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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遥念故乡何处是


贺影心仰着脑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大高个。

  大高个是个瞧起来三十出头的男子,长得浓眉大眼,正义凛然,手里拿着一把剑,他低着头看着贺影心,想了想,从背在肩膀上的包袱里掏了掏,最后掏出了一把糖炒栗子递到贺影心面前。

  贺影心:……

  “大叔,你是花叔的同门师兄弟吗?你是师兄还是师弟?”贺影心从大高个的手里抓过糖炒栗子,好奇地问。

  大高个有些惊讶,“花叔?”

  “就是花大侠啊!”贺影心解释道。

  大高个憨笑着挠了挠脑袋,“晓得了,我是你花叔的师弟,你花叔是我八师兄。”

  贺影心眼睛慢慢瞪大,“八师兄……你们师门一共多少人呀?”

  大高个道:“我们同辈的,也就二十七个。”

  贺影心点了点头,“那大叔,怎么称呼啊?”

  “我姓方,方瑞,你喊我一声方叔也成。”方瑞道。

  贺影心乖乖喊了一声方叔,又问:“那你是有什么事情来找花叔的吗?”

  “是有点事情。”方瑞道,“你花叔现在人呢?”

  贺影心叹了口气,“花叔在前面县衙呢,方叔若是不急的话,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方瑞倒也不是很急,他跟着贺影心进了县衙后院。

  *

  红韶街,贺境心皮笑肉不笑地从老妪嘴里套了话。昨夜,老妪的确看到了荣娘鬼鬼祟祟地从纸扎铺子前面走过,状态看起来并不好,整个人十分憔悴,似乎很焦急也很害怕。

  贺境心出了纸扎铺子一路往前走,她的目光落在了街角的一个瘫坐在地上的乞丐身上。

  贺境心缓缓朝乞丐走去,那乞丐瞧见有人靠近,连忙低下头,那乞丐浑身脏兮兮,衣不蔽体,脸上脏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缺了一条腿,在贺境心靠近的时候,乞丐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整个人瑟缩着,似乎有些惧怕。

  新鲜。

  自从到了阳直县之后,贺境心几次出来,都没在街道上看到乞丐,她之前就觉得这很不正常,就算是繁华如长安洛阳,街上都还有行乞的乞丐,阳直县就算再有钱,都不可能有钱到街上一个乞丐都瞧不见。

  贺境心走到那乞丐面前,乞丐弓着背,一直朝着贺境心点头,嘴里念叨着:“行行好吧……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贺境心想了想,从荷包里数出几枚铜板,丢到了乞丐面前的破碗里,乞丐一脸感激地直说“谢谢,您是好人,您会有好报的……谢谢您……”

  贺境心蹲在乞丐面前,却没有走,“这一片,只有你一个乞丐吗?”

  乞丐愣了一下,一直弯腰躬身的姿势都僵硬了一瞬,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贺境心。

  “我一路走过来,只看到你一个乞丐。”贺境心道,“但我觉得,不可能只有一个,所以我很好奇,这一片其他乞丐呢?”

  “没、没有的……”乞丐结结巴巴道,“没有别的乞丐,真的……”

  贺境心一直盯着乞丐,她能感觉得到,乞丐现在很紧张,似乎她的问题触及到了什么危险的地方,“我不信。”

  乞丐抱着碗,侧过身,手撑着地上,想要挪走,他只有一条腿,挪动起来十分不体面,很狼狈,他似乎很着急,手里的破碗打翻了,里面的几枚铜板一下子撒了出去,他急得连忙伸手在地上抓。

  贺境心蹲在原地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乞丐连着泥一起把铜板抓起来,她没有帮忙,也没有离开。

  乞丐捡着捡着,慢慢不动了,“这位夫人,到底想从我这儿问什么呢?”

  “我想知道,为什么街面上能看到的乞丐那么少。”贺境心道,“别说只有你一个乞丐,你行动不便,但你周围却并没有爬行的痕迹,很显然你是被人抬着放在这里的。”

  乞丐浑身一僵,最后无奈地露出一个惨笑,“原来如此……”

  乞丐坐正了身体,看向贺境心,“夫人为何执着于这街上乞丐少,乞丐少不好吗?”

  “少到一定程度就不正常了。”贺境心淡淡道,“阳直县并没有富裕到这个程度。”

  如今这世道,穷的卖儿鬻女,富的几可敌国,阳直县是繁荣,是有钱,但那只是少部分的有钱人。

  说起来很可笑,天下财富十,世家占六,皇室占三,百姓只占一。

  如此情况之下,这阳直县内怎么可能没有乞丐?

  “夫人还是第一个,好奇这个问题的人。”乞丐露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寻常人见到我们这样的人,都会远远的避开,有好心人,也会慷慨解囊,给个一文半文的。”

  “所以,其他乞丐呢?”贺境心问。

  半刻钟后,贺境心站在了一处巷子尽头,那里被搭建了一个草棚,这里阴暗潮湿,气味并不好闻,两个半大的孩子,正如狼崽子一般,警惕地看着贺境心。

  “你不许靠近!走开!”其中一个孩子,拿起石头朝贺境心丢过去。

  贺境心稍稍侧过身,让开了那颗石头,许是那孩子的声音大了一些,紧接着响起的就是一道婴儿啼哭声。

  另一个小孩顿时紧张起来,他想转身走回草棚,但又担心贺境心,一时间站在原地,急得眼睛都红了。

  “再让那孩子哭下去,不太好吧。”贺境心道,“我并无恶意。”

  贺境心说着,将一直拿在手上的一个油纸包递上前去,“纳,我是来给你们送吃的,是纸扎铺斜对面的断腿乞丐告诉我你们在这儿的。”

  贺境心这话一出,那两个小孩面面相觑,但看着贺境心的眼神里,依旧带着浓浓的警惕之色,他们似乎不知道要不要相信贺境心。

  就在此时,另一道哭声响了起来,两个小孩顿时急得顾不上管贺境心,他们扭头进了草棚,渐渐地,里面的哭声慢慢小了下去。

  贺境心走到草棚前面,草棚里面很黑很暗,靠近了就闻到一股霉味,就着昏暗的光线,贺境心勉强能够看清楚草棚里面。

  就见不大的草棚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枯草,有个破旧的桌子,还有几个豁了口的碗。

  草甸子上,放了一条满是破洞,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棉被,棉被上放着三个看起来就很小的婴儿。那两个半大的孩子,正十分熟练的,拿着破碗,小心翼翼地用筷子点一点里面的水,喂到婴儿嘴边。

  贺境心:“只喂水的话,是养不活的。”

  有个小孩抬起头,瞪了贺境心一眼,把婴儿哄睡了之后,小孩从草棚里走出来,他引着贺境心走出一段,这才仰着头看着贺境心,“我跟你走,随便你把我卖到哪里,只要给一点钱,我知道只喂水养不活妹妹们,但是我没有钱……”

  贺境心挑了挑眉,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小孩。

  小孩有点急了,他红了眼眶,“不可能我们两个都和你走的,大全叔一个人不行的,得留下一个帮忙。”

  “原来断腿的乞丐叫大全啊。”贺境心开口,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小孩焦急的情绪顿时卡住了。

  “我真的不是坏人,不会卖你们。”贺境心心下发沉,从刚刚到现在,她大概能够摸清楚一点,为何这街上看不到什么乞丐。

  并非没有乞丐,可能四肢健全的乞丐,全都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你……”小孩此时有点相信了,但他有些不解,这位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阳直县新上任了一个县令。”贺境心道,“你听说了吗?”

  小孩茫然地看着贺境心,“新上任的县令,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这暗巷中,不能见光的蝼蚁,与风光的县令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们并不关心也不在意县令是谁,因为无论是谁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有啊。”贺境心忽然冲着小孩笑了一下,“我是新县令的夫人。”

  小孩闻言,脸色一白,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那几个婴儿,呆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你们若是愿意,把他们带到善堂吧,我不知道以前的善堂如何,但我可以保证,现在的善堂,会好好养大他们的。”贺境心道。

  小孩一言不发地往后退了两步,“不需要,我们可以养大他们的……”

  小孩说着,扭头就跑回了草棚里。

  贺境心看着草棚,并没有追过去,她把手里拿着的油纸包放在了墙角,然后转身离开了。

  草棚里,两个半大的小孩警惕地靠在一起,他们凑在草棚门口,看着贺境心离开。

  “怎么办……我们去接上大全叔,我们离开这儿吧。”有个小孩快哭了,“谁知道这人是好是坏,我不要被卖掉……哥,怎么办……”

  “别哭,那女人说她是县令夫人,县令夫人应该不会在意三瓜两枣的。”另一个小孩强自镇定,他看着墙角的油纸包,眼神挣扎之后,还是冲出去,把油纸包捡了回去。

  *

  贺境心回到县衙的时候,那名叫春杏的丫鬟,已经招供。

  宋钺让捕头将春杏带回县衙之后,便让一个婆子检查一番,春杏身上果然有几处抓痕,最严重的是手臂上的几道抓伤,血肉模糊的,她头发应该也被扯的不轻,头皮上甚至被揪秃了一块。

  宋钺就从春杏身上的伤为突破口,一番盘问,起先春杏还试图说谎,但问题多了,春杏的回答就出现了破绽,最后反反复复的,顾头不顾尾,前后矛盾,春杏直接被问崩溃了。

  她招供了。

  并且把前因后果全都交代了。

  “我不是有意的,是荣娘,是她发神经,忽然找上我,说让我承认那花笺是我送的,是我借着荣娘的名头去送花笺,是为了攀高枝,勾搭上王家少爷。”春杏声音都在发抖,“可是我不肯,她就拽着我不肯放我走,她威胁我不这么说的话,就把我偷拿沉鱼娘子首饰的事情捅出来,我会被发卖到暗门子,我气不过和她撕打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吓坏了,“我们撕打的时候,我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她就撞在了井口上,她流了好多血,我害怕极了,我试了她的呼吸,她没气儿了!”

  春杏当时手足无措,她杀了人,杀人是要偿命的,她不想死,她还想为自己赎身,她一直在攒钱,她要赎身回去。

  春杏当时看左右无人,荣娘是半夜悄悄溜回来的,她不敢让人知道她回来,害怕会被扭送官府,这倒是给了春杏一个便利,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晚上,她和荣娘在后院发生过什么,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荣娘丢进了井里。

  她打了水,把井边上的血都冲刷干净了,确定万无一失之后,她提心吊胆的回了自己的住处,她把自己的那身衣裳换下来,连夜翻墙,找了个地方烧掉了。

  春杏天真的以为,这样便能够把自己摘出来。

  宋钺叹道:“按照春杏的供词来看,荣娘显然是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

  “田成坠亡的第二天,荣娘去风家唱小曲儿,回去的路上失踪,如此看来,许是荣娘在风家听到了什么动静,比如说知晓了我们去王家问话,王明远成了嫌疑人之类的。”贺境心道,“花笺是荣娘给王明远送的,但她送了花笺却没有去赴约,如果她是故意的,就是想要栽赃王明远,这个时候她应该会庆幸自己栽赃成功,之后她应该做的是远走高飞才对。”

  但现在的情况是,荣娘半道失踪了,之后又深更半夜跑回雅韵楼,试图让春杏顶罪。

  “但事实情况是,这出栽赃嫁祸的手法,未免太过拙劣,稍微查一下就能查出问题,非常不靠谱。”宋钺道,“有没有可能,荣娘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荣娘只是个花娘,她见识少,或许也不那么聪明,毕竟她都能做得出来半夜折回来让春杏顶罪这种事。”

  但凡聪明一点,根本不可能再回雅韵楼,只会躲得远远的才对。

  从这个角度来看,逻辑竟然诡异的圆上了!

  “那么问题来了,假设真的是荣娘干的,那她和王明远又有什么仇什么怨?她又是用什么方法威胁的田成自杀。”贺境心站问。

  这两个问题,是田成坠亡案的关键。

  宋钺站起来往外走,“我已经让捕头去查了,我去让人把和田成相好的花娘寻来。”

  那个花娘,或许知道一些什么。

  贺境心跟着宋钺往外走,“我去见一见春杏。”

  贺境心心下冷笑,有些人莫不是拿她当傻子糊弄。

  按照宋钺说的,若是把荣娘想的不那么聪明,一切好像都能圆的上,勉勉强强能说得通。

  荣娘就是幕后的凶手,这个愚蠢的凶手找人顶罪,结果自己意外身亡。

  蹩脚的嫁祸证明凶手蠢笨,事后的举动证明了她的愚蠢。

  如此,田成坠亡案就应该可以结束了。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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