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余光

　　周成对这样的结果仍然不甘心，他把整个储物间的废墟翻了个遍，甚至连残砖断瓦都没有放过。后来他像魔怔一般地把整个饭厅的残骸都翻了个底朝天，但最终留给他的除了满手的伤痕、满身的灰尘还有残破的回忆。

　　夜幕彻底降临了下来，周成晃晃悠悠地走到只剩下框架的门口。皎洁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到屋内的瓦砾上，看上去就像一个扭曲的魂魄在游荡，手环的光芒在这座城市的废墟中就像墓地里微弱的长明灯。

　　周成满是血痕和尘土的手中摩挲着那几个从箱子里翻出来的瓶盖，双眼看着当空的明月怔怔出神。眼睛里似乎出现了月球北极那水坝一般的太空军指挥部，他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卢远舟的身影就在其中。

　　一阵彻骨的寒风吹来，周成狠狠地打了一个冷噤。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又拿起了叮咣作响的酒壶喝了一口。一股暖流顺喉而下，然后缓缓地浸润到全身的每一处毛细血管，这感觉令他很舒服。

　　不知是在废墟中的翻找过于劳累，还是酒精的作用。周成忽然感觉双腿像被抽掉了骨头一般酸软无力，索性就依着门框坐了下去。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站起身来，翻过废墟回到飞行器上。就算飞行器可能已经损坏无法起飞，但至少可以在里边取暖和求救。而如果自己继续呆坐在这里，很有可能会被冻死。

　　但晕晕乎乎的头脑和包裹全身的绵软舒适感令他尝试了几次都站不起身来，几次尝试无果之后，干脆也就随性而去了。

　　忽然之间，他感觉身后传来了一股暖意。回头看去，摇晃的视线中竟然看到屋里又变成了曾经的模样。吊灯发出暖黄色的光泽，暖气片散逸着宜人的热流，饭厅的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

　　一阵寒风袭来，眼前的一切如尘埃一般消散，黑洞洞的废墟又重回眼前。周成慌张地抓起酒壶，将所剩无几的酒汁尽数喝下。

　　再次回头，他三十岁的身躯，满眼看到的尽是自己五十岁的身影，令他向往的一切又缓缓浮现眼前。

　　他甚至看到了妻子穿着优雅长裙的背影在橱柜前制作着他最爱吃的菜肴。尽管周成很想快步上前紧紧拥抱她，但他依然只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因为残存的意念提醒着他，眼前这一切不过是在疲劳、寒冷和酒精共同作用下的幻觉。但这幻觉却是那么地美好，他宁愿就这样一直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也不愿回到六个半世纪以后的现实中。

　　周成再次出现了那个他既向往又抵触的念头——他想不顾一切地死在这一刻。但心中有另一个声音在拼命的阻止着他，而那个声音并不是来自对死亡的恐惧，他早就不怕了。

　　周成的视线逐渐模糊，尽管他心急如焚却也无济于事，夺眶而出的热泪彻底封住了他眼前的一切。

　　“曼绫...对不起...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请你原谅我...等着我...我一定...”就在周成弓着身体，把头埋在双臂间呜咽着哭诉时，他的手环突然伴随着震动和警报蹦出了一个全息影像。

　　周成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是中微子探测器通过量子实时通讯发出的报警，实时监测数据表明，通过探测器的中微子流量超过了正常值的20%！

　　所有的困顿、疲惫、眩晕和眷恋都在全息投影闪烁的警报中一扫而空。他赶紧从口袋中翻出哨兵钢笔，他狠狠地拍打了几下脑袋，强行定神之后按动了一下笔尖的按钮，钢笔身上立刻闪烁起了血红的光泽。

　　周成尽全力克制着紧张而焦躁的心情，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不停的告诉自己，如果再按一次钢笔的按钮，没有胜利者的末日大战将立刻爆发。更可怕的是，一股莫名的冲动似乎在催促着他就这样一了百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会不会是超新星爆发、类星体或者中子星合并等自然天文现象引发的中微子流量异常，但自己又没有收到过天文现象的预警。

　　周成立冷静了下来，他赶紧查看手环上的信息，这才发现手环根本没有物联网的信号。他这才想起，自己佩戴的另一枚月球手环有屏蔽信号的功能。应该是这个原因导致了自己没有收到来自物联网的天文现象预警。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摘下了月球手环，并且关闭了手环的运行程序。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余光下的世界似乎正在逐渐变亮起来。抬头看去，夜空中出现了一颗比其他任何星星都亮的新星。

　　那个新星还在不断变亮、变大。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银河之上绽放成了一朵色彩斑斓的花朵，不消片刻，花朵已经绽放，亮度甚至可以和星河另一头的皓月争辉。

　　周成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来，怀中的空酒壶坠落在地，发出了“咚咚咚”的声音。他忽然头皮一阵酥麻，耳边又回荡起了在弧形天线下的那面锈墙上写完推导过程之后，手中钢筋落地的“咚咚咚”的声音。

　　晨昏线星系在超新星爆发中发出的光亮穿越了六个半世纪的时空出现在了地球的星空之上，周成演算的每一个字符此刻正以宇宙中最绚丽的奇观呈现在他眼前。

　　壮丽的星云之花背后是那场在六个半世纪前的战争硝烟，但现在又还有谁还记得那场血腥而残酷的生存之战。

　　又有谁记得曾有七十几亿人为了这场胜利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那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个统计数字。但他们都曾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人类，是不应被遗忘的智慧生命。

　　周成收回了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破败不堪的家。尽管黑洞洞的屋里什么都没有，他还是郑重地对着屋内微微颔首，似乎在向谁承诺着什么。之后便转身向着被超新星余光微微照亮的废墟残垣走去。

　　他想穿过废墟回到飞行器上，但困乏的身体、仍在眩晕的头脑加上被冰雪覆盖的瓦砾令他步履维艰。他不停地在废墟中摔倒，然后又爬起来，没走出几步又再次摔倒。

　　连滚带爬的走过第一座瓦砾时，周成已经是遍体鳞伤。当他在寒风中咬着牙苦苦支撑时，手环再次震动了起来。他翻身躺在瓦砾上，点开了全息投影。

　　晴雯绝尘的容颜出现在了冰天雪地的废墟之间，投影的光芒把周围照得闪闪发亮。在她的投影形象下边显示着数百条未接来电的提示和同样多数量的未读信息。

　　周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睁眼按下了接通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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