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轻影径自走到四方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二人。
夫妻中的男人已经舀出一碗奶白的热汤,撒上一些葱花,满身干劲地朝轻影端过去,途径李南絮和楚轻卓,探出一个囫囵的脑袋,问:“两位到底吃不吃?不吃不要杵在门口,本来店就小,两位身躯又高大,莫要妨碍我们两口子做生意。”
李南絮当真往一侧避了一步,给男人腾出路来,楚轻卓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轻影看着眼前一幕笑出了声,又怕笑得太不给李南絮面子,特意转过身去,佯装喝水。
不多时,一道阴影覆盖在自己头顶,轻影微微侧目,便看到了一身华贵襕衫的李南絮,他顶着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在她对面的条凳上落座。
轻影细眉轻挑,低头笑了下,问:“殿下想通了?”
李南絮点头:“本王还是更想听楚姑娘把话说完。”
楚轻卓如释重负,在二人中间落座,给李南絮倒了一杯茶:“殿下,河庭城比不得安京,没有什么像样的酒楼,开在正常屋舍下的客栈倒是有几家,殿下若是在此处吃不习惯,下官带您过去。”
李南絮道:“不必麻烦了,本王什么都吃得,只不过,楚姑娘方才提到柳全的供词,是有何高见?”
轻影双手捧着比脸颊还大的陶碗,咕嘟咕嘟饮下一大口热汤,身体暖和过来,才悠悠开口:“殿下,您觉得柳全劫走公主,当真是为了满足淫欲或者贪图钱财吗?”
李南絮不假思索道:“自然不是,本王也派人暗地里查过柳全,他是近十年来的河庭城,时常接一些催债的活计,所以会频繁跟人起冲突。他每月都给菀娘子送钱,自己却生活困窘,足以见得他对菀娘子的情意,既如此,又怎会随意对其他女子动心,即便是一瞬间着了魔,也该分场合,那可是在混战中、并且是不长眼的刀剑下,实属反常。”
楚轻卓问道:“贪图钱财呢?”
李南絮道:“锦禾为禁卫军所护,明眼人都能看出锦禾的身份尊贵,柳全若为求财,不如去绑架富商大贾,毕竟那些商人没有禁卫军的重重保护,更易得手,劫持公主分明是有命做没命花的选择,有几人敢冒此等风险,依本王看,那柳全也不像是个莽夫。”
轻影道:“殿下通透,柳全的一系列行为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带走公主,而且不是因为他自己想,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干。殿下还记不记得,在云雾仙山时,殿下问过一句话,殿下问,柳全若当真带着公主进了云雾仙山,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又如何在短时间内突破迷阵狼群出现在望仙道上。”
李南絮道:“不错,这个疑问本王至今未解,三个劫匪,一死一伤一逃乃本王亲眼所见,柳全的伤口跟受伤的劫匪吻合,是他劫走锦禾无疑。至于他下山之事,本王虽疑心是山中有人助他,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山中除了楚姑娘跟柳全相识,其他人隐居山中,从不干涉江湖、朝堂之事,怎会跟柳全沆瀣一气,而楚姑娘若真的是柳全的同伙,怕是断不会让我等活着下山。”
不多时,店家给三人端来一碗刚刚出锅的馍饼,轻影半日滴水未进,拿起一块撕碎,泡到汤中。
楚轻卓直接将馍饼掰成两半,浸在汤里,就着肉大快朵颐起来。
李南絮浅尝了一口,汤的味道比他想象中鲜美,他又简单吃了些,问轻影道:“楚姑娘有新的发现?”
轻影又喝了一口热汤,长舒一口气,道:“公主出事后,我们进山前,根本就没有人上过云雾仙山。”
一阵疾风起,树叶从布匹上簌簌落下,正值午时,天色却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红叶卷到桌下,又耍着花样般盖在他们鞋尖上,像是声势浩大地告诉他们,要变天了。
李南絮以为自己听错,不敢置信地望着轻影,沉吟了许久。
楚轻卓问:“那有没有可能,逃走的那个劫匪武艺高超,避开了云雾仙山的眼睛呢?”
轻影摇头:“不可能,雁过留痕,二师兄不仅懂阵法,山中的白鹤也由他豢养,白鹤通灵性,有没有人上过山,白鹤在山间盘旋时定然有所察觉,二师兄不会出错。”
楚轻卓问道:“如果没有人上山,公主的尸体又怎会出现在山上?”
轻影看了李南絮一眼,道:“那就要问景王殿下了。”
“是内鬼。”李南絮陡然起身,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碗中的羊汤还剩大半,李南絮却再也没有动。
片刻后,他迎着风声跨了出去,落叶从他身后纷纷扬扬而下,他的衣摆也被风撩起,像旌旗一般猎猎作响。
“轻影,景王殿下是怎么了?”楚轻卓问道。
轻影低头咬了一口馍饼,一下又一下咀嚼着,半晌后,才道:“柳全在说谎,他根本就没有把锦禾公主带到云雾仙山,那具尸体,是李南絮的手下跟着他进山寻人时,悄悄带进去的,尸体并不完整,肢体四分五裂,并且做出了被狼啃食后的样子,就是为了缩小体积,便于携带,这样藏在身上或者行囊中也不至于太醒目,并且,这个人还对云雾仙山的狼群有所耳闻,知道狼群的大概位置,并升火引来狼群作乱,他便可以趁乱抛尸。”
轻影说完,碗中的羊汤已经见底,她抬头,看着视线尽头逐渐消失的凛然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起初是不想将这个消息带给李南絮的,毕竟公主是如何死的,与她没有什么干系,说得越多反倒引火烧身,但是当她回到河庭城,发现李南絮想撬开菀娘的嘴,她有点慌了。
菀娘的话很明显说了一半,藏了一半,自己要问的和李南絮要问的,菀娘一个字都没有交代,柳全与自己交情不浅,不会在临死的时候提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菀娘一定有问题。
李南絮又是如此睿智之人,不可能看不出端倪,他之所以眼下还没有动菀娘,多半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指向菀娘,也顺道磨一磨菀娘,让菀娘自己开口。
若菀娘始终不开口呢?
她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赌李南絮会不会抓走菀娘,与其这样,不如将他身边有内鬼的事捅出来,转移他的注意,或许他忙着去排查身边的内鬼,就放松了对菀娘这头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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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河庭城下起了雨,萧瑟的北风伴着细密的雨丝落地,洗刷着空中飘荡已久的尘埃。
轻影回府了一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常欢给她拿来一件斗篷,道:“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儿这雨下下来,怕是就要入冬了,兴许夜里还会结冰,小姐用不用婢子把炭盆点起来?”
轻影手中握着一对珍珠耳坠,白色珠子只有小指大小,用来穿珠子的线却是金线,她将耳坠收入衣袋中,对常欢道:“炭盆不用烧了,我一会儿出去一趟,若是有人找我,你就说我睡下了,明日再来。”
常欢抿抿唇,担忧地看向轻影:“外面又是刮风又是下雨,不能等到明日再办吗?小姐小心淋了雨,这季节淋雨着凉好一阵才能痊愈。”
轻影道:“我的事拖不得,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
常欢不知轻影说得是何事,只觉得她的话听着在理,想了想,还是去给她找来了蓑衣和斗笠。
轻影翻过院墙出了门,直奔乌衣巷。
宽大的蓑衣在她身上并不合身,每走一步,都哒哒地发出响声。
走到乌衣巷的巷口,好些茅草屋顶被大风掀飞,竹棍木杆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像是被施了邪术般刺拉拉地往天上窜。
轻影扶稳斗笠不至于被吹跑,避开巷子的主道,踩着满地狼藉钻进了一条只有人宽的甬道,越过几户人家的矮墙,来到了菀娘的住处。
夜色已深,风声太大,轻影四下逡巡一番,听不清周围有没有异响,目力所及之处,无人探头。
她从窗户翻了进去,屋里一片漆黑。
“谁?”菀娘子从床上惊坐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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