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永坠黄泉又何妨
宋钺和杜引章追在张书鹤身后,冲到了院门口。
宋钺看着张书鹤僵硬地后背,便知道院中情形很不乐观。他先杜引章一步,看到了院中情形,他下意识地拉了杜引章一把,杜引章回头,不解地看着宋钺。
宋钺本想说点什么,但是想到自己安慰人的水平。
宋钺:……
算了,可能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宋钺松开了杜引章,杜引章伸头,看见了院中坐着的那个人。
花想容抬起头,看见了张书鹤,看见了宋钺,也看见了杜引章,她垂下眼睫,藏住了眼中那一抹复杂之色。
张书鹤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入了院中,“人全部都是你杀的。”
花想容抬眸看向张书鹤,她眼珠的颜色和正常人也不一样,她比任何人接触奇石的时间都要长,其他人或许很多只是间接的接触,但她却是长时间直接接触。
奇石本身带有一种未知毒素,但最毒的却是奇石散发的那些荧光。
长时间沐浴在那种荧光之下,会使人虚弱,疯癫,毛发和皮肤发白,那些光也会沁入人的身体,在夜晚的时候,和那奇石一样,发出诡异的荧光。
她此时静静地看着张书鹤,“是,见过张大人。”
张书鹤在心中猜测这个人的身份,之前很多支离破碎的线索涌上来,他有一种很荒唐的猜想,“你是什么人?”
杜引章看着花想容,他有点紧张,他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兄弟,或者是一个姐姐或者妹妹,可是眼前这个人,年龄总觉得对不上。
“我是花想容。”花想容并没有卖官司,因为没必要,她所有的计划全部实施完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是时候给她的计划,续上一个完美的落幕了。
花想容这话一出,杜引章瞳孔猛地一缩,他似是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以杜引章在一开始,并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和杜引章一样震惊的还有宋钺。
宋钺只猜测花娘子或许还有个女儿尚且活着,芷兰见到的那个女鬼,说不定就是花想容的女儿假扮的。但谁能想到,在所有人眼中,死于二十多年前的花想容,竟然还活着,并且还杀了这么多的人!
张书鹤脑子有点乱,他喊来衙差看着花想容,然后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只一眼,饶是见多识广,看过很多血腥画面的张书鹤,都有点扛不住。
屋里,有两具看起来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尸体,谢二爷和谢三爷则是被人割喉而死,血流了一地。除了这几个主子之外,还有一些主子器重的忠仆,全都倒在血泊之中。
昨天,谢老家主大概是害怕,所以把一家子人全都集中在这儿,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到,如此竟然方便了被人一锅端的复仇。
“呜呜……”角落里传来惊恐的呜咽声。
张书鹤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崔氏被捆住了手足,嘴里塞着一团布,此时满脸惊恐地看着张书鹤,眼中满是哀求。
张书鹤忙让人进来,将崔氏解绑,崔氏手脚都僵硬了,根本无法自己站好,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瑟瑟发抖,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大半个时辰前,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看到了眼前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滴,等到她慢慢清醒时,却看到了一个浑身都溅满血的女人,手里握着刀,正蹲在她的面前。
女人冷漠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崔婉琼当时就差点吓晕过去,她咬了一口舌尖,疼痛让她保持住了清醒,她目光从倒在地上的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就看到了倒在自己身边的一双儿女。
崔婉琼当时恐惧极了,可是为母则刚,她强撑着镇定,想要说话,然而那女人却直接把一团布塞进了她嘴里,她只能发出呜呜地声响,她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四肢都被牢牢捆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的夫君是我杀的,他杀了我的孩子,我杀死他一点也不过分的。”她说着,匕首就凑近了崔婉琼长女的脸,崔婉琼目眦欲裂,整个人紧张愤怒到了极点。
“想说你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吗?”花想容的语气很平静,但这种时候,越是平静越是可怕,“可是我的孩子,不是更无辜吗?”
她说着,一把揪住那已然看得出风姿秀美的少女的后领,把人拖了进去。
崔婉琼拼命挣扎,她试图脱困,可是除了把自己滚的浑身都是血之外,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她试图踹醒地上的人,可是根本不可能踹醒的。
因为除了她和她的一双儿女之外,根本全都死了!
她挣扎着朝着自己儿子倒着的地方挪过去,想要在那个可怕的女人回来之前,喊醒儿子,可是还没等她挪到儿子身边,那女人又握着染血的匕首出来了,她看着崔婉琼挣扎的样子,只觉得满目苍凉。
“曾经的我,也如你这样,在血水里爬行,试图救我的孩子。”她说着,弯腰,拎起另一个孩子的后领,在崔婉琼猩红地双目中,将那孩子也拖了进去。
崔婉琼只觉得脑中绷着的那根弦断了,紧接着嗓子里一片腥气,再然后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崔婉琼见到了衙差,她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无比焦急。
“救救……救救我儿……”崔氏声音发抖,几乎碎不成句。
“没有其他活口。”衙差回话道。
“里面……”崔氏抬起手,指了指里面。
她昏迷过去之前,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把她的一双儿女拖进去的,她此时心悬着,那女人看起来和谢家有着血海深仇,她的孩子是谢家子嗣……
崔婉琼不敢往下想。
张书鹤示意衙差进去找找。
那边,花想容仍然坐在原地没有动,她的目光,落在杜引章的身上。
杜引章此时非常紧张,他手足无措,感觉自己连站着的姿势都是错误的。
宋钺在杜引章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杜引章回头看了宋钺一眼,宋钺眼中是坚定的鼓励之色,“去吧,不管怎样,总要问个明白。”
杜引章沉默的看着宋钺,然后扭头,重新看向花想容,他似乎给自己鼓足了勇气,迈步向前,停在了花想容面前,“我是杜引章,昨天……您弟弟,花明庭,让我喊他一声舅舅,但我还是想和您确认一下,我真的是您的孩子吗?”
花想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她对着杜引章点了点头,“对,你是我的孩子,当初你被杜仲那老贼带走,他用你要挟我替他养牡丹。”
没有人注意到,花想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她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血顺着拳头滴下来,和她衣服上的那些血混在一起,坠落在地上。
杜引章听到花想容这样说,像是尘埃落定一般,他不是杜家人,活该被杜家赶出家门。
“对不起……”杜引章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说,他可以说什么。
他在杜家长大,杜仲对他很好,所以就算娘不亲近他,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现在却要残忍的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错的,对他好的杜仲,是害他全家家破人亡的元凶之一,他的存在,只是杜仲用来要挟他娘的一个工具而已。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杜仲对他的好不像是假的,人可以伪装一时,难道还能伪装一世吗?
他多想问一问杜仲,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可是杜仲已经死了。
他连问一问,都找不到可以问的人了。
“你不必说对不起。”花想容的声音很平静,“你被带走,也是身不由己,以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和你爹,我们都很期待你的出生,我们想了很多名字,可最后我的孩子,却被起了个杜引章这样的名字。”
杜引章听到花想容这么说,有些心酸和愧疚,因为在一开始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他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很卑劣的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如何能这样想。
杜引章哑着嗓子问:“原本……你们给我起的名字是什么?”
花想容闻言,眼神变得很温柔,她看着他,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昔日宁静简单的日子里,他们住在溪草村里,日子过的平静,没有大富大贵,没有锦衣玉食 ,却让她每一天都可以舒心的微笑。
花想容轻声道:“当初我们起了两个名字,若是女儿,便叫兰瑛,我们希望她蕙质兰心,聪明善良。若是儿子,便叫修远,我们想好了,将来要送你读书科考,若不喜欢,也可以习武,甚至还可以做生意,再不济愿意种地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能够开心自在平安,我们就知足了。”
杜引章眼圈泛红,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中滚落。
在见到花想容之前,哪怕他见到了花明庭,可是对于自己的身世,他更多是一种茫然无措,是被现实逼迫着推着往前走。
可是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平静地告诉他,他的人生本来可以是什么样子,空洞的现实,有了具体的影子,只是稍微一看,便能够想象那样的未来有多好。
同样的,便会显得如今的一切多么的面目可憎。
花想容一家,本可以这样安静祥和的在溪草村过一辈子,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
这世上最遗憾的其实不是求不得,而是本可以。
“所以,我应该叫骆修远,对吗?”杜引章轻声问,“我的妹妹……还是姐姐,她叫骆兰瑛,她在哪里?”
花想容笑了起来,眼中的热泪顺着眼眶滚落,“她死了,她那么小,被害死了,她没有机会长大了。”
杜引章心里堵得慌,他眼睛通红,“所以……只剩下了我和舅舅吗?”
“是啊,只剩下了你们两个了,你舅舅看不见,现在还好,将来老了只有靠你照顾了。”花想容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恳求,“我活不成了,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我杀他们是不是为了复仇,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这世界,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修远…… 你愿意叫回这个名字吗?”
杜引章嗓子发涩,杜引章这个名字,曾经让他被很多同窗明里暗里嘲笑,他以前也曾经想过换一个名字,可是他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不是吗?”杜引章努力扯了扯嘴角,试图对花想容露出一个微笑,可是他笑不出来,“这世上本没有杜引章,只有骆兰瑛和骆修远。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舅舅的。”
花想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崔婉琼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那边,衙差从里面抱出了两个人事不省的少年,分明就是崔婉琼的一双儿女,崔婉琼扑过去,用力抱住两个孩子,嚎啕大哭。
“夫人您别哭了,您的一双儿女都还活着。”衙差听着那一声声的惨哭,不忍心地提醒了一下。
崔婉琼顿时惊得去确认了一下,确认两个孩子的确只是昏睡过去,她回头看了花想容一眼,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放了这两个孩子一命。
张书鹤却目露复杂地看着花想容,“你没有杀他们。”
花想容微微笑了一下,她容色清丽,哪怕如今变成这样,也只是让她多了一些鬼魅之气,“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明白那种痛苦。”
张书鹤闭了闭眼,他叹了口气,“你何至于此。”
花想容:“世道逼我如此。”
张书鹤沉默一瞬,“你是如何杀人的。”
“你应该去见过我养的那一片牡丹了吧。”花想容道,“那些牡丹由天外飞石催生,那种石头研磨成粉,搭配不同的东西,可以变成瞬间要人性命的毒药,也可以变成让人很快陷入昏睡中的迷药,这些年,我便是因为一直拿奇石做药,长时间接触,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张书鹤:“昨夜花明庭,便是你声东击西的一个计。”
“大人。”花想容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花家和骆家,已经家破人亡,我快要死了,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弟弟也陪我一起去死,我更不愿意让他余生背负这些仇恨,我希望这一切都由我来终结,我不能让他成为杀人凶手,只可以让他给我搭把手,您能理解我吗?”
张书鹤:……
张书鹤心里也堵得慌,他看看后面洞开的大门里面那些血腥的尸体,再看门外崔婉琼抱着自己的孩子,最后目光落回花想容的身上。
“但你弟弟,依然还是帮凶。”张书鹤道。
张书鹤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皇帝安排在洛阳任一地父母官,他破过很多案子,多离谱的都见过。
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充满着刻意。
谢家主明明是被毒死的,却要在尸体上扎一刀,尸体被安置在花厅里,营造出一种,杀人的是个高手的错觉。
杜家主是死于一刀穿心,却又在喉咙里灌入毒药,营造出这个人是和谢家主,同样的人杀害的,依旧是想把目光对着武功高强之人。
杜夫人被逼迫自缢,如今倒是很好猜测理由,怕是花想容用她的孩子威胁她,杜夫人也是做母亲的,况且昔日仇家来复仇,就算她不自尽,一切都还是会被翻出来,如此,还不如顺了花想容的意,以死偿命。
花想容弄了这么多的噱头,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也想让过去发生的一切,被还原,藏在岁月里的委屈和仇恨,都要一一翻出来。
花想容缓缓地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递给张书鹤,“张大人,这样东西,您交给皇上,应该能够抵我弟弟的罪。”
张书鹤愣了一下,他接过花想容手里的盒子,心中犯嘀咕,这莫非是花家藏匿的宝藏?倒也不是不可能,据说花家藏匿的宝藏,是一个很大的数目。
“你……”张书鹤抬头,正要说点什么,就见花想容整个人忽然向后栽倒。
杜引章脸色猛地一白,飞扑上前,他接住了花想容。
花想容口中溢出大量的鲜血,像是要把身体里的血都呕尽了一般。
“娘……娘!”之前,他怎么都喊不出口的这一声娘,此时却脱口而出,“大人,大人,您救救她!”
张书鹤上前,探了一探,脸色很不好看,“没有救了,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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