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公会审（3）

高尚耷拉着脸闷声道：“倒是忘了那老头儿是公孙先生之父，失礼了，直说吧，赔价几何？我只认银子不认人。”

  公孙策将报损文书呈给蔡京和高俅看过之后，才缓缓说道：“计损白银三万两千四百两。”

  高尚和高俅异口同声道：“三万两？你看能不能建起个得胜楼的门头！”

  高尚看向自己老爹，忍不住在心中翘了个大拇哥，正所谓上阵父子兵，何仗打不赢！不过他还是赶紧给老爹使了个眼色，高俅已觉失态，看到儿子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便不再言语，端起茶盏掩饰过去。

  “衙内莫急，这只是对接下来重建得胜楼而耽误的进账做的估算，毕竟当初衙内建得胜楼用了足足三月余，这三个月的进账，按三万两算可是不低了，至于重建费用，包拯作为开锋知府，必须得给太尉大人和衙内一个交代，七万两现银，共计十万两千四百两，现拨现付，这就从府库中调用，如何？”包拯捋须笑道，一张大黑脸上却绽放出红光满面的笑容。

  高尚此刻满脸却是红里透着紫，紫中又泛着黑：“包大人，按照得胜楼这每月入账，怎就得出三万两银的数目了？还有这重建所需的七万两银子，仅仅是那些大梁堂柱，便是从琉球海运而来的百年黄桧木所制，再加上那些能工巧匠的工钱，仅此一项就花费了十多万两银子，更不要说楼中设置的一应红木家具，古董瓷具，和名人字画了！还有，还有那些本衙内费尽心思从天下搜寻而来的各种香料和调味品！那可都是跟金子同价的！”

  包拯摆手道：“衙内莫急，此刻已至晌午，我们先去后堂用午膳，席间再细细详谈。”

  说完站起身来，向着蔡京和高俅拱礼道：“二位大人辛苦，还请随包拯移步。”又对着康震行礼道：“慧元大师，请吧。”康震无所谓，反正过来就是掏银子的，立刻就站了起来。

  蔡京自始至终如闭目养神般坐在堂上一言不发，此刻闻言睁开双眼，缓缓起身整理了下衣袍，看了眼高俅后才抬脚向后堂走去。高俅便知其意，也跟在后边，袖袍中伸出手掌对着高尚招了一下。

  包拯急忙上前去引路，还不忘扭头对着厅下的差役呵斥道：“还愣着干啥，赶紧让外边看热闹的老百姓回家揍饭去！一个时辰后再来！对了，还有那谁，洛晴空是吧，你们仨一会跟着衙役们吃大灶，可不敢乱窜嗷！”

  高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颂官话已经普及了几十年，这黑胖子还是动不动就蹦出来几句开锋土话，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自己老爹，不吃白不吃，吃死你个黑老包！

  “退堂！！！”随着衙役的一声喝喊，梁若霞和刘燕双互相搀扶着盈盈向那些离开的大人们道了万福，这才退下。外院的百姓们早就在衙役们的驱散下纷纷离去，两女在等候在外的仆从护卫下上了轿子，刘燕双还是有些不放心：“姐姐，你说老爷和尚儿这次不会被那个包黑子坑了吧？”

  “若说是别人家，那还真的说不准，但是大相国寺，这次就别想占什么便宜了！”梁若霞微微笑道。

  “来来来，两位大人，诸位请落座。”包拯又是挪椅子又是斟茶，一改在前堂的威严，让旁边的丫鬟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行了都下去都下去，公孙，你去后厨叮嘱一下李胖子，今儿个这顿饭可要做好了！”包拯交代完，这才坐在蔡京下首，待到众人几口热茶下肚，丫鬟这才开始流水般的呈上八道菜品。

  “今日多有怠慢，因慧元大师乃是佛门高僧，今日席间也不能见得大荤大腥，所以这八道凉菜，包拯擅自做主，便用了些冬日里罕见的新鲜菜蔬以及些许小荤之物所拌制而成，分别是青瓜变蛋、怪味花生、甜酸藕片、凉拌三丝、辣油肚丝、过油豆丝、咸蒸野菜还有醋酿萝卜。实在是简陋了，多有怠慢，还请大人见谅。”

  这后堂并不大，而且还烧着地龙，蔡京和高俅本就穿的锦衣暖裘，此时已经有些燥热难当，这八道凉菜端上后，都是绿盈盈醋香生津，红彤彤辣味扑鼻。需知蔡京一大爱好就是口腹之欲，便连市井百姓都知其最爱吃的三道菜，就是蟹黄包、鸭舌羹和鱼唇冻。蟹黄包自不必多说，只是那蟹黄必须只取九月菊花开放时，江南道境内阳澄湖的母蟹，还要活着运到开锋府，取出蟹黄做成包子馅前还要能吐出水泡才可。鸭舌羹和鱼唇冻的做法更为繁杂，动辄一道便要用上百只野鸭和百条新鲜的黄河鲤鱼，蔡京对美食的极端要求可见一斑。

  可是此刻他看着桌子上已经可以算是简陋的菜蔬，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看了一眼众人，这才缓缓挽袖举箸，挟起几根肚丝送进口中。

  包拯见此，这才笑道：“来，叨叨叨，诸位随意，太尉大人，这道甜酸藕片可是下官自己琢磨出来的，甚是开胃，哦对了，我这猪脑子。”

  “小玉！去把我那坛枸杞酒起出来，今日高兴，我陪二位大人饮上几杯！”包拯拍着自己的脑门吩咐道，旁边一个看上去就很机灵的小侍女立即就一路小跑奔向后院。

  “包知府，你还在当值，何况午后还要开衙，并不适饮酒吧？”高俅吃了两口青瓜变蛋，忽然就想喝点了，不过还是开口劝阻道。

  康震此刻却想骂娘，平日私下里自己还能开开荤，此刻这种席面他却是吃点素菜，虽然那些素菜极为可口，但也让他食欲大开，感觉现在就想烤只整羊配上烧刀子大快朵颐。

  “太尉大人多虑了，这枸杞酒啊，正适合咱们这种年纪的男人饮用，这酒度数不高，但是却能祛除湿气，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补精益气，就是。。。壮阳，这朝堂上的诸公，不仅要为这大颂天下劳心劳力，还要顾及自己的亲眷儿女，属实不易啊，实不相瞒，下官自从服用了枸杞酒，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就连。。。。。。”

  众人都不言语，只听包拯再说。包拯嘿嘿一笑：“就连如厕，那都是一泄如注，畅快啊畅快！”

  蔡京笑骂道：“平日里只听说你口无遮拦，今日里果然名不虚传。”

  包拯看着小玉挨着次序给众人斟满了酒，这才举杯道：“包拯斗胆向二位大人敬酒，只因这个案子，下官才能有幸与二位大人共坐一席，包拯先干为敬。”

  高尚看着那足足二两的酒杯，又看了看蔡京和自己老爹已经也已经举杯，只能皱着眉头一口喝干，然后咣当一声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然而蔡京和高俅只是浅浅喝了一口，这枸杞酒确实如包拯所言，入口毫无灼辣之感，反而从肚中反馈回来一道暖意，再吃上几口鲜脆酸辣的凉菜，两者反而互相融合，大有阴阳相合之道。

  康震看着包拯三人一口酒几口菜，手里的佛珠都快要捏碎了，忍不住就说道：“阿弥陀佛，今日慧元来此，是就得胜楼一事前来商议的，想必各位大人心中都有了定数，何不如就说了出来？”

  高俅看着趴在桌上的儿子，却不以为意，只是又挟了一筷过油豆丝，他平日里不喜油腻，可是这豆丝却掺了绿豆芽和葱花香菜，虽然被油烹过，但是口感却清脆爽口。

  蔡京却停了箸，拿起锦帕拭了拭嘴角。他虽然喜好美食，但是却极为克己，几道菜品均是浅尝辄止，作为朝廷大员，断然不能有吃饱后打嗝的陋相出现。

  “嗝~~~”包拯极为失礼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嗝，然后嘿嘿笑道：“太尉大人，咱们关起门来，那还不是自家人么，这酒过三巡了，咱们还没用主食呢，且再稍后，咱们吃过了那西红柿臊子面，再谈不迟。”说着忍不住还添了一下嘴唇。

  “西红柿臊子面，又是何物？”高俅虽然听不明白，但是也不好开口发问，只能微微的点点头。

  几个丫鬟先是将凉菜碟子一一撤下，又端上来三个大大的瓷盆，一个瓷盆里是西红柿鸡蛋和煎豆腐丁臊子，另一个却只有西红柿和煎豆腐丁，第三个盆里是热腾腾刚煮好的宽宽的扯面，中间还有绿油油的菜叶。

  待到丫鬟们把吃面的面碗也摆放好后，包拯示意她们给个人盛面，然后再用勺子浇上厚厚的臊子。

  西红柿在大颂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了，但是蔡京和高俅并未如何食用过，大抵就是用些砂糖拌做果品般的甜点，而在民间更是不知道此物之妙，虽然多有所见，也为发现其味道之独特。

  蔡京看着身边的侍女将面碗中的面条搅拌均匀，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味道就充盈在鼻翼之间，他犹豫着吃了一口面条，随即就面色一变，紧接着就是第二口第三口，接着甚至就直接捧起了面碗，稀里呼噜的开始往嘴里扒面，而旁边的高俅和康震更是不堪，早就吃完了一碗，开始自己从盆里捞面了。

  包拯笑了一下，从旁边的碟子中捏了一把荆芥叶片，放进面碗中拌了几拌，这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高尚迷糊着抬起头，看着桌上几人都是抱着个面碗哧溜哧溜的嗦面，忍不住腹中传来的饥饿感，随手抓起一只碗来，也加入了吃面大军。

  康震刚要吃第三碗时，却发现面盆中已经只剩下些清汤寡菜，他也不以为意，直接端起只属于他的那个没有加鸡蛋的臊子盆，也不用勺子，直接像喝汤一般几口便吃了个干净。

  这顿臊子面吃的安安静静，除了吞咽声和咀嚼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直到桌面上的盆盆碗碗都给清空，放在几人面前的只有几杯清茶的时候。

  “包知府，此案，易判，也不易判。”蔡京用长袖掩着口鼻，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嗝儿，这扯面劲道弹牙，其实不太适合他这种年龄吃，可是配上那西红柿臊子，吃到肚中却无任何滞消之感，反而带来了昏昏睡意。

  “还请蔡相赐教，包拯愿听详解。”包拯收敛了自己的土里土气，抬手行礼道。

  蔡京捋着自己的长须：“在座的，并不是方才院里那些愚民，而且，正如包知府说的，关上门来，也都是自家人，有甚么不好商量的？这是易判。”

  看到包拯点头称是，蔡京继续说道：“可是不易判的，包知府，你对得胜楼的赔款断定，须得由高太尉和。。。和我这侄子认同才可，还有大相国寺，虽然当着慧元大师的面有些唐突了，但是当今的官家喜道不喜佛，可是每逢祭祀大殿，还是由大相国寺出面主持，慧元大师，还有世冠（高俅字），你们以为如何？”

  高俅连忙起身：“先有太后在前，今有蔡相都为高俅作主，高俅必不会狮子大开口，犬子虽然平日多有胡闹之处，但得胜楼却是实打实的正经生意，就事论事，赔的少了，高俅会去争，但是赔的多了，高俅也不敢取！”

  慧元也起身道：“便由开锋府全权处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蔡京呵呵笑道：“都是同朝的官，慧元大师虽不是官，但是。。。。。。”

  “午后的堂审本相就不去了，我这个和事佬啊，真的老啦，对了，包知府，你那几个小菜的配方，若是闲暇有空，差人送到我的府上吧，有点意思，确实有点意思。”蔡京挥了挥袖袍，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向开锋府衙外走去：“莫送！明日里我在朝堂之上，只要一个结果！乏了乏了，回去休憩。”

  包拯和高俅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两个鸡贼都知道，蔡京确实不需要二人再去礼送，于是躬身看着蔡京离去，这才对视一眼，嘿嘿嘿笑着坐下。

  “怎么说？”

  “甚么怎么说？”

  “十万两银子你好意思说？”

  “那行啊，按照得胜楼的账本还有建材的来源，就是十万两银子，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那你想让我说出什么意思来？”

  “我甚么意思你不懂得么？”

  “你的意思我懂，但是我不能完全照着你的意思去做，我这么说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但是你的意思跟我的意思相差甚远。”

  “外日特得，高俅！十万两银子！一文钱我都不给你加！有本事嫩怼死我！”

  包拯撩起官袍，一脚就踢翻了自己屁股下的椅子：“大不了这个知府俺不干了！俺回家种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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