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褚来
自《血色镇》脱离之后，褚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重启按钮，却在下一瞬间被无情地弹了出去，面前的黑色背景浮现血字。
[游戏维护中]
他从全息游戏舱内坐了起来，黑色的连接线如蛇一般在他身上盘根错节地缠绕，又被他扯下丢到了一旁。接着，他摘下厚重的头盔，露出那张汗淋淋的苍白面容。
碎发被打湿沾在额角，略显阴郁的俊秀眉眼不耐地下压，透露出一点焦躁。
他从舱内跨出，被困在游戏内多日未进水米，令他的步履都有些蹒跚摇晃，他却恍若未觉，径直快步走到了一旁的工作站坐下，修长的手指按在键盘上翻飞。
黝黑瞳孔反射出屏幕的幽幽蓝光，由数据节点连接而成的地球模型在他眼中转动，逐渐放大清晰。繁杂的信息在另一侧飞速掠过，由AI不断扫描确认，只为寻得那一星半点的痕迹。
此时已经不需要褚来操作，提起的心神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感受着身体向大脑不断发出的疲累信号，却是无动于衷，将自己整个人窝在了椅子上，咬着指甲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信息。
昏暗的高层公寓之中，厚重的窗帘紧闭，只余屏幕散发着幽幽冷光。
黑沉的夜里传来机器运行的轻微嗡嗡声，牙齿与指甲接触发出的窸窣摩擦声间隔越来越长，沉重的眼帘不知何时微阖，褚来的脑袋向一旁偏了过去，眉头却仍紧紧皱着。
“嘀。”
极轻的提示音响起，褚来本能般睁开了眼睛，抬头的速度过快，使得整个人都向前倾倒，直接摔下了椅子。
他却顾不得那些，短促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迅速扒着桌沿支撑起身子，一双眼直直盯了过去。
风扬起窗帘的一角，晨曦的光亮从中泄露，照在那乌沉的眼底，却折射出煌煌光亮。
“砰！”
下一秒，褚来起身的动作将椅子都撞倒，他却看也不看，随手抓起一件外套便向外奔去。
破晓时分的广场行人寥寥，白鸽成群在地上走走停停地啄食，灵活的羽翅惬意地伸展，飞到了喷泉旁的长椅上，微微歪着脑袋，豆大的眼睛与少年对视。
维利把手伸了过去，那鸽子也不躲，竟然伏下了身子，将自己毛茸茸的胸脯凑了过去，安心在温暖的掌心酣睡。
身旁传来一声惊呼，维利看了过去。
与他对视的一刹那，年轻男人立马红了脸，下意识竟是大声喊了句对不起，引得周围人都投来了目光。
“……”
他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地缝，但又忍不住与面前人搭话。
“那个……”他终于记得放低了音量，“你是人类吗？”
“？”
维利的目光中满是疑惑，男人西装领口上的喉结微动，血液贲张，竟是直接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少年。
“像你这么漂亮，一定是哪家公司定制的仿生人吧，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到飞了出去，惊得白鸽四散，羽毛纷纷飘扬。
维利收回了还未踹到年轻男人的腿，感受着从腰部传来的窒息力度，却没有挣扎。
“褚来。”
他喊出来人的名字，语气里带了点惊奇。
“没想到是你第一个找到我。”
“不是我还能是谁？”
感受着少年轻拍自己手的动作，褚来略微放松了力道，直接挤坐在了长椅的另一边，微微抬起头，眼角微红，很是委屈的模样。
“老婆。”
“难道你在期待其他男人？”
“是谢礼期？还是卡斯汀？不然就是那个凶巴巴的……”
他的话被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
“喂！管理员呢？！”
“广场的清扫机器人突然失控把我撞倒了，有没有人管管啊！”
西装革履的男人狼狈地爬了起来，而那矮个的小机器却是毫发无损，机械的电子音不断重复着：
“请求帮助：前方检测到大型垃圾，清扫进度将延迟。请求帮助……”
褚来神色不善地望那边看了一眼，紧了紧怀抱，继续说道：
“老婆，外面的脏东西实在太多，不如还是跟我回家去吧？”
身材高挑的男人像是要把自己整个塞到身旁人的怀里，阳光照在他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上，他却只拼命汲取少年的体温，凌乱的头发蹭在颈窝，有些扎人。
维利看了看自己手心中蜷缩成一团的白鸽，又看了看褚来，竟然觉得他们有些相像。
靠在椅背上，他微微仰起了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阴影，唇角的弧度隐晦，语气却是淡淡的。
“把我带回你家……再锁起来吗？”
褚来轻蹭的动作顿住，面容蓦地失去血色。
他想起了在《血色镇》中，维利扯断锁链的瞬间，碎裂的声响仍在耳边回荡，心脏坠落不见底的深渊，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少年的神情。
——要说什么？
——能说什么？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一向自命不凡的天才黑客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脑内一片空白。
维利却没再给他思考的机会。
“说起来，你为什么一直追着我呢？”
语气疑惑。
“如果说只是出于黑客的直觉，被特殊的数据吸引——”
听到他的话，褚来猛然抬头，张口就要否认，却被掐了下胳膊，不得已闭上了嘴。
维利继续道：
“——那现在的我，身上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
“从游戏中来到现实的我，和普通的人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看向逐渐热闹起来的广场，人们来来往往，不时将好奇的目光投到这里，又匆匆收回。
“……才不是这样。”
熙攘之中，这片空间却像是被独立了出来，格外安静。
褚来的声音响起，缓慢却又坚定，隐隐带着一丝颤抖。
“我……”
他轻轻喘着气，做了个深呼吸。
“我一直很讨厌人类。”
脱离网络的身份，他第一次将真实的自我剖析。
“由肌肉骨骼血液组成的生物，毫无美感可言，甚至不如一颗螺丝、一串代码迷人。”
“在《血色镇》的时候，不论是穿越之前还是之后，不论是NPC还是玩家，我都将他们看做AI的产物，不想和他们扯上一点关系。”
“可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
他定定望着维利的面容，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薄红，忽然就有了人的生气。
“我看见的只是你。”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只是在为你的数据心动。”
“你的建模，你的性格，你的运行逻辑……所有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深黑色的瞳眸闪着微光，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少年的面容。直至感受到了属于人体的温热，没有落点的心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想把你带走。”
“唔。”维利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歪了歪脑袋，“可你从见我的第一面起，就在喊我老婆了。”
人类……难道还能爱上一串数据吗？
褚来不自觉轻笑了一声，像是被眼前的少年可爱到了。
“为什么不可以？”
他反问。
“我爱你，维利。”
“你在我眼中是真实的。”
“你是……”
“‘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
“我不想让你待在《血色镇》那样的环境里，就像我曾说过的……你配得上最好的。”
“……但是我爱你。”
他做出了又一次的表白。
这次，他原本只是停在少年面上的指尖轻轻向上，将整个手掌贴了上去，一点点描摹着维利的面容。
从眉骨至鼻梁，从眼角至下颌，最终那略微冰凉的指尖停在了殷红的唇瓣上，轻轻向下压了一下。
“我不是个好人，我的爱也不是。”
“我自私而又贪婪。”
“除了想要带给你最好的，我还想掠夺，想要侵犯，想要……占有。”
最后两个字被他放在了二人相接的唇间呢喃，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闯入，就连空氧气都被挤占得稀薄。
少年不自觉向长椅的另一侧倒去，又被一只手牢牢揽住，抱在了怀里。
“咕咕。”
那只原本闭着眼睛的鸽子被突如其来的摇晃惊醒，见着眼前这一幕时，顿时怔在了一旁。
片刻后，它展翅飞了起来，发出愤怒的叫声，白色的粘稠从天上降落，直直落在了褚来的头顶上。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维利被他放开，笑得歪倒在了长椅的扶手旁，睫毛上挂着的湿润不知是刚才被亲的，还是现在笑出来的。
褚来站在喷泉旁边，水流将他的头发打湿，显得格外狼狈。他原本阴沉着脸，可在那目光移到少年身上时，却又情不自禁柔和下来。
他颠颠跑了回去，避开了大摇大摆停在维利一侧肩膀上的白鸽，小心翼翼再次抱住了少年。
“老婆……他们都欺负我。”
“不要待在这里了，和我回家好吗？”
“不对……”
“是你带我回家，好吗？”
只有维利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公园的管理员终于姗姗来迟，在那里按着小机器人的头，让它和那位倒霉的男人道歉。
可笨笨的机器人只是不停地转着圈圈，还在重复着结结巴巴的电子音。
维利想了想，忽然拍了拍褚来。
后者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怔愣几秒，明了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小机器人停下了旋转，面对着忿忿不平的西装男，就打开了装垃圾的出口，一股脑地倾吐了出去。
管理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
原来是小机器人把他举了起来，接着脚下竟然生出轮子，嗖地带着一起逃跑了。
褚来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只一心望着怀里的少年，看见他嘴角露出的笑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感受到男人胸腔的震动，维利转过头来，对上那写满了求夸奖的眸子，眨了眨眼。
微微倾身，软软的触感在眼睫上一触即分，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湿意。褚来的身体僵住了，甚至连少年挣脱自己的怀抱都没有察觉。
另一边，维利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摊开掌心，将肩上的白鸽接了过来，迎向湛蓝的天空。
“飞吧。”
他说。
白鸽展翅，掀起了微小的气流，而回过神的褚来悄悄凑了过来，牵起了少年垂下的手。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秒，白鸽竟然又飞了回来。在他警惕的目光中，它落在了维利的肩头，靠着那细腻的颈边又闭上了眼。
“……”
没有挣脱褚来的手，维利的步子慢悠悠的，而前者也自然地配合他的节奏。
终于从昏迷中苏醒的西装男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却只看见了两人远去的背影。
“……你住的地方，可以养小鸟吗？”
“都听老婆的。不过养之前要先带去看兽医，我听说鸽子身上的病菌可是很多的……”
男人的声音有些阴恻恻的。
“咕咕。”
“……老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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