活不下去。”
“可历劫不过百十年,怎么这几百年间会没你的消息?”
“那真是一场大劫啊!在吴岳的那几年我造了杀业,所以百年后业障缠身,不得回归仙班,又在人间过了几世才算偿了这债。”
“造杀业是怎么回事?我下山的时候你不还跟着师姐,她叫,夏……”
“夏知星。”
“对,夏知星,我记得你是跟着她修的。她也是我们这群人中最有希望飞升的。”
“当初我沿街乞讨快饿死的时候也是她把我带回了道观,供我吃,带我修行。”
提起前尘往事,两人不禁露出笑容,叶观南是欣赏的笑,承运却是苦涩的笑。
“师姐人品贵重高洁,更有一颗侠肝义胆之心,当年我带明善回朝被官兵扣在客栈时,也得她出手相救。”
“那南兄可知道之后的事?”
“抱歉,那之后我就换了山头修行了,知道的并不多。”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明善的福气的。”
承运的声音低沉,听着有一种喟叹的无奈和无奈的低落。就在这时,陌一提着一泡茶进来了,他听过“明善”这个名字,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身体一怔就站着不动了。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你和明善救走后也出事了。她原是宗室之女,在家族并不被重视,所以改了姓氏跑去修行,当时朝廷派了两位公主去和亲,第二位因容貌不佳被退了回来。当时的吴岳没有相貌端正的公主,所以就逼着她去了。”
“这些个混账东西。”
直到现在叶观南提起“和亲”二字依旧咬牙切齿,他最瞧不起男人的失败为什么要拿女人的一生去填补。
“那时我想保护她却无能为力。”
“后来呢?她后来如何了?”
承运不语,许久才笑笑。
“过去的事都是一场劫,不提也罢,那她现在如何?”
承运摇头,看向杵在一边发愣的陌一。
“南兄,这个孩子是明善的吧?”
“不瞒你,确实是明善的。”
“你跟明善生的?”
叶观南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
“南兄南兄?”
“没事。”
叶观南扶椅坐起来,抬头看陌一呆愣愣地提着茶站着,顿时气不打一边来。
“你站那干嘛?扮菩萨呢。”
陌一适才缓过神,“对不住啊师父,我听你们提起我娘。”
“来,孩子,过来给我瞧瞧。”陌一乖巧地往承运身前一站,承运露出长辈慈爱欣慰的表情,“啧,长得真好,你刚管他叫师父?”
“我都说了,我不是他爹。”
承运意味不明地看着叶观南,“南兄,我瞧着你这身体不像不行啊。”
“……不信你自己探探他的八识。”
承运将食指放在陌一的额头上,半晌过后才道,“真不是。”
“都说了,我不是他爹。”
叶观南欲哭无泪,但凡碰到熟人总要解释半天。
“我瞧着他爹不是寻常之人,这孩子体内蕴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你就别瞒我,他爹是谁?”
“别八卦了。”
陌一陷入混沌中,一颗躁动的心在翻滚,从来他都好奇自己的身世,但知道的太少,方才听狐狸提起,现在又听承运替了一嘴。
终于他忍不住了。
“师父,我也想知道。”
“对嘛,这些事你总得跟他说的。”
陌一眼巴巴地盯着承运,“这位上仙,你认识我母亲?她是怎样的人?”
“认识,你母亲是一位善良谦和的公主,她活着的时候为吴岳担了许多。我记得那年她出嫁,仅一夜,满城的栀子花都开了,简直是难得的奇观。”
“还有吗?”
“这得问你师父,我们虽然在同一个道观修行但没见过几次,我去没多久你母亲就下山了。”
陌一看向叶观南。
“如果我们这趟能顺利抵达冥海,到时你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哦。”
陌一垂头丧气地跑开了。
“承运兄,这一趟怕是凶险万分,你真愿意同行?”
“我虽回归仙班,但功德不够。”
“明白了。”
说走就走,叶观南祭出元生剑,它像一个罗盘,在手里转了一圈后径直地指向了承运。
“它?什么意思?”
叶观南愣住了,抓起剑粗暴地抖了抖。
“对不住啊,承运兄,这东西我刚拿到手也生疏得很。”
“那我离它远些。”
“对,你站远一点。”
这次叶观南像摇骰子一般,将元生剑往空中一抛,剑晃晃悠悠地转了几圈后晕头转向地指了北方。
“按着天君的说法,元生剑可以指出凶相所在,预判未来,如今鬼王出逃有些时日,想来是往这方位去了。”
“那事不宜迟,我们走。”
三人朝着剑指的方向走了两天,期间陌一把玩着元生剑。
“师父,这东西莫非就是你从上天庭求来的补贴?”
叶观南夺过剑,“你对它放尊重些。”
“南兄,这小娃娃的话什么意思?”
“童言无忌,别往心里去。”
“怎么啦,你同我说。”承运向陌一递出一种我非常可信的眼神,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南兄是愁庙里香油钱少,莫愁莫愁,我那文曲庙历来香火最旺,凡间少年郎求功名,求前程,甚至求姻缘都求到我那去了,哪天我匀些给你。”
“呵呵……”
三人继续走了半个时辰,越走越荒芜,逐渐看不到行人了。天快黑时,陌一指着前面喊道,“师父,前面好像有一座庙。”
只见半山坡上,半人高的杂草中隐藏着一座破庙,一角的屋顶已经坍塌了,另一角站着一只警惕的乌鸦在“呱呱”叫,影影绰绰的蜘蛛网把庙宇的正门封住了。
“进去看看,如果可以晚上就在这歇息。”
陌一嘟着嘴,叶观南拿闻生剑当锄头用,一会功夫就开出一条逼仄的小路。三人踩着湿答答的野草拾步走到庙前,刚站定就看到地上被摔成两截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文曲庙”。
承运的面色沉了下来,蹲下身默默地把牌匾拾起来,用袖口擦了擦。
“总有一些地方的民风比较彪悍,不信神佛。”
叶观南安慰道,“这里像一座空城,庙宇无人打点就成这模样了。”
陌一盯着地面面露惊恐,“师父,你看这地上。”
“我们来之前下过一场雨。”
一地的旱蚂蝗在地上爬,看得只叫人头皮发麻,叶观南眉头紧蹙,因为他看到供桌上文曲星的神像被摔成两段,四面墙还有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陌一用了点法力把一地的蚂蝗赶走,简单收拾粗暴地收拾出一处勉强算干净的地方。
“这两天走下来居然一点事都没发生。”
叶观南罕呐道,“太平静了,一路上看不到有恶鬼作祟的痕迹。”
他们这趟的任务就是在鬼王抵达冥海之前将它湮灭,但所行之处必定留下痕迹,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反而叫叶观南发疑。
“我用法术追踪下。”
承运说着两手食指并拢,叶观南掌心托着一道法力,另一只手覆在上面,双目微阖,他也把来时的路勘测了一遍。
居然看不到妖魔鬼怪作祟的痕迹,更神奇的是,连他们一路过来的踪迹也变得模糊。
“有收获?”
叶观南收了法力,“没有。”
“叫地仙来问问?”
“我刚找过了没有。”
“师父!”正在两人一筹莫展时,陌一突然惊喜道,“这有山鸡,我们晚上吃烤山鸡!”
叶观南指着陌一笑道,“小孩子长身体,走哪都想着吃。”
“我瞧着这孩子挺依赖你。”
叶观南起身向外面走去,“你老实呆着,我去抓。”
“多抓几只啊,师父。”
“知道。”
叶观南借着抓山鸡的由头顺便把寺庙周围的地势勘察一番,渐渐的,越走越远,后面他索性跳到一棵树上像猫头鹰一般蹲着查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座荒山,上山的路已被野草完全覆盖了,只能从隐约露出的青石板判断出这曾是一条蜿蜒小路,周围有几棵果树已经结满了果实。叶观南从树上跳下来,他准备摘些野果就回去,不想他跳下来的时候踩空了,一声“嘎吱”的声响后,他的脚腕嵌上了一个类似野猪夹的东西。
叶观南抬起脚一看,竟然是一个发绿的骷髅头。很不幸,所谓的踩空其实就是他的一只脚踩进别人的墓里了。叶观南一手拧着鸡,一手把骷髅头从脚上摘下来。
“抱歉啊老兄,打扰你睡觉了,回去给你念往生咒。”
叶观南定眼一看,这个墓穴是被抛开的,里面的尸骨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
突然,叶观南莫名地一阵恍惚,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转瞬间变成了黑夜,眼前的野草变成了一座大院。
四面房屋围合而成的庭院中,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长剑委地在院中信步,突然一道寒光闪现,一个个身影应声倒地,血光在夜色中划出一条条弧线,溅落在女子的衣衫和房梁的红灯笼上。
叶观南这才看清楚,原来女子的衣衫是被染红的,四合院里方方正正的回廊上都悬挂着红灯笼,它们微微颤动,散发着幽暗的光却将一地的尸骸照得一览无遗。
夜光照进来,满园红光,一地血水,女子略微回过头。
叶观南打了个激灵,他眨了眨眼睛,看到的还是那座孤坟。
他火速摘了些野果就往庙里赶,一进去看到陌一和承运头贴着墙壁睡着了,旁边起了一堆篝火。
“承运兄,醒醒。”
“陌一醒醒。”
叶观南拍了拍陌一的脸颊,唤了几声才慢悠悠地醒来,反倒是承运像是做了场噩梦,冷哼一声后猛地睁开了眼。
“我刚做了个梦。”
“我也做了一个梦。”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承运说:“我梦到了一个院里,一个女子把所有人都给杀了!”
陌一补充:“血染红了她的衣服,她拿着剑很冷漠地在院子里闲逛!”
陌一和承运惊恐地对视,几秒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叶观南。此时被他攥在手里的山鸡不知是不是出于求生欲,突然扑腾起来,“咕咕咕”地叫个不同。
“我也看到了。”
叶观南把刚才发生的看到的都说了。
他们居然做了同样一个梦。
陌一惊恐地问,“我们见鬼了吗?”
叶观南淡淡地回,“你就是抓鬼的。”
只有承运是说在点子上,“快拿出元生剑看看。”
叶观南刚祭出元生剑就见它如同方才惊恐不安的山鸡,在空中不住地打转。
“这什么意思?磁场紊乱吗?”
叶观南为难地扶额,“我问问天君。”
说着食指抵着太阳穴,念完咒语后便将眼前的情况一一说来,承运和陌一坐立不安,像等开奖似的,都殷切地盯着叶观南。
“这四周都很危险。”
“我去……谁的庙啊,风水这么差!”
叶观南友情提醒,“你的文曲庙。”
“……“承运一时语塞,半晌又道,“你说他给我们传递这个梦是想表达什么?”
“可能是一个执念也可能是某段令他堕入魔道的记忆。”
“也有可能他只想告诉我们,他不好惹。”
一旁的陌一插话了,“师父,这鬼王什么来头?”
“他是成千上万个怨灵凝聚成的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在内部又相互厮杀,最后在千千万万中诞生出一股怨念最强的力量,吞噬,控制,主宰他们。”
“师父,要不我们今晚换个地方住吧。”
叶观南收了元生剑,沉静道,“没用,他跟上我们了,去哪都没用。”
“我想着也只有他,换作旁人谁有能耐让两个神官走进他的幻境。”
“想来他应该跟了我们一路,并把我们的踪迹都抹去了。”
“你们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没?”
陌一回,“没有,隐了轮廓。”
叶观南沉思道,“也是,诸仙神佛都有都有诸般变化,数个分身,如若是鬼王也例外,假使看到了也未必是本尊。”
“所以我们以不变应万变?”
“只能如此。”
突然,外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几人的警惕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谁!”
陌一率先拔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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