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狐狸守山
那时陌一牵着叶观南的手走在京城的街头,这条街对于叶观南不算陌生。一则他曾在胡不喜的梦中看到她坐在京城最大的酒馆里等顾情回来,鲜衣怒马的少年马蹄声风流文雅,二则几百年前,吴岳国亡时,他就站在城墙上看叛军和百姓欢歌起舞。
所有人都说,吴岳国亡是顺应民意,是上天开眼。
当然,他也是这样认为。
“师父?”
叶观南走到抱月阁时突然停下脚步,陌一拉了拉他的手,轻唤两声。
“走,进去坐坐。”
“师父,你忘啦,侯府的银子还没结。”
“那去追回来啊。”
“师父,你又忘啦,侯府起了一场大火,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烧光啦。”
叶观南痛苦地抱头,欲哭无泪道,“所以说,赊账了?”
“胡不喜说,您是清廉爱民的好神仙,从来都瞧不上这些俗物。”
“放他妈的屁,老子走这趟心都被掏出来两次!当真一分钱都没给?”
叶观南对于掏心这事耿耿于怀,想到银两未到手更是心如刀绞。
“师父,您真是好神仙,无需自贬。不过,有人在侯府地底下挖到一张地图,估摸着有可能是藏宝图,改天我去偷回来,说不准那就是侯府埋宝藏的地方。”
叶观南低头不语,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声音竟是从抱月阁的阁楼传来的。
“师父,你真去啊,很贵的。”
“有故人来。”
“谁啊,是有苏公子吗?”
陌一追在叶观南身后,一脸谄媚,再抬头,就撞上叶观南的后背,他摸了摸发疼的鼻梁,只见叶观南双手作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梁渡君。”
陌一“咯噔”一下,跟着行了个礼,心道,原来是山神大人。
“小南,无需客套,坐。”
叶观南在梁渡君对面坐定,陌一十分拧巴地站一旁,梁渡君看了陌一一眼,问,“这孩子是?明善公主的?”
“是的。”
梁渡君再次抬眼打量,连连称赞。陌一不曾听叶观南提起自己的家世,今日忽然听到心里难免好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用余光暼梁渡君的勇气。他想,连师父都敬畏的神,定是十分威严之神。
“你也坐吧,喝个茶点没有站着的。”
“坐吧。”
陌一得了叶观南的准许才坐下来。
他早听过梁渡君的名头,这位山神大人执江河山川,管六道轮回,妥妥的神界大佬。
就这样,三个人干坐着喝茶,看风景,吃糕点,再喝茶。
不知过了多久,梁渡君开口了。
“很眼熟有没有?在胡不喜的梦里见过。”
叶观南刚刚才在想这个问题。
“这事与我有关。”叶观南心中早有疑惑,毕竟事闹这么大当地没有神官出面本就蹊跷,梁渡君又道,“从前小梁也是这样,大约坐在这样一个方位等我。她爱我更敬我,所以总这样远远看着。”
“大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胡不喜是她的一个分身,也是囿于她的一段过往。这么多年她次次作恶,无非执着于此,这也是将她困于地狱的枷锁,我年年讲法依旧救不了她。”
“一直以来我隐隐有猜测,顾情曾说,他击过鸿蒙鼓,没想到与您有关。”
“地方神官或多或少知道我们的前世牵绊,所以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小南你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哈哈,不过这报酬还没给到位,山神大人,您夫人的债您也一并还了呗。”
“大胆了啊你。”梁渡君笑笑,口气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你啊你,罚一杯。”
说罢端起一杯茶,陌一借此偷瞄了梁渡君一眼,眼前这个令满天神佛都敬仰的山神竟是一位身着青衣,眉眼看上去十分端正的君子,但不难发现他双目之中尽显严穆。
“这两天我感觉妖界有异动,可是有苏年要醒了?”
“已经醒了。”叶观南差点就说出,他的一个分身已经跑出来搞事情了,不过想想这事也瞒不过又说,“分身已经出来了。”
“自上一代山神湮没之后,有苏年以元神祭剑,如今苏醒,看来你得提着闻生剑走一趟了。”
“我这就去。”
“好。”
梁渡君说完便消失不见,陌一有些发愣,他看了眼正慢条斯理喝茶吃糕点的叶观南。
“师父,山神大人来的是分身?”
“要不你以为他真有空和你喝茶聊天。”
“你们刚刚提到我母亲,你跟我说说呗,她是个怎样的人。”
叶观南端茶的手一抖,陌一双手攀上他的手腕,这下一杯茶水都洒在他的白袍上,叶观南眉头一蹙。
“是位尊贵的公主陛下。”
“那我父亲呢?”
“配得上你母亲的英雄。”
“我一直以为我应该是含金汤匙出生的,原来竟是皇家血脉,那他们呢,现在在哪?”
“死了。”
“那我父亲呢?”
“一样。”
“不会吧师父。”
陌一很是失望,他小活了近百年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是很在意,没想到竟然是空有出身的孤儿。
“那我的国呢?”
“亡了。”
陌一这下彻底坐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
“你骗我。”陌一边哭边跺脚,哭过之后突然问,“师父,我的父亲不会是您吧?我看人间的话本都是这样写的,把自己的儿子带身边以徒弟的名义养着。”
叶观南一口茶水从鼻孔里喷出,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陌一叨叨。
“如果是真的我也不介意,虽然你老虐待我,对我不友好,但我认了,谁让我命不好呢。”
“胡说什么啊,有病啊你,乱认爹。”
叶观南拿手帕擦了擦鼻水,抚了抚胸口缓缓地顺了一口气。
“别说你的双亲早作古了,就现在中原战乱说不准连陵墓的陪葬品都被挖出来充军饷了。”
“……”
叶观南说完有些后悔了,他知道这话说狠了,两人相对无言后,叶观南安慰道,“陌一,你若想知道,我改日说给你听。”
“没事的师父,你如果想说,你早告诉我了,你不说,那肯定不是一段太光彩的过去。”
叶观南心中苦涩,他看到陌一眼底的失落,他一个大男人把陌一从嗷嗷待哺养到这么大已是心力交瘁,很多时候自然没照顾到他身为一个孩童的敏感和脆弱。
“你父母是很伟大的英雄,特别是你母亲。”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
“明善啊……”叶观南心中苦楚,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只道,“她救了很多人。”
陌一不言,两人又继续走了好远。
“师父,你跟我说说梁渡君呗。”
“不想知道你父母的事啦。”
“我总会知道的。”
“梁渡君飞升前是镇守一方的清乐王,在朝为武官之首,而他的妻子梁氏一族则是文官之首。当时陛下为两家赐婚之时,正好狼烟四起,梁氏对着一个傀儡行完拜堂大礼。婚后两人也是分居两地,举案同眉。后来国破,梁渡君留在边关抵挡北方匈奴入侵,没有奉诏回朝救驾。所以,清乐王府被满门抄斩,梁氏更是被叛军侵犯,含恨自刎,死前曾说,愿生生世世化作厉鬼,永不安息。而梁渡君却是在那时候飞升成仙,他原本可以执天劫管一方神明却自请下凡,守三途苦。其实梁渡君原姓裴,梁氏死后以妻之姓,取名为渡,其实也是渡己。”
“这……不是胡不喜和顾情的故事吗?”
“是啊。”
“为什么山神大人当时不赶回来?”
“他如果撤了叛军涌进来,生灵涂炭,他守住了边关也守住了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可最后他自己的家没了。”
“可他守住了千家灯火。”
“师父,这就是所谓的大爱吗?”
“要不他怎配做山神呢?”
“那他拿命守的国呢?最后怎样了?”
“亡了。”
“所以,梁氏有多恨他?”
“是爱是恨都是一种执念。”
“那顾情和顾鸣呢?”
“被命运卷进来的人。她无非是想给自己的宿命多几种结局,所以滥杀也好,掏心掏肺也罢,她所做的不过是跟自己的博弈。梁渡君年年到此讲法就是为了超度梁氏,可梁氏身处地狱,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过一瞬,她若不自救梁渡君讲再多法也无用。”
“师父,山神大人这种修为都无法摆脱前世的枷锁吗?”
“所有的枷锁都是自己戴上去的,成神成仙都是红尘中人,未成佛之前谁都不是无漏智慧。”
“……呜,好吧,师父。”
叶观南放了一锭银子走出酒楼,陌一拿起银子放嘴边咬了咬,竟是真的,他依依不舍地放下后追了上去拉住叶观南的手。
此时他是真身,一个十二岁的小公子。
“师父,我们现在去哪?”
“去妖界。”
“是去找有苏暮的家祖?”
叶观南的眉头跳了跳,点了个头不说话。
“师父,山神叫你带上闻生剑,我咋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件传家宝啊?”
“就是你每日用来砍柴烧火的那东西。”
“什么?”
在叶观南后院确实有一把多般变化的神器,陌一时常感叹它是最实在好用的东西,上山砍柴打野猪,各种农活脏活都用它。
“知道自己的罪过了吧,那可是三界有名的闻生剑,执救世,可令亡者生。这世间总的有三把,分别为,救世,灭世,创世。”
“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也怪你师父穷,买不起好东西。”
“不对啊,师父,我父母就没为我留下一笔财富吗?”
“你出生的时候,他们比我还穷。”
“……怎么可能?!”
叶观南心道,“怎么不可能,那时候吴岳已经亡了。”
“其实师父,我更想知道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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