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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十年之前的那些事儿


男人想上前向来来去去的人打听打听,但是他们都捂着嘴绕开了他,他最后凑到我的面前,此时,碰过钉子的他有些畏惧,他低下头一边缩回开着裂的像鸡爪子一样的糙手,一边惊恐地小声问:“哎,闺女,麻烦你一下,俺想问你一下,那个,那三个字儿是不是住院部啊?……俺不识字儿。”

  这个男人让我想起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乡们,我朝他走过去,看着他耐心地说:“老人家,住院部在后边,您是来看人的吗?您的家人在哪个病房?您告诉我,我带您去找。”

  男人脸上露出一点欣喜的神色,牢牢抓住我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详细对我说:“是这样的,俺闺女在这个医院的住院部上班,俺这要回老家了,来看看俺闺女,俺这是第一回来,俺光知道俺闺女是在这里上班,住哪里俺不知道啊。闺女啊,你在这里熟不,你能帮俺找找不?”

  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好久没有洗过了,头发上也散发着一股怪味,像是在郊区的煤矿下窑的矿工。

  “老人家,我是在这里住院的病人,对这里也不熟,不过你告诉我你闺女的名字,我帮你去找找、问问看。”我说。

  他裂开嘴灿烂的笑了笑,马上给我报上闺女的姓名,“俺闺女叫欧阳雪漫,这名字是找村里文化人给起的,俺也不知道哪四个字,俺不识字。闺女,你认识一个叫欧阳雪漫的吗?”

  我点点头,“雪漫啊,我认识她的,我这带您去找她。”

  “哎呀,那就麻烦你了啊闺女,闺女,你真是心好。”大叔一边道谢,一边去捡地上的大包小包,扛的往背上肩上扔,剩下的手拎。

  我看雪漫父亲提东西多,就拾起地上一个包,走到前面带路,“大叔,往这边走。”住院部的护士、护理工的宿舍,都在西面的窄楼上,我刚从那里下来,雪漫应该还在宿舍。

  “闺女,俺那包脏,又沉,别弄脏你衣裳,你放下,俺能提动,你还是个病人呢,别累坏了你。”雪漫父亲真是个憨厚朴实的父亲,猛地让我想起我爸来。每次我爸来看我,也总是这样大包小包的扛着拎着,可每次都免不了受婆婆的眼色和阴阳怪气。一想到这个,我的心里就不由得涌起一阵心酸。

  走到雪漫门口,我轻轻敲门,“雪漫,你爸来看你了,现在就在门口呢,你开开门。”

  一会儿,门开了,雪漫睫毛湿漉漉的,眼睛红红的,睁大眼睛看着门外又黑又瘦又脏又臭的男人。这时,那边正好有几个倒夜班的护士端着饭盒走过来,一个扎红色马尾年龄相当的,捂着嘴问,“雪漫,这是?”雪漫爸向后让一让路,笑着跟女儿的同事打招呼:“你们是雪漫的同事吧?那个,俺是,”

  “这是我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来省城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我。”雪漫赶紧打断她父亲的话,接上一句。

  远房亲戚?我看到雪漫父亲的笑,顷刻间僵在脸上。

  几个小护士回到她们的宿舍关上门,剩下我、欧阳雪漫父女俩,三人都很尴尬的站在西北风里,都沉默无言。

  “大叔,进屋暖和暖和吧,雪漫,让开,天这么冷,不能让人一直站在门口。”我对雪漫有气,气她嫌弃自己的父亲,气她这么爱慕虚荣,在小护士面前把父亲当做一个农村来的远房亲戚。

  雪漫让开,我帮提着东西和雪漫爸走进屋。雪漫爸卸下大包小包,拘谨的杵在地上,四下看看,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四个高低床铺,再看看自己脏脏的衣服,裂开嘴巴憨憨笑着,“俺身冠脏,就不坐了,给你弄脏了床。雪漫啊,爹要回老家了,今天来,是你娘让给你留下点钱,你一个人在外头,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你妹妹快结婚了,到时候,你好歹请上两天假,回去送你妹妹出嫁。嫁的不远,就是邻村的买豆腐那家的二儿子,子承父业,也是卖豆腐的。啊,人长的还算精干,就是脖子有点歪,不过腿脚好,手也麻利。你妹妹没念过什么书,职业高中文凭,又是二婚,找人家也挺好的,人家条件不错。”

  见雪漫不吭声,又从怀里掏出一叠折的整整齐齐的黑乎乎的钱,交给雪漫,说:“雪漫啊,爹这次回去,就不打算出来了,你娘一个人在家种七八亩地苦重。你学也上完了,爹也没供你上了好大学,爹没能耐,现在还给你丢人现眼。爹这就走了,你好好上班,别惦记爹娘跟你妹妹,爹娘现在身体还好着呢,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啊?”

  这番话让我心里难过。我自顾自的寻找着凳子,在门口找到一个折叠凳,拿出来,放在大叔身后,“大叔,你先坐下歇歇脚啊,我去给你倒水。”

  柜子上的每个水杯都贴着名字,又没有备用的一次性水杯,我便从窗台上洗净的保温桶里取了一只碗出来,倒了碗热气腾腾的水,递给雪漫爸,“大叔,您喝口水再慢慢说。”

  雪漫爸双手颤抖的捧着热水碗,缭绕的白雾后面,是他努力想掩盖的伤心和难堪。可是当面对雪漫的时候,却呲着牙呵呵笑起来,“谢谢你啊闺女,谢谢啊。你这还病着呢,你忙你的,俺这喝口水也走了,买的是下午的火车票,俺去车站等,车站离这里远着呢,俺得早点往过去走。”肚子在这时却咕咕叫了一下。雪漫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俺这早上吃了馒头咸菜,这是走了一早上路,饿了,没事儿,等会儿去了火车站,俺自己买点刀削面吃。”

  我把雪漫拉来她爸跟前,“雪漫,你陪你爸说说话,我去找个地方给你爸下点鸡蛋面,不能让你爸饿着肚子走。”

  “我的事不用你管。”雪漫还在赌我的气,她嘟着嘴,挣开我的手,气呼呼的说。

  雪漫爸忙扯扯雪漫,“雪漫,不能这样跟人说话。”又连忙对我说:“闺女,不用整饭,你忙你的,俺肚不饿,今天就够麻烦你的了。”

  我对雪漫父亲微微笑一笑,“没事的大叔,你先和雪漫说话,我很快回来。”我提着保温桶下了住院部宿舍楼。先到住院部后面的小卖部买了点面、两个鸡蛋,一些饼和牛肉干,可以带着火车上吃。又来到住院部食堂,找到一个正在切菜的大师傅,大师傅认识我的,我有时候散步会散步到这里,听他们讲一些饮食故事。

  当我再回到雪漫宿舍的时候,雪漫爸已经离开了,只剩下雪漫一个人眼泪汪汪的坐在床上。

  “雪漫,你呀你,你这样对你爸,你以后会后悔的。”说完,我就提着保温桶和一袋吃的追了出去。在急诊楼前的雕塑旁,终于追上了雪漫爸,我拉住他的胳膊,一边把吃的和保温桶往他怀里塞,一边说:“大叔,这个保温桶您带着,这里面是鸡蛋面,食堂师傅给了些炒肉,都在里面。这是些吃的,是雪漫给您带在火车上吃的。”

  雪漫爸推让了一番,终于收下,满眼含泪的望着我,反复道谢,颤颤歪歪的转身向医院大门口挪去。那个落寞的父亲的背影摇摇欲坠,放佛随时都会被大包小包压垮。

  我望着这个背影,好想我爸。

  这个世上的见面,都是见一面少一面,雪漫多像年少时的我,以为来日方长,可是有很多事是不能等待的,尤其是孝顺。

  白色的阳光下,拥挤的人海里,我一个人游魂一样的游荡在街边,在一个名叫至死不渝巴黎婚纱店橱窗前停下脚步。橱窗里的每一款婚纱都有一个幸福的名字,其中一款纯白色的挂脖婚纱,长长的拖裙上,点缀着小小的白色的雏菊花,令我着迷。这款婚纱的名字,叫做:至死不渝。

  我望着它,想象着穿在身上的样子,脚下穿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头戴公主冠,头发挽在脑后,无名指戴上一枚结婚戒指。卫辰牵着我的手,我们光着脚奔跑在白色的沙滩上,蓝色的海水轻轻拍打我的脚面,卫辰不时回头朝我微笑,金色的阳光从他的头顶洒下来,他的笑容比月光美好。

  “先生?先生?”忽然,五个手指在我面前晃,惊醒了我的白日梦。

  一个高挑精干的婚纱店接待员,正在冲我微笑,“女士,您在这里站了好久了,是给您自己挑选婚纱吗?呵,您真幸福。”又循着我沉迷的目光,介绍起那款名为至死不渝的婚纱,“女士,您的眼光真好,这款名为至死不渝的婚纱,是我们至死不渝巴黎婚纱店的法国籍总设计师,今年冬天设计的一款夺冠婚纱,这款婚纱刚刚在巴黎婚纱设计大赛上夺得冠军。这款婚纱,非常符合您的气质,如果您喜欢,可以进来试一试。”

  “谢谢。”我跟随接待员走进婚纱店,穿上婚纱,站在大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女接待员笑眯眯的说:“这款婚纱简直就像是给您量身定制的,真的太唯美了。”

  然后,她又说:“这款婚纱可以租也可以买,您是要租呢还是买呢?如果您需要回去跟您的未婚夫商量一下,您可以先预付一些订金,我们就把这款婚纱给您留着。”

  “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去商量一下。”我撒了谎,匆匆换下那身婚纱,走出婚纱店,又走过两个红绿灯,拐进柳巷那条街,在商场一楼楼梯下的十字绣铺,挑选了几幅大的十字绣。商场里人多的让我的胸口憋闷,我走出商场,先大大的深呼吸了几口气,便往回返,身后突然嘈杂起来。

  我回头,看见卫辰滑着滑板,疾风一样追着一辆轿车,从我身边刮过去。卫辰也看见了我,大喘着气朝我喊:“沛珊,赶紧打电话报警,前面那辆车刚刚诱拐了一个小男孩。”

  “喂?我要报警,柳巷十字路口,有人诱拐了一个小孩,现在一个滑滑板男人正追着他们,快追不上了。”我反应了两秒钟,然后,一边拨报警电话,一边追上去。

  过了一会儿,交警、民警、特警全都往这条街上集中,生生把那辆黑色轿车堵在天桥上。一场激烈的枪战响起,人群混乱起来,我惊恐的站在原地,寻找着卫辰。我看见了卫辰,卫辰这时也正用焦急的目光搜寻着我,我看见一颗子弹朝他飞去,便没命的朝他飞奔过去,将他扑倒在地。我听见子弹从我的耳边和头顶呼啸而过,打碎了咖啡店和糖炒板栗小店的玻璃,小商贩捂着血流如注的胳膊……

  幸好,我和卫辰安然无恙。

  后来,我从新闻报道中知道,那些人不仅是诱拐犯,还是毒品走私贩,他们会挟持小孩子,利用小孩的身体运毒品。不听话的小孩,就挖掉器官卖钱。

  许多围观的女子,目睹了这一场美男飞滑板追诱拐犯,都在热情高涨的谈论着,刚才的那个场景多刺激,飞滑轮的帅哥多帅,一朵一朵花痴在人群里搜索着飞滑板帅哥的身影。赶来的记者和摄像机也在寻找着卫辰。这个时候,卫辰拉着我钻进了一条巷子,在巷子另一头,卫辰付钱给那个买滑板的老板。

  回到酒店房间,我们坐在大落地窗前的沙发里喘气,卫辰笑着说:“现在,那个男孩和他妈妈应该会合了。”

  我却笑不出来,嗔怪他,“刚才太危险了,那子弹就从耳边、头顶呼啸而过,你发现了罪犯,应该先报警的啊,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你受伤了怎么办啊。”

  卫辰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温柔怨道:“你这个病人,明天就要做手术了,怎么今天还往外面跑?今天风这么大!我们珊儿还是不会照顾自己,永远不会照顾自己,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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