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六月初一收债日
温十三在何家干了这么多年,已经从厨房的帮厨,成了厨娘。
六月初一那天的晚饭,她经手的。
蒙汗药下的不多,不会立竿见影,但足以让人睡死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最终一片漆黑,温十三坐在黑暗之中等了很久,等到府中一片安静,只有虫鸣声之后,她走到了何钰的房间,将儿子抱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了何家。
何庆年从前院过来,两人在黑暗之中擦肩而过,一个逃出生天,一个去杀人报仇。
何庆年是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在何家的,当时钱庄大堂已经没什么人,只有何家兄弟在盘账,在看到何庆年的时候,何家兄弟脸色大变,何庆余假惺惺的哭诉自己并非有意伤人,他做这些都是逼不得已的,然后就是想要故技重施。
但何庆年用赊刀人的十年之约吓住了两人,一直以来,温十三的身份都是一个秘密,何家兄弟并不知道温十三出自赊刀人家族,若是知道,当年对温十三下杀手的时候怕是也要迟疑一番。
何家兄弟心生忌惮,但赊刀人今日上门收债,他们也不敢这个时候做什么手脚。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当初和赊刀人交易的是何庆年,赊刀人留下的刀,只有何庆年知道藏在何处。
何家兄弟又惊又怒,却还得粉饰太平,想办法在送走赊刀人之前稳住何庆年。
何庆余这个时候无比庆幸何钰还活着,何钰是何庆年唯一的儿子,天然是个威胁何庆年的把柄。
“我和庆年反复对了好几次,为了这场复仇,我们准备了很久。”温十三轻声说,“六月初一那天夜里,我一直在等何庆年回来。”
何庆年并没有告诉温十三,自己要和何家那些人同归于尽。
“但最终,我没能等会我的丈夫,他也死在了那里。”温十三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其实并没有多少悲痛之色。
也许当初,她跟着何庆年远嫁晋州的时候,两人也曾两情相悦,可是这一切都太短暂了,那一点点的甜头,无法支撑后面七年的痛苦,也无法将那七年自己的丈夫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的事情磨平。
对于温十三来说,归来的何庆年,只是一个复仇的合伙人罢了。
“我大概能猜得出他的用意。”
“他想作为凶手死在现场,如此我和钰儿便能脱身了。”
“这就是全部真相。”温十三道,“贺大人,您说的温十八……他真的出事了吗?”
“他的尸身就在县衙。”贺境心道,“我没有骗你。”
温十三闻言,垂下眼睫,眼泪从眼角滚落,“我能去见一见他吗?”
没有看到尸体,总还能存着一丝侥幸的。
何家事情发生之后,温十三带着何钰住在这个小院之中,他们在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城门大开,她就会带着何钰离开这里。
她不敢随便打听,害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何家灭门案这么大,全城都在搜查捉拿凶手和可疑之人。
她没有想到,贺境心会找上门来,更没有想到会听到自己弟弟的噩耗。明明那天,他们都约好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会带他们母子回去。
温家的规矩,出嫁女与家族再无关系,但也不是没有例外的,若所生之子天资过人,能够通过考核,有可能被培养成为赊刀人,也能破例归家。
何钰的记性很好,也很聪明,温十八见到他一番考察之后,十分惊喜,因为何钰的资质,让他看到了带姐姐回家的希望。
因为知道很快会再见,所以他们连道别都只是简单的一声,“姐,我先走了。”
*
县衙之中,停尸房内。
贺境心领着温十三走了进来,温十三站在门口,她的手在轻轻发抖,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很想转身就走,只要不曾亲眼看见,就还能自欺欺人。
“娘。”何钰站在温十三的身边,他伸手握住了妇人颤抖的手,“我们进去吧,不能让舅舅待在这里,我们要带舅舅回家。”
温十三扯了扯嘴角,“好。”
她最终迈步走了进来。
何钰牵着温十三,走到了尸体边上。
就算用了冰,但越来越炎热的天气,依然让尸体开始腐烂,靠近了便能嗅到一股腐烂的气息。
温十三目光死死地盯着躺在冰上的那个人的脸,“贺大人,他是怎么死的?”
“中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而亡。”贺境心道,“仵作验过尸,他的死因是手上的那个刀口,毒就是从那里进去的,顺着血液蔓延全身,最后毒发身亡。”
见血封喉是一种非常毒的毒药,这种毒也叫七步倒,但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毒性之强。
贺境心:“仵作从他收回来的刀的刀柄上,验出了毒。”
温十三并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她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庆年就是中了见血封喉死的,他用来杀人的刀,就是曾经从温十八那里赊来的刀。
赊刀人收账,除了要收回巨额的财富之外,还要收回曾经赊下的信物,也就是那把刀。
温十三这瞬间,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和憎恨,她恨那把刀上为何残留了那么厉害的毒,她恨何庆年自作主张死在那里,她更恨这不公平的命运,她弟弟何其无辜!
“大人……草民能带他回去吗?”温十三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贺境心,“他是我的弟弟,我想带他回家。”
“可以。”贺境心点头道,“这桩灭门大案,如今已经清晰明了。等到堂审结案之后,你就可以带他走了。”
温十三愣了一下,她看着贺境心,眼神很复杂,好一会儿,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她不舍地看了一眼尸体,然后牵着何钰的手,缓缓走了出去。
贺境心站在尸体边上,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
县衙外,何钰偏头看向温十三,不解地问:“娘,你为何要对贺大人说谢谢?”
何钰虽然才十岁,但他很聪明,这声谢谢,绝对不是谢谢贺境心让他们带走尸体。
温十三伸手,摸了摸何钰的头,“慢慢想,你会明白的。”
何钰便没有再问,母子两个相携离去。
张满和贺影心一直守在外面,看到那两个人走了,连忙跑了进去。
贺境心从停尸房里走了出来,看到两人急吼吼地往里跑,便停了脚步。
“姐,你怎么不把那个温十三留下?”贺影心不解地问,“她是共犯吧。”
何庆年是动手杀人的人,但他一个人绝对做不成,没有温十三下的蒙汗药,他不可能顺利的在后院杀光所有人。
张满看向贺影心,眼神里带着几分诧异之色。
她没想到,在他们听完了温十三一家有多惨之后,贺影心竟然还能理智清晰,一针见血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因为她是在报仇,情有可原吧。”张满道,“何家兄弟两个死不足惜。”
贺影心听张满这么说,眉头皱了起来,她很认真地看着张满道:“她可以报仇,但报完仇,她还是得付出代价。”
贺境心面上带着浅浅地笑意,“继续说。”
贺影心:“温十三一家的确很可怜,被害的家破人亡,家产都被人占了,但这并不是他们灭口的理由,他们可以报仇,但冤有头债有主,何家上下死绝,未免太过,他们甚至连襁褓之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
“若是因为报仇就要下这样的死手,并且因为情有可原就不追究的话,那将来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效仿?”贺影心道,“温十三可怜,但她就是共犯。”
贺境心看着贺影心,心下有些欣慰,这一路行来,贺影心跟着见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她心里暗骂皇帝老狐狸,他并非不能将贺影心带走,他大概也明白,最好的历练和学识,并不在长安城中。
“是这样没错。”贺境心点了点头,“那影心猜一猜,我为何没有留下她?”
贺影心小眉头紧皱,“难不成,何家的灭门大案,还有别的缘由?”
根据现在所能得到的线索,还有从温十三那里问出来的,都指向一点——何家的灭门之祸,是何庆年归来复仇。
何庆年恨何家兄弟,这无可厚非,能够理解,但他为什么要杀尽何家人呢?
当然,说他为了复仇杀光所有人,也能说得通,但贺境心就是觉得这件灭门大案背后,还藏着一点动因。
别忘了,温十三和何庆年的复仇计划里,并没有何庆年自杀这一项。
何庆年杀光了所有人,最后自己也服毒自杀。
但为什么呢?他明明可以不自杀,毕竟他如今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杀光何家那些人之后,他完全可以带着妻儿跟着小舅子一起远走高飞。
何钰资质过人,他们完全可以跟着温十八去温家族地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驱使何庆年杀死何家上下十五口人,最后死在杀人现场。
贺影心皱眉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姐,你觉得温十三身上,还有线索,所以没有把她留下?”
“不对。”贺影心问完,又否定了,“如果是她还知道什么的话,你一定会把她留下来,仔细盘问的,但你让她带温十八回家……温家?”
贺境心伸手捏了捏贺影心的脸颊,“对,温家。”
六月初一,何庆年杀人的时候,温十八绝对在现场,别忘了,温十八披风上都能滴血,脸上还有溅射上去的血点子。
温十八没有阻止何庆年杀人。
贺境心有理由怀疑,温十八知道何庆年为何要杀人灭口。
见血封喉的毒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这种毒很毒很少见,并且见效极快,何庆年是服毒自杀的,几息就会死。
温十八的刀上有毒,这说明何庆年在还刀之前就已经服毒了,那温十八极有可能是确认何庆年死了之后才离开的。
现在温十八死了,死的十分离谱,六月初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根据这些蛛丝马迹推断的之外,没有人知道。
“走吧,随我去见李大人。”贺境心往前衙走去,“灭门大案的凶手已经知道了,案子该结束了。”
而他们,也该上路了。
岭南,端州。
贺境心之前并不知道,皇帝将宋钺贬到这个地方去,到底是想让他们翻出什么来。
但现在贺境心却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她的目光,落在了贺影心的身上。
皇帝为什么没有把贺影心带走,除了让他们带在身边,继续让贺影心看一看这大晋老百姓真实的日子,看看大晋的地方官员的真实模样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名不正言不顺。
众所周知,皇长子是在八岁的时候没的。
一个八岁就死了的孩子,如何在过去二十多年后,忽然冒出一个孩子?
贺境心想起老皇帝给她写的那封信。
信上老皇帝让她为了妹妹奋斗吧。
贺境心:……呵。
贺境心心里骂骂咧咧地把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长子之死都过去多少年了,要把尘封二十多年的旧事全部查明白,昭告天下,何其艰难。
皇帝把这么难的事情甩到她头上来,她可真是谢谢他祖宗十八代。
贺境心带着贺影心和张满,被请进了办公房内,李斌这两日忙的焦头烂额,大庆钱庄惨遭灭门之后,在钱庄存过银子的那些人家,纷纷跑来县衙找他,拿着银票要把银子兑出来,但大庆钱庄的库房他已经派人看过了,里面空的,何家早就是个空壳子,哪里兑的出银子来。
贺境心将案子查到的所有线索和真相,都告知了李斌,她并没有将温十三的身份点破,因为温十三如今的身份只是何家的厨娘。
“多谢贺大人!”李斌表情很是激动,“贺大人果然是刑侦好手,如此命案都能查清楚。”
贺境心面上淡淡,并未久留,便带着贺影心和张满离开了县衙。
回到客栈的时候,宋钺和骆修远还有花明庭三人,也才回来,见到贺境心,忙把人拉到跟前来。
今日一整天,宋钺他们自然也去查线索去了,张满他们查的是何家姻亲,宋钺他们则去查了何家旧事。
“你可知为何我们查不到何家的旧事?”宋钺说着,也不等贺境心猜,“因为何家人是十年前回到临汾的。”
“何家祖籍的确是在临汾,但后来何家发迹之后,何家人就搬去了洛阳,十年前,何家人灰溜溜回到临汾,住在祖宅之中。也正因为如此,在临汾才没什么人知道,何家以前的旧事。”
“洛阳?”贺境心愣了一下,脑中飞快闪过一道什么,但太快了,她没有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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