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个究竟
接下来的日子,郭浅郁看起来很平静。
早晨,按时上学;放学,按时回家。
同学的疏远,老师的冷淡。
她已经习惯了。
星期一的早上。
外面下着雨,同学们全都聚集在教室里。
上周测试的成绩出来了,贴在光荣榜旁边的墙上。
郭浅郁又是全班第一。
语文九十八分,数学一百分。
同学们都围在成绩表前,查看自己的分数。
光荣榜上也贴上了名字和大红花。
郭浅郁发现,光荣榜上并没有她的名字。
在意料之中,她没有片刻失落。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无论是同学或者老师,都把她当成了透明人。
她也把自己当成了透明人,不争不抢,能不说话,尽量不出声。
“郭老师,郭浅郁全班第一,怎么没有上光荣榜呢?”
张小玉看见光荣榜上没有郭浅郁的名字,震惊地大声问道。
坐在讲台旁边改作业的郭爱红,既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吭声。
她佯装没有听到。
“她还想上光荣榜,做梦吧!”贾金香不屑地说道。
“你说什么?你比郭浅郁少了十分,就上了光荣榜,她为什么不能上?”张小玉嘲讽道。
也许是张小玉的话,激怒了贾金香,她毫无顾忌地大声说道:“郭浅郁是劳改犯的女儿,有什么资格上光荣榜?”
张小玉被贾金香的话惊呆了,但还是大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不信你问问其他同学。”贾金香一脸委屈的样子,心有不甘地说道。
听到贾金香说出了“郭浅郁是劳改犯的女儿”。
同学们都肆无忌惮地议论开了。
“我爸爸叫我离郭浅郁远点,要和她划清界限。”
“我也听我妈妈说了,郭浅郁的爸爸是劳改犯。”
“我奶奶说,劳改犯是坏人。”
“我大哥说,郭浅郁的爸爸就关在大队礼堂旁边的小黑屋。”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道道如利剑般的目光刺向郭浅郁。
“你们都是乱说,我爸爸去外地开会了,他春节前就会回来。”
郭浅郁红着眼睛大声说道。
“今天早上来上学的时候,我看见你爸爸在水田里摸罐头瓶子。”
五生产队的王兵轻声说道。
王兵人很老实,虽然是个男生,但胆子小,说话声音也小。
班里的同学都叫他“假妹儿”,说他像个女孩子。
郭浅郁相信王兵没有撒谎,但心里还是希望他说的话不是真的。
“你乱说!”
“浅郁,我没有乱说。”王兵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然放学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嘛!”
“就是,你不相信,就跟着王兵去看看嘛,前几天运罐头的车翻了,有些罐头倒进了水田里,你爸爸这几天都在水田里摸罐头。”
与王兵同院子的甘方科附声道。
王兵又继续说道:“昨天下午,我还看见你爸爸的脚被打碎了的罐头瓶子刺伤了,流了好多血。”
郭浅郁实在撑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出来,哽咽道:“我不信,你们都是骗子。”
郭爱红在讲台上,听着她的学生们,大张旗鼓地谈论着郭浅郁的父亲。
她并没有阻拦。
张小玉看着哭啼的郭浅郁,不知如何是好,不停地道歉:“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听到张小玉的道歉,郭浅郁停住了哭声,“不怪你。”
但眼泪还是不听使唤地又流了出来。
郭浅郁回想起父亲离家的这大半年,很少看到母亲开心过,连最喜欢打纸牌的爷爷,也很少去茶馆了。
难道父亲真的出事了?
放学后,她并没有急着回家。
而是背起书包,拿起雨伞,出了教室门,直接往五生产队走去。
郭浅郁知道翻车的那个地方。
她想去探个究竟。
初冬的雨,仿佛是从银河里流出来的,是那么干净,但又是那么寒冷。
郭浅郁打着雨伞,充满寒气的风儿刺痛着她的脸。
公路两旁的树干上,所剩无几的枯黄叶子,随风飘落着。
快到翻车的那个地方。
郭浅郁远远地看见有个背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正弯着腰,在水田里摸着什么。
她不相信那是她的父亲。
她强忍着泪水,对自己说:“肯定不是我爸爸。”
可脚步却向那个方向越走越快。
那人直起了身,手里捧着一个从水田里摸出来的罐头瓶子。
尽管距离远,但郭浅郁还是看清了斗笠下的那张脸。
她太熟悉了。
那是父亲的脸,是她想念了很久的父亲。
“爸爸,爸爸,爸爸……”
郭浅郁扔掉了手中的雨伞,光着头,淋着雨,拼命地向他跑去。
那人吃惊地站在水田中,眼睛直直地看着雨中奔跑的郭浅郁。
他的喉结动了动,过了好久,嘴里才吐出几个字,“是浅郁,我的女儿。”
那声音瞬间就被雨声淹没了。
他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松生,快,快帮我把浅郁拦住。”
站在田坎上执勤的贾松生,正低着头在整理从水田中摸出来的罐头,这才注意到雨中奔跑的郭浅郁,“浅郁,你慢点,别摔倒了!”
“爸爸,爸爸,爸爸……”
郭浅郁拼命地跑着,根本没有注意脚下的路。
“扑通”一声,整个人都扑倒在泥地上。
身上,手上,脸上,全是稀泥。
她全然不顾。
从泥地上爬起来,继续向他父亲跑去。
贾松生拦腰抱住奔跑中的郭浅郁,“浅郁,别跑了,别跑了。”
“不,我要爸爸,我要爸爸!”郭浅郁一双小手捶打着贾松生的双肩。
“松生,麻烦把浅郁带走!”水田中的郭诚良乞求道。
两行泪从他那坚毅的脸上滚了下来。
十个月了,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可看到女儿的那一霎间,他终于崩溃了。
“好,诚良,我知道了。”贾松生抱着哭啼的郭浅郁,“浅郁,我们回去吧。”
无论郭浅郁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贾松生的双臂,哀求道:“松生叔,他们说爸爸的脚受伤了。”
“我给他上了药包扎好了。”贾松生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郭浅郁脸的雨水和泪水,“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
郭浅郁相信贾松生的话,因为他是她的松生叔,是父亲母亲的好朋友。
她停止了挣扎,也停住了哭闹,“松生叔,我爸爸是坏人吗?”
“他不是坏人。”贾松生附在郭浅郁耳边轻轻说道,“你相信松生叔。”
“真的吗?松生叔。”郭浅郁激动地说道,“我爸爸不是坏人。”
“是的,他不是坏人。”贾松生若有所思地说道,并把怀中的郭浅郁放了下来,“来,我送你回家。”
“松生叔,您去忙吧,我自己回家。”郭浅郁捡起了刚刚丢下的雨伞,向贾松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照顾我爸爸!”
“浅郁,”贾松生双眼含泪,摸了摸郭浅郁的头,“你爸爸还有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吗?”
“真的。”
郭浅郁再次看了看水田中的父亲,默念道:“爸爸,我们在家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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