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下举杯敬沧海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天山离着中原凡八千里,天远路迢,往来客商颇多。其中又有西域客说起过,天山壁仞千丈,霜雪不化,诸水源流,境世绝殊。
穿过塔里木河,来到天山的南麓,这里虽也雄奇但却不算高,郁郁葱葱的树林覆盖,云雾笼罩渺渺茫茫。
缥缈峰到了。
半山处座落着一片宏伟的宫殿群,虽是地处西域,宫殿样式却是中原风格,一木一瓦无不充斥着汉家的气象。白玉为栏,石砖地面,宫殿前方有着一处大广场,立着一方巨石,上书“灵鹫宫”三个血红大字。
四人缓缓在巨石处落下。
正值晨间,广场上有上百女子正在列阵操练,猛见到空中落下的四人俱是一惊,灵鹫宫建立至今,少有人登门,何况还有个男人!
当即有统领模样的女子喝道:“灵鹫宫禁止男子上山,尔等擅闯山门,是为死罪!布阵,与我拿下此人。”左右一片应诺走出,须叟间阵势便成,气势汹汹剑指郭友就待发动。
郭友忙一指指着王语嫣道:“我非恶客,此女乃是童姥的故人之后,特来拜访,还望众位姐姐稍息干戈,代为通传一声。令有信物为证,可证明我所言不假。”
说罢,又让王语嫣除下指环上前递交与那女统领,以作信物。
灵鹫宫内的女子多是遗婴捡来养大,又或是不堪家中丈夫暴行离家出走之人,加上天山童姥性情暴戾,极憎男人,日间常骂“负心汉”、“臭男人”。正所谓上有所行,下有所效,宫里的女人们尊崇姥姥,自然觉着她是被男人伤了心,再有自身经历,也就跟着痛恨一切男子,视男人为洪荒猛兽、妖魔鬼怪了。
此时那女统领将信将疑,见郭友保持着距离、有礼有矩,手掌一竖令阵势暂止。又叫过一女子将指环交予她,低声吩咐后便让她入内通禀,自己仍是保持警惕,时刻监视着前方的四人。
郭友自无不可,柔声安抚过三女后,便站在原地等待着。
这一通却是好等。许是宫殿太大,又或是关口众多,直过了三盏茶的功夫,才见远处一道大袖飘飘的身影腾跃横移、飞鸟似的掠来。待这道身影落下,却是一娇小俏丽的女童。
那女统领已率领一干女子拜下山呼:“见过姥姥!”
女童正是天山童姥。因昔年练功时受了惊扰以致岔了劲,七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女童的模样,难以长大。
只见她急身落地,不理会身后众女,小手捏着七宝指环对郭友喝问道:“那小贼呢?为何不见他来?他怎样了?”话音才落,却见着了郭友身后的王语嫣,猛地勃然大怒、煞气狰狞,口中大喝道:“好个贱人!”空着的小手已是一掌击来,其势若奔雷,迅猛有如千钧。
王语嫣吓了个花容失色,脚下却下意识的踏转。未待她躲闪开,早有郭友已横臂格挡。便听得“蓬”的一声闷响,掌臂交击,劲风四溢,郭友安然无恙。童姥的一掌未能建功,还待再击,这边郭友已出声说道:“童姥,且看清楚了,她是无涯子的外孙女!”
一声“无涯子”倒是让天小童姥入了耳。待细细一看,果然只是肖似那仇人,此女却是个懵懂纯真的二八佳人。
童姥气性渐消。
王语嫣缩在郭友背后伸出头来看她,便见童佬挥手招她过去。刚才那一掌的掌风实在太过猛烈,现在仍心有余悸,有心不想上前,却听郭友说道:“语嫣莫怕,刚才是童姥试试我的功夫,不是向你去的。童姥相招,你且去与她安心相处便是!”
郭友又向童姥抱礼道:“姥姥,这边二女皆是语嫣闺友,一路上的事她们都经历过,可否叫她们陪着一起?”
童姥不耐的挥手道:“啰嗦个甚,便一起过来。你,且一边去。”
郭友笑呵呵的让开站在一旁,让阿碧和木婉清陪着王语嫣过去。
木婉清却不愿去,郭友只好对阿碧说道:“阿碧姑娘,辛苦你去一趟吧!我与木姑娘去寻摸些雪莲回来,勿须担心。童姥如有所问,如实告之便是,我们会早些回来的。”
阿碧点头应下,嘱咐郭友一切小心,便与王语嫣牵了手过去。
郭友唤出灵剑,在灵鹫宫女子的惊呼声中与木婉清跃上剑身,“呼”的一下飞上高空,身影迅速飞远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广场上静谧一片,良久,童姥跳脚骂道:“好小贼,这是吓姥姥来了嘛!”
又骂众人道:“还看个甚,都散了!”
众人呼啦啦的散去,更多的上前簇拥着二女与童姥入殿。
天山绵延万里,顶峰多是积雪,放眼四野白茫茫一片,银妆素裹,原驰蜡象,端是冰雪国度。
在山下还只是略带凉意,到了顶峰已是冰寒侵体。两人落地不过一会的功夫,木婉清虽然远转内力相抵,却也被冻得脸青唇白,幸好郭友早有准备,翻手便取出一件狼绒锦袍将她裹紧取暖。
狼绒绵厚,木婉清摸着锦袍奇道:“好滑手的皮毛,这是哪来的袍子?”
之前一路上四人形影不离,所到之处也不算寒冷,亦未见郭友出手买过任何东西,故而木婉清甚是好奇。
郭友略带怀念的笑道:“这是初次遇到踏雪时,我斩杀的十几头狼身上剥下的皮毛。一直收着,上次在临安给你们做珠钗时想起,便顺手做成了锦袍,果然还是能用上啊!”
上次?
木婉清摸了摸耳垂上戴着的环饰,心下甜蜜,脸上甜甜的一笑,口里甜甜的呢喃:“阿郎!”
蓦地一股冲动升起,木婉清和身扑过,已是紧紧抱住郭友,口中不住轻语:“阿郎!阿郎!我的阿郎!”
郭友一下怔住,温香软玉在怀他却慌得手足无措,想推开却又不敢动,身子木头一般直笃笃的栋着。
烈风呼号,吹动衣袍烈烈。木婉清紧抱住爱郎,如同拥抱了整个世界,这一抱,便如永恒,印在记忆里永不褪色!
站久了,脚麻。
郭友跺了跺脚,嗫嚅着道:“…木姑娘…”
木婉清在他怀里抬头,眼神如火,道:“二位姐姐不在,如现下这般,你还不肯喊我名吗?”
“婉…清。”
“哎!”
木婉清抱得更紧,埋头在郭友肩旁,却流下了热泪,这一声她已等的太久太久!
那时面纱被摘下,阿朱、阿碧惊艳她的芳华,对面的郭友眼神里从惊诧到赞叹,又从赞叹到慌张,然后迅速蒙眼退走,木婉清记得清清楚楚,看的明明白白;自那一剑横颈到得如今,终于回应了一声“婉清”。
这是开心的泪,它被冻成了冰珠掉落,冻不住的是木婉清那颗滚烫而炽热的芳心。
“阿郎!”
木婉清清晰的轻语传来,“我很喜欢你曾说给姐姐们的一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她抬起臻首,眼如春桃,水泫含情,嘴角轻轻挑起一弧新月,脸上万般风情只为伊盛放。她说:“相比遥不可及的将来,我无法等待,即便只是一日、一时、一刻,我也只愿在你身边,哪怕——”
木婉清定定的看向郭友的双眼,柔情化作坚定对他说道:“哪怕身死,我也只愿死在你的身边!”
郭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少女脸容坚毅,海枯也不可变的态度叫他方寸难移。
该如何回应你,这一腔的深情!
想说话却觉干涩如铁,郭友咽了口津涎才艰难开口道:“我…你…”
却是想说自己不是可托付之人,又想说她家人或是不许,只是木婉清越发抱的紧了,于是问道:“语嫣知道吗?”
木婉清道:“昨夜我与姐姐们商量过,你若走,须带一人走。语嫣姐姐武学天赋最好,她决定与阿碧姐姐留下,待日后功力圆满再破开虚空寻你,我不愿像我师傅那样空守山谷十多年,我会疯的。所以你若走,须带上我!”
郭友心情沉重,暗暗做了个决定,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先松开吧!我们去寻些雪莲,能增进你们的内力。”
木婉清松了手,却抱着他的手臂复问他:“你是应承了的,是不是?”
郭友道:“若不答应的话,你会再像在山庄那次一样吗?”
“会!”
木婉清毫不犹豫。
爱如烈火,火势熊熊而起时,不是泼下冷水所能浇灭的。只有爱,只有回应同样的爱才可以调和它,它会变得温柔而炽烈、热辣而长久。
“好!”
少女的笑脸便温暖的要融化这万年冰雪,甜美而欢畅。
郭友交给她一块翠玉,郑重嘱咐她莫要一直盯着雪山,多看一会玉石,便带着她专往山石里寻。
天山雪莲多在山石峭壁上生长,其形如苞,花瓣洁白如雪。武林多有流传它的传说,如“肉白骨而起死人”、“一株可抵甲子功力”、“服之白日飞升”等等之类的众说芬芸、不一而足,但剖去那些夸张到过份的传言后,其增进内力的效果却是江湖公认的事实。
两人行了几里远,倒是也见到零星几棵雪莲,只是观其茎叶便知年份太短故而略过,一路行来尽是白雪,偶有峭壁也无有收获。直到两人转过一角棱壁,木婉清眼尖,一下指着对面兴奋道:“阿郎,快看那儿!”
那是一处冰雪下的峭礕,光滑如镜,笔直的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在顶端下方百十丈的一处缝隙里,两株一紫一白的雪莲并蒂生长,正在山风里摇曳。
郭友唤出灵剑变化门板大,与木婉清一起飞到两株雪莲前面,这才发现其与众不同之处。
只见那两株雪莲花开并蒂,却是一花两开,其上泛着微微彩光。郭友心下疑惑,神念探出笼罩花朵,猛然间只觉得精神一振陡然活跃了起来,神念更是凝实了几分。而在神念所观察的世界里,那两株花朵却似是在吞吐着灵气,且灵气的质量甚好。
上次在滇南铸剑时便发现此界存在着灵气,但很稀少,那次西夏之行也发现高空上的灵气更多一些。但若与这两株雪莲所吞吐的灵气相比较的话,前两者简直是差的不能再差了。
郭友甚是兴奋,决定在这里修炼一下。
天可怜见,上一次修炼还是在华山的时候,到如今快有两年了。
神念观照之下,忽觉边缘处有异,郭友一凝神,将神念对准缝隙往里探入,待神念入到前方一丈深时,一方大洞、一头异兽已出现在内。
那是一尾盘踞在洞中浑身青色的大蛇。尾巴扁而大,一身青色的鳞片,脖颈背上有青色的长毛,脑袋鼓着一个苞芽,有着长长的蛇吻,扁塌的鼻,两个尖牙露出,其颌下生着钢针似的长须,此时正立身警惕的对着洞口。
“护药灵兽!”
郭友徙然一惊,收回神念御着剑退远了些,身后木婉清问道:“阿郎,怎么了?”
郭友面色凝重对她说道:“世界之大,无其不有!这株花已是有了灵性,而那缝隙里面却是一处山洞,洞里有一尊正在化蛟的青蛇!”
“化蛟?!”
木婉清震惊道:“这岂不是要成神龙了?”
郭友摇头道:“听人说千年蛟万年龙,它现在连蛟都还不是,要化龙得更久了。况且,即使它成了蛟,也要走蛟入海,其过程千难万难、凶险重重,稍有不测便是身死的下场。”
木婉清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郭友道:“那青蛇倒不可怕,只是这灵株却是采不得了。若是寻常雪莲你们还可以服用,这株花吞吐的是灵气,一旦入体,你们顷刻间便会被撑到爆体。”
他叹息道:“早先该让你们都学《太玄经》的,悔之不及!”
木婉清握住他的手,柔声劝慰道:“谁也无法预料先知,就如我也无法预料会遇到你。过去的不须再提,顾好当下才是呀!”
郭友盘腿坐在剑上,对木婉清道:“婉清,我要在这儿耽搁一下,你……”
木婉清在他身旁坐下,细声道:“我陪着你。”
郭友便闲上眼,封闭五识,放出神识探入洞里。那青蛇本已放下身子又再盘身,这一下猛的又感应到异样,正待直起蛇躯,一道虚影却降临在它那刚形成不久的识海里,同时一道声音响起。
“灵药…不摘…灵气…吞吐!”
在它懵懂的意识里,倒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歪头考虑了半天方才点头,同时也缓缓爬出洞来到两株雪莲花旁。
郭友的神念重又笼罩雪莲,运起心法吸收花朵吞吐出来的纯净灵气。那些灵气一进入身体经脉里便迅速汇聚到气海里,渐渐与真元相融,同时也往紫府冲入,引发一阵阵的震荡。
无声的震荡中,郭友的紫府又再度扩大了几分,连神念都又凝实几分。
简直是比大力丸还大力。
这一番修炼果真痛快,源源不断的灵气入体,冲涮着百脉,气海、紫府充满了纯净的灵气。先前真元凝成的水流大半替换掉,一部分又溢进骨肉血液中沉淀。
紫府内,先前虚虚缈缈、迷迷朦朦的昏雾已稀薄了不少,《太玄经》走过了几个周天后,骤然间白光绽放,光明遍洒,又有洪钟大吕敲响,雷霆闪耀。待一切平息,一道白耀狭光贯穿紫府,上接穹顶下接昏雾,狭光里却依稀映现外面两株雪莲与青蛇所在。
又有白光化作游龙,游走全身,最后停在了气海上方,隐匿不见。
外界,木婉清已是在旁边枯坐了两个多时辰了。
原先也对那青蛇感到奇异,只是打量了半晌也不见那蛇异动,转而看起了郭友来。
情人眼里,百看不厌,木婉清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脸红,心里正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时候,徙然间从郭友身上散发出一股清光。未及细看,他的身上又闪起白色辉光,尤其是郭友两眉中间的上方,一道狭长白线生出,那白线相撞时噼啪有声。木婉清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白线,这分明是一道道的细小雷霆!
木婉清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东西对爱郎是好是坏,正彷徨不知时,郭友已收功缓缓张开双眼。
郭友正待探究一下那道白线是何物的时候,怀里忽然一沉,木婉清抱着他焦急的说道:“阿郎,你的身子有没有什么不妥?额头上的雷光要不要紧?”
闻言,郭友立时醒悟到那道白线不是别的,正是先前破界侵入的那道雷霆,不知何故正与自己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回首这一路走来的经历,倒似是好事居多。
郭友揽住怀中玉人,道:“应是好事,不须担心,我很好!”
又再看了一眼那青蛇,向它挥手道:“大蛇,我走了,期待日后再会!”说完便与木婉清御剑冲霄而起,继续寻找雪莲去了。
灵鹫宫内,童姥已了解了前事后因,此时正唏嘘道:“师弟呀师弟!师姐悔不该未早日去寻你,倒叫你孤零零一个人受苦了!”
正是:
月下举杯敬沧海,
朝来寒雨东风外。
有心无心莫相待,
寸心难依寄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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